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悉數擊碎(2 / 2)

按照他的計劃,此時主教的力量已經被削弱了大半,不應該能做到這樣的行動——

埃德溫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毫無他預期中看到的迷亂和脆弱,而是最堅固的冰霜,無機質的灰色眼珠微微一轉,直直地盯著受到攻擊的親王。

但是,還是不行。

果然,以人類之身和魔鬼對抗,還是無法做到。

領主惡魔受到的傷害隻會讓它在短暫的停滯後變得更加暴怒,埃德溫知道,此時他應該做的就是儘快離開。

所以他開始迅速地撤離現場。

但是,果然,安其羅親王的安排,還不止到這一步。

“所以呢,”

惡魔的語氣甚至算得上輕鬆,他的馬車暢通無阻地抵達了教廷內部,停在主教所居住的白塔以下,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現在你可以選擇殺掉我,我的意思是,假如我就是安其羅安排好的人。但樓上的房間裡,還是有人在等你。教會裡也有其他混進來的奸細。”

“而且,怎麼說……”

“埃德溫,我想你知道,你現在不得不需要一個人在身邊。”

魅魔也是有氣味的,埃德溫知道,他第一次聞到身上的氣味是在兩天以前,然後塔爾幫他掩蓋了那種濃烈到散不掉的香氣。

而現在,就算是魔鬼的障眼法也擋不住他身上流淌而出的極度濃鬱的味道,像是某種標誌物。

被壓製了十三年的血脈終於徹底地反噬了他。

明明隻有一半的血統,但屬於這種輕佻生物的血脈被壓製了這樣久,所以反擊得也足夠熱烈,此時此刻,埃德溫無意識地伸手按住了自己銀色的衣扣。

他想到的居然不是怎麼將它扣的更緊。

衣服……幾乎令人難以忍受,順著扣子的弧度,埃德溫稍微將它拽離自己的身體,這樣布料就會較為寬鬆,而不至於貼合著皮膚摩梭,留下太多的痕跡。

就算到了這種程度……

塔爾先跳下馬車,向主教伸出手,卻發現他的左手死死地攥著,沒有一點要放開的意思,而指甲已經深陷在皮肉裡。

注意到他的目光,埃德溫才恍惚意識到這件事情。

他被燒壞的頭腦有點無法處理事情,但卻始終下意識地收束手掌。現在,埃德溫稍微攤開手指,在他的手心,躺著一小片黑色的布料,還沾染了斑駁的痕跡。

領主惡魔的衣角。

“哇噢,”

塔爾真心實意感歎道,“了不起的戰利品。”

這東西絕對很有用。

而在手心緊緊攥住的另一樣東西是一枚銀色的小型十字架,尖銳的棱角已經劃破了主教的皮膚,或許幫助他稍微清醒了一星半點。

就算到了最後一步,塔爾想,埃德溫仍舊有反擊的力量,致命的武器就藏在他的手心。

主教對這些評價顯然已經沒有反應的餘地了,他走的有點踉蹌,塔爾試圖去扶他,惡魔的指節碰到埃德溫時,他下意識全身緊繃。

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而塔爾,至少他的氣味是熟悉的,讓他聯想到再早一點,惡魔是怎麼乖乖讓他拉著手來適應自己。

這種聯想讓事情朝熟悉的方向發展,他稍微可以忍受。

如果樓上有人,已經能看到冷靜自持的大主教虛弱無力地倚靠在另一個人的身上,看起來計劃進行得一切順利。

這也就是當塔爾幫主教把門推開時,看見裡麵的刺客主動走到他們麵前,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的原因——

屋內還有沒能散儘的玫瑰味道,稍稍遮掩了埃德溫的氣息。

而惡魔對這個人類露出了一個漂亮的微笑,就像是在肯定他的判斷一樣。所以他更加放心地走到埃德溫身邊,幾乎就要碰到他。

埃德溫閉著眼睛,朝他伸出手,手心的十字架露出一角,而鋒利到足以割喉的利器就順著十字架延申而出,聖光凝結成的刀刃劃破了對方的脖頸。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已經虛弱到完全靠在車夫身上的主教是如何用出了這記攻擊,就捂住脖子發出“嗬嗬”的聲音倒在了地上。

“太臟了。”

主教睜開灰色的眸子,眼中的灰色沾染了濃烈的水霧,盯著地上的屍體,喃喃著。

他現在需要靠在塔爾身上,但又受不了塔爾觸碰自己。

“埃德溫,”

