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甘情願(1 / 2)

神想要得到一個凡人的愛是輕易的。

反之則不然。

塔克修斯篡改了廣場上所有人的記憶,這並不困難,人類的軀殼在神的手指之下能夠輕易地被塑造變形。埃德溫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懷裡。他從白塔的高台上一步步走下,主教的房間門很近。

塔爾轉動門把,木門緩慢地移開,麵前的景象就像是凝固了回憶中的一幀。埃德溫沒有改變任何東西。主教被神明小心地放在了床榻上,塔爾整理了一下被褥,又忍不住鑽進去擁抱了陷入睡夢中的埃德溫一下,因此床單也沾上了他身上的氣味。

神明按捺住留在這裡等待埃德溫醒來的衝動。在這之前他還有要做的事情。

主教的權杖被神一起帶了回來,此刻忽然閃爍了一瞬,隨後黯淡下來,埃德溫身體中的光明力量就像是潮水那般褪去,在睡夢中,埃德溫不安又急促地呼吸著,直到神將手掌覆蓋在他的額頭上。塔克修斯以□□義重新賜給他力量。

唯一一個得到黑暗神的神力庇佑的人類並非他的信徒。

塔爾輕柔地俯下身,親了一下夢中人類顫動的眼瞼,輕聲說:

“等我回來。”

光明神賜給信徒的力量被祂剝奪殆儘,塔克修斯清楚地知道在光明教廷中心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即使是高居其位不問世事的神祗也會留意。不是因為埃德溫,在光明神的眼裡,人類不值得在意,祂真正忌憚的是出現在祂領地中的黑暗神。

黑發赤眸的神輕輕掩上埃德溫的房門,隨後轉過身去。

就在那一瞬間門,他踏入了唯獨神明才能涉足的領域。

光明神的聲音猶如遙遠的雷霆,祂一向喜歡用這種方式說話,而信徒們總是很吃這一套,但這種威脅用於另外一個神祗顯然失之於輕薄。塔克修斯隻是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嘴角:

“他是我的人。”

神的聲音輕快,但並不給人輕快的感覺,深重的寒冷和威脅仿佛隱藏在這句話下麵,那是讓光明也不得不卻步的力量,

“你儘可以試試。自以為高貴的神,你隻會發現你甚至無法觸碰他的手指。”

光明神是最原初的神明,和塔克修斯不同,他生來就擁有神格,自光明中誕生,擁有一大批信徒。他就像是最精美的雕塑,但是並沒有任何情感的氣息,從骨子裡覺得神和其他生物有著天壤之彆,這世間門唯一能讓他忌憚的也就是黑暗神而已。

他在塔克修斯的麵前站定,

“他為什麼要留在教廷,”

光明神從來沒想到祂會對一個人類束手無策,但人類僅僅是脆弱的生物,為了一個人類就和黑暗神為敵,那是不劃算的買賣,更何況黑暗的力量在祂看不見的地方滋長著,祂現在有很不好的預感,或許有朝一日,塔克修斯會完全掩蓋他的光芒:

“如果你喜歡他,就把他帶走,任由你給這個人類所有的榮耀。”

教廷的大主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叛徒,是一個忤逆祂的不敬神明的人,甚至和黑暗神勾結在了一起,這讓光明神感到憤怒充斥著他的心,祂從來沒有走下過神壇,遭受打擊。給出這樣的條件,神祗自認為還是略微地低下高貴的頭顱,表示了讓步。《反派他不想被救贖[快穿]》,牢記網址:m.1.然而黑暗神絲毫不顧及神的顏麵,祂鮮血般的雙眼明亮,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因為那是他應得的位置,教皇的位置本該屬於他,這點毋庸置疑。我會讓他所有想要得到的東西都儘數實現,他會親手將所有應得之物攥在手上。然而你儘可以放心——”

光明神後退了一步。

神沒有感情的眸子忽然被某種類似於震驚的情緒填補。

“等一等,”他駭然地問,“你將力量共享給了那個人類?你擁有了信徒?你的實力怎麼會忽然達到如此可怖的地步?”

“你無需擔心,”

然而塔克修斯隻是將未儘的話語填補完整,

“在那之後,他會換一個更好的目標,更好的,更與他相配的榮耀。”

黑暗神原本有一雙讓人聯想到無邊無際的鮮血的眼眸,然而此時卻明亮起來,就像是一枚閃閃發光的寶石,他提到人類時總是會勾起嘴角。光明神死死地盯著他,他第一次感受到在這個世界上他不再是一個至高無上無所不能的神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接的威脅與挑戰。

“塔克修斯——”他有點咬牙切齒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然而黑暗神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轉過臉看他,黑色的發絲鋒利地劃開空氣,就像是刀刃和蛛網,連發絲都流露出危險的惡意。

“對了,”他隨意地提起,“聽說你最近有個很寵愛的人類?據說是一個純潔的、天真的、虔誠的信徒,有著足以令光明神傾心的容顏和美德。”

