第48章 死中求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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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化是一個過程,但積累下去總有發生質變的一天。

所以當塔爾看到埃德溫匆匆忙忙地在晨禮之後踏進房間時,還以為對方的身體又出了什麼差池。

然後,他無聲地收到了主教的一個眼神,那並非行將破裂的難堪,而是麵臨鋒刃的薄霧。

“事出緊急,”

埃德溫說,“教皇下令讓我立刻前往皇宮一趟。”

皇宮說到底並不屬於那個傀儡皇帝,大半落在安其羅親王的手上。

也就是說,攻擊開始了。

埃德溫點了點頭,接著解釋:

“親王給出的原因是皇宮內出現了魔鬼活動的痕跡,所以需要教會的人士前去察看。”

塔爾忍不住笑了出來,被主教帶有一點警告意味地投來目光。年輕的惡魔頗有點不情願地壓下嘴角,隻是話語間還帶有一點朦朧的笑音:

“我以為魔鬼早就在皇宮安家落戶了——”

安其羅親王和魔鬼簽訂契約後,居然能用得上這種借口,這不能不算是一種附加折扣。

但埃德溫不能不去,這是一個不容置疑的請求。皇室和光明神教無論私底下關係如何,在安其羅親王將這件事情弄得滿城風雨後,埃德溫就必須對此宣布負責。

“塔爾,”

埃德溫猶豫了一下,“你不能進皇宮。”

惡魔之間很容易認出彼此的氣息,雖然塔爾擅長遮掩,但是主教並不覺得一個低階惡魔在領主級惡魔麵前真能做到無懈可擊。

另一個問題在於,塔爾不能夠和他保持太遠的距離,這會同時削弱兩個人的靈魂力量。

塔爾乖乖點頭。

這件事情不好解決,但可以容後再議。

思考的同時,埃德溫正在整理各種必要的工具。那一件件閃爍著溫潤的輝光的聖器對於實力弱於埃德溫的惡魔來說,就是無法抵擋的相克的利器。

光明神教總部教區的大主教,做到這個位置,埃德溫依靠實力一步步攀登,他才二十歲,所以一定是他能夠將光明力量在手中發揮出最強大的作用。

理論上說,塔爾就屬於能被大主教輕易解決的類型。

而實際上,這隻欺騙了埃德溫的惡魔正在不知好歹地關心他:

“埃德溫,你現在確定……還可以嗎?”

他沒有說問題,但問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主教無意識地伸手緊了緊最上端的銀扣,他不知道在想什麼,出神了幾秒鐘,然後伸出手:

“碰我一下。”

“……什麼?”

塔爾最清楚這幾天來埃德溫對於觸碰這件事情有多麼不可忍受,隻是輕輕相觸,他就幾乎要把一整杯滾燙的茶水倒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很快明白了埃德溫的意思。

惡魔試探性地將修長的手指交疊在主教的手上,他似乎輕輕顫抖了一下,塔爾能感受到自己按在指下的皮膚緊繃了一瞬,隨即又強行被意誌的力量熨帖至正常的觸感。

然後,塔爾進一步扣住埃德溫的手,這次是蔓延到手腕的觸感,再往上就是厚重的教袍。

這次埃德溫沒有發抖。

他就安安靜靜地任由他將不該有的滾燙的觸感加諸在自己身上,然後試著將這種被刺激到的緊張和不適感壓製下去。

他必須得學會這個。隻有初生的魅魔會連觸碰都害怕,而他是教會克製內斂的主教。

他清楚此時的反應大部分並不源於生理,而是心理上的難以承受。

這是脫敏治療。

埃德溫並不知道皇宮裡會有什麼等待著他,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往壞處想,若是安其羅親王打算在這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對他進行致命的一擊,就是最好的良機。而往好處想,在宮廷的環境中,主教也必然需要麵對和其他人握手的境地。

這個人類的理智真的維持到可怕的程度。

塔爾有點好笑地被迫保持著拉手的動作,因為埃德溫並沒有讓他放下的意思,而主教居然能在不放開手的情況下繼續用另外一隻手整理他要帶走的東西。

這幾天的努力雖然大部分都無功而返,但針對怎樣對付一個領主級惡魔,倒是在一些書中找到了隻言片語的記載。埃德溫收集來了被提及的材料,此時嘴唇抿得很緊,一點一點整理到隨身攜帶的包裹中。