惡魔再次告誡他,“如果你還在指望能靠自己壓製下去……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不會奏效的。但我可以幫你找一個乾淨點的人——”

“……不行。”

塔爾終於感到有點無奈。埃德溫現在的情況就是最標準的需要得到安撫的魅魔,繼續這樣下去,他就會失去理智,暫時完全淪陷在強烈的欲望中。

說穿了,其實安其羅根本不用在乎他安排好的人會不會被失控的埃德溫殺掉,這不重要。

反而,失控的埃德溫會自己離開白塔。

情況隻會更加糟糕,也更讓他的敵人樂見其成。

直到這一刻,塔爾似乎都沒怎麼真正考慮到埃德溫究竟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在惡魔心裡,對方的計劃注定失敗,因為在這個計劃裡出現了自己。

而就算隻是一隻低階惡魔,瞞過所有的耳目替主教找到一個暫時處理這個混沌晚上的對象,再在第二天洗去記憶,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埃德溫顯然不是很同意。

主教靠在惡魔身上,被他扶在沙發上,聲音很啞地向他要一杯水。

沒有用的。

雖然如此,塔爾還是給他拿了一杯水,而主教接過杯子,卻完全抑製不住自己執杯的手的顫抖,杯中的水淅淅瀝瀝地灑下來,沾濕了他的衣服。

他再一次弄翻了杯子,但與此同時勉強喝下了幾口水,所以塔爾沒有阻止他。

埃德溫想,太狼狽了,也太蒼白無力了。

“塔爾,”

主教聽見自己開了口,他驚訝於自己此時的聲音怎麼還能這麼穩定,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理智作為這句話的底色,他還能控製一切:

“我需要你幫我。”

“我沒有空再去找到一個合適的、可以信任的人。”

惡魔愣了一下,低下頭看他。

塔爾純黑而柔軟的頭發垂落,他漂亮的紅色眼睛轉動著猶豫不定的光澤,顯然對於埃德溫的話感到無所適從。主教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他在要求對方嗎?

要求那種東西?

“我以為,埃德溫,”

塔爾輕柔而緩慢地開口,“你能分清楚人類和惡魔的區彆……”

“我也是。”埃德溫打斷他,這句話說的很費力,但他還是說了出口,“我現在就是惡魔。”

塔爾,不,他背後的黑暗神塔克修斯罕見地覺得眼前的情況有點棘手。

他本來覺得主教無論如何,都至少會要求人類作為底線,而神明並沒有打算和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存在建立基於情感或者靠近情感的聯係。

沒必要答應這樣幫助人類。

“……是交易。”

埃德溫放任他的視線失去焦點,遊移在天花板上,他看上去恍惚到失神,可這幾個字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塔爾的耳朵裡。

這樣的自己很可恥,但是,如果必須要這樣做,這是最能接受的犧牲——

“我向你支付一部分靈魂,交換你的幫助。”

雖然他們被綁定靈魂的契約強行聯係在一起,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契約不會有完成的一天,主教的靈魂終究不會落到惡魔的手裡,因為一個低階惡魔並不能負擔得起他的野心。

他們隻能徒勞地糾纏著,直到最後,塔爾願意拿回他想要的自由的那一天。

而現在這個,才是真正的契約。

惡魔眨了眨眼睛,他在埃德溫的視線裡慢慢地笑了,像是玫瑰,埃德溫有點恍惚地想,摸不清楚這究竟是真實的感觸還是視線偶然掃到後麵桌上的花瓶時的偶然聯係。

“其實沒必要,”塔爾的聲音像是在蜜糖裡漬過,有種天真的殘忍感,

“您真是見外,何必要什麼都扯到交易上,我想這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

“這是一個交易。”

埃德溫重複了一遍,對這個概念很固執,並不願意放棄。

“好啦,親愛的主教,這是一個交易。”

塔爾像是沒有辦法,既乖巧又友善,答應了他的無理取鬨。他的尾音微微上揚,就像細小的鉤子,蜇著埃德溫已經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答應了。

隨著惡魔的話音落下,埃德溫感受到胸口有著微微的灼燒感,塔爾取走了他的一小片靈魂,於此同時,惡魔在他麵前曲著腿單膝跪下,去碰他的頭發。

主教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隻覺得難以言喻的渴意忽然再次席卷了他的身體,而衣料下的皮膚已經開始發燙。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目光四處飄散,沒有落點,最終還是不得不看向了塔爾的眼睛。

那是一雙石榴石那樣明亮到接近澄澈的眼睛。

同樣在看著他。

一瞬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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