他說的是諾亞。想起容貌絕美,百依百順的少年,神明的臉色緩和了不少。當然,隻有這樣的人類,才值得在一群螻蟻中停留注目,諾亞近來不知為何越來越占據了他的心緒,神明思考過讓他成為自己的伴侶,但此事仍在考慮階段。

不過,諾亞那虔誠的對神明的愛,是不容置疑的。那一定是人類對神明的愛的最高點。

“所以……”

黑暗神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眼神的變化,“若你仍舊不打算讓步,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公平的方法。畢竟你知道,真的要在地上動刀兵,損失慘重的隻會是光明。”

塔克修斯說完了規則,而光明神的臉上一點點彌漫開自滿之色。他似乎認為自己的敵人終於露出了破綻,太過於輕信自己的判斷。在這個領域,他具有最大的優勢,懂得怎麼做出判斷。他不認為自己會輸。

自然,他答應了。

於是,神與神的賭局在隱秘處成立。

*

神明戴著紅寶石發帶。

塔克修斯撫摸著閃閃發光的紅寶石,還有那段柔軟的絲綢。它被取下來前曾由人類親手係在他的身上。在神明的身上,黑發本是陰暗和鋒利的象征,卻隨著他用發帶將它收攏時一點點變得柔軟。包括他自己,神坐在他常棲的位置上,並不在戀人麵前自封為神明。

塔爾輕輕咬著嘴唇,漂亮如瑪瑙的瞳孔中又柔軟又忐忑。

他用那種小心翼翼的眼光看向埃德溫,主教在心中警告自己,坐在他對麵的是擁有著足以毀滅世界力量的神明,可並沒有什麼用。這副模樣就是讓他心軟到無以複加。

聰明的惡魔最擅長蠱惑人類的心腸。

埃德溫深深地吸了口氣,克製住指尖的顫抖。他現在頭腦清醒,像是一柄利刃能輕而易舉地切開滋滋作響的黃油,他不能不問問題。他花了半天時間門才勉強維持住思維的清晰,包括□□字和現實的情況,然後他開始梳理記憶,一點點察覺到甜蜜的日常背後,惡魔身上那些更加龐大、可怖的特質。

神明。

“所以,”埃德溫緩慢地念出了□□字,“……黑暗神塔克修斯。”

主教本來想要後退一步,並不是因為要拉開距離,隻是想要自己不那麼因為惡魔的乖巧而牽扯思緒,但他發現自己還是不舍得。埃德溫無法從他身上移開雙眼,塔爾是他所有欲望的頂點,無可辯駁。

問題是這一切是否是神的玩笑?人類在神明麵前是那麼渺小,塔爾,埃德溫攥緊了手中的玫瑰,就像攥緊唯一的真實。塔爾,塔爾,他如此深愛的人,是否真實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然而他無法克製住自己,如此悲哀地意識到:就算一切都是虛假的,他或許還是會把虛假的救贖當作真實來渴慕。

他對塔爾基本沒有底線。

在神明麵前,人類想要顯得不那麼脆弱。但是惡魔擅長透過他淺灰色眼中的煙霧看見他真正的情緒。深愛著他的人類此時緊緊地盯著他,像是渴求又像是不安,迫切地想要證明什麼,無法抑製住擁抱的欲望和失而複得的喜悅,又被巨大的身份差距和“無法擁有”的恐懼焊在原地。

“我還能叫你塔爾嗎?”

他喃喃道,仿佛這句話隻是一個從他嘴中飄浮而出的幽靈。

然而神卻告訴他,用一種毋庸置疑的方式,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神明的容貌在那一刹那和惡魔重疊在一起,隨後煙霧消散,塔爾站在他的麵前,那個有著石榴紅色眼睛、柔軟的黑色的頭發的小惡魔。

埃德溫下意識伸出了手臂,隨即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對神明伸手,有一點僵硬,猶豫著是否應該縮回貪婪的手,掩蓋他對神明的占有欲。

主教的手不自然地晃動了一下。

要徐徐圖之,惡魔按捺住擁抱的欲望,態度良好,不要驚動他,得等他自己願意。所以他僅僅隻是伸出手交疊在埃德溫的手上,主教的手一直是冰涼的,黑暗神實際上也一樣,但是塔爾卻很溫暖,惡魔的聲音喑啞如深色的蜜糖:

“我真正的名字是塔爾。”他說,“一直都是。我得事先聲明我愛你,然後我什麼都告訴你,埃德溫,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主教屏住呼吸點了點頭。

……是神明的故事,他這樣想。

然而惡魔晃了晃他的手,勾起嘴角:

“是一個特彆好的人類打碎瓶子,救出瓶中孤獨的惡魔的故事。”

*

埃德溫首先聽到的是他已經知道的故事。

這並非無關緊要,惡魔告訴他,這一切都毋庸置疑地發生過,他真的在這個大陸上像個自由的旅者那樣流浪,與此同時不停地逃亡。蜂蜜甜酒是真的,那些溫柔的晚霞和殺意叢生的清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他坐在巨龍山脊上看著流星劃過,確實地許下了心願。

“是什麼願望?”

埃德溫忍不住問,而塔爾搖了搖頭,時候久遠,他記不清了。惡魔悄悄用指尖撓了撓埃德溫被覆蓋住的手背,亂七八糟的小動作,在聽著某個自由的靈魂的故事時,埃德溫縱容了他,隻是抬起淺灰色的眼睛有點譴責意義地瞧了他一眼,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太久了,”

塔爾搖了搖頭,笑笑,“大概是幾千年以前吧。埃德溫,我正要和你講呢。”

時間門就這樣輕飄飄地被惡魔說出來,就好像幾千年和幾分鐘一樣容易被衡量。但是主教清楚時間門遠遠沒有聽上去那樣輕盈,它們是厚重的,就連神明提起時也帶有微不可察的厭倦和孤獨。神和他挨得僅僅的,傍晚的殘陽已經褪儘,現在從窗子照進來的是月光。月光下兩個人的陰影重疊在一起,陰影浮在闡述故事的塔爾臉上,他垂著眼睛。

太糟糕了。埃德溫的小指輕輕顫動了一下,他必須按捺住翻過手握住塔爾的衝動,因為塔爾說起時間門時看上去很寂寞。

神察覺到手心微弱的酥癢,他頓了頓,開始給埃德溫講那些他沒有聽說過的故事。

千年前的世界和千年後一個樣,教廷重建之前,也有著龐大森然的建築和秩序井然的依仗。但在那之中,人們的貪婪和對利益的渴求也不曾存在任何差彆。就像是揭起一塊傷疤,塔爾講述著他的身世,曠世的戀情和糟糕的收場,以及這場失敗的婚姻帶給他雙親的那個不受歡迎的禮物。

“就是我啦。”

塔爾說,一邊抬起眼睛對主教笑了笑,看上去滿不在乎,“所以我才開始逃亡。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想要抓捕我,同時被兩大勢力追殺確實很麻煩——不過,我覺得我做得還不錯。”

他做的確實很好。任何人都沒有想到他居然堅持了這麼久,狡猾如狐狸,靈活得像是獵豹。他在酒館和荒無人煙的遺跡中潛行著,習慣於和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但很謹慎地沒有對任何人交付真心。他喜歡自由的生活,偶爾會連逃亡那一部分刺激的感覺也一起喜歡。年輕的惡魔想過會怎樣收場,然而他毫不在乎,那時候他天真地覺得連死亡也能算進自由的一部分。

自由。埃德溫在心中重新咀嚼了一遍這個詞彙,不知為何,此時覺得有一點奇異的酸苦。塔爾按住他的手,就像是按住蝴蝶的翅膀不讓它飛走,他的眼中閃閃發光:

“親愛的主教,”他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思緒,“不包括愛情。我沒有喜歡過彆人,沒有,那些都沒有,你是我喜歡的第一個人。”

談到自由當然不得不提起愛情。埃德溫終於意識到,他確實有過擔心,塔爾看上去會是很多人喜歡的類型。

但是,就這樣被直率地告白也太讓人沒有防備,埃德溫知道塔爾是想要讓他放心,但不知為何他覺得雙手被觸碰的部分豈止是溫暖,簡直是發燙。他想起在酒館裡惡魔選擇用飲酒代替回答的那個問題,如今卻堅決而坦率地告訴他答案。

“塔爾……”他喃喃道,隨即忽然收住了話音,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淺灰色的眼瞳帶有一點求助的顏色,不知道應該回應他的告白還是繼續聽他說話。

惡魔勾起嘴角搖了搖頭,接著方才的話說下去,

“雖然如此,我最後還是被教廷提前一步得手了。我的母親,也就是當時的聖女給我寫了一封信。那種時候我沒有辦法不動搖,如果能做到完全不心存期待,或許才比較可悲。”

埃德溫點了點頭。主教很認真在聽,月光透過窗子灑在他身上,塔爾在陰影處,而埃德溫被月光照亮,他的輪廓像是勾勒了一層銀色的絲線。他看向他的眼中搖曳著共振的情緒,就像是當初惡魔那些最隱秘的心情,他都得以一一共情。

塔爾當時的處境很糟糕。惡魔被關押在囚室裡,那時的囚室就像現在這樣,二十四小時都點著明亮的聖燭,就算是把身體蜷縮在一起,那種難受的感覺也會徹底地滲入每一寸皮膚。

惡魔開始思考他的結局,雖然看上去結局也隻有死亡而已,不過他還是寄希望於他匆匆在教廷的藏書室留下的契約書。如果樂觀的話,說不定隻需要幾天他就會被人召喚。其實,死亡對他來說也不是那麼可怕,但有條件的話,他還是想在這個世界上用那雙眼睛多看一看。

他沒有想到教廷在最後發現了他的潛能,並且發掘了利用潛能的辦法。

他沒想到最後他連死亡都做不到,隻能在瓶子中被無邊無際的光明困住,或者在可怖魔神的火焰中奄奄一息。

塔爾告訴埃德溫這段過去,他的聲音輕柔而緩