如果不是塔爾,領主惡魔的氣息不可能被主教發現。

這將會成為他們的一個優勢。或許對方並沒有想到他提前做了一些準備,指望通過迅疾的打擊來將他擊垮。

然後,埃德溫的動作忽然停下了。

塔爾無辜地看了他一眼,假裝自己不是那個伸出小指輕輕撓了撓主教掌心的罪魁禍首。畢竟一直牽著手,以埃德溫的適應能力,馬上就要習慣塔爾的存在了。

惡魔想要做些符合他身份的事情,換句話說,小小地搗個亂。

主教鬆開了手。

啊,果然如此。

借著方才肌膚相觸的時刻,塔爾用他的神力看了看埃德溫的血液,現在已經是深紅色,幾乎要變成代表惡魔的黑色。這幾天每天出門埃德溫都會做兩重保險,一重是塔爾所承諾的遮蔽氣息的惡魔魔法,二重是他自己給自己小心翼翼加諸的防禦。

與此同時,主教隨身帶著一瓶鮮紅色的血液。

這種行為很像那些考究的吸血鬼貴族,對血液質量有上等的要求,當然啦,埃德溫準備它是為了在迫不得已之時能夠借助自身的實力偽造一部分現場。

總而言之,塔爾想,主教越來越像一個標準的邪惡反派。

而這個新生的反派終於整理好了所需要的東西,他現在必須立刻動身前往皇宮,此事不容推辭,所以隻能麵對。

關鍵問題是,怎麼把惡魔一起帶去,而避免他進入皇宮——

“我有一個辦法。”

塔爾這樣說。

*

一刻鐘後,他坐在馬車上,而埃德溫坐在馬車的後座。

“……我沒想到一個惡魔會駕駛馬車。”

主教盯著惡魔的背影看了一會,還是覺得有點古怪。惡魔的姿態很嫻熟,再加上進行了偽裝,看起來確實是合格的馬車夫。

塔爾第一次給他泡了一杯茶的時候,他也是這個表情。

“親愛的主教,”

惡魔黑色的頭發在微涼的風中微微晃動,那樣深鬱,“我會做的可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多——我說過我擅長偽裝,而偽裝就是要樣樣俱全。”

但馬車夫這個職業還是離人類太近了。

低階惡魔需要靠偽裝成馬車夫來逃過高階惡魔的眼睛……

這聽起來實在荒謬。

“塔爾,”

埃德溫忍不住開口,雖然這不是一個問這種問題的時機,

“在被我召喚出來之前,你是怎麼生活的?”

馬車在皇宮門前停下,塔爾變成的馬車夫嫻熟地勒住了韁繩,兩匹皮毛油光發亮的黑馬服帖地停下了步伐,原地撅著蹄子,卻揚不起半點塵埃。這畢竟是在皇宮。

接下來,兩人將要暫時分道揚鑣。

主教進去,迎接他未知的命運。

塔爾則等待著埃德溫回來,或許會有意外發生,但畢竟還是有一切正常。

埃德溫默了默,他還沒有等到答案。

但他理論上來說並不是很需要這個答案,所以應該下車了。

塔爾很少對他沉默,但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等得太久,或許他不是那麼願意說。

埃德溫心知肚明,可在閃爍的天光下,前座的“馬車夫”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偽裝得很好的黑色眸子中,主教不知為何看到了轉瞬即逝的一抹猩紅,幾乎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這個問題太貼近了,埃德溫想,就好像他想要了解惡魔的生活。

而主教本來不該那樣。

是因為距離太過靠近,所以對彼此產生了不切實際的親近感嗎?但惡魔帶著玫瑰香氣的手掌拂過他的眼睛,投下陰影時,他是不是確實地感到了一點安心呢?

他隻能猜測自己不會再打翻茶杯。

但有沒有一些時候,人類想要了解惡魔。

塔爾對他笑了一下,就像是一朵新鮮玫瑰那樣的笑容,顯得漂亮卻神秘,

“埃德溫想要了解我嗎——我和你不一樣,我唯一的願望是自由地活著。”

“好啦,”

惡魔攤開手,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情態,很有紳士風度地朝一旁伸出手:

“請下車吧,主教,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

在王宮前停下的馬車最後會彙聚在一起,車夫們也會彼此攀談,塔爾沒有亂跑的機會,埃德溫已經看見宮中的內侍向他的這輛馬車走來。

主教握緊權杖,紅寶石在手心微微散發出一點熱量。

“一會再見。”

這是一個普通的道彆語,不會成為一個虛無縹緲的祝福。埃德溫深色的靴子踏上了皇宮的大理石地板,他一點點往前走,消失在普羅大眾看不見的地方。

就像是被王宮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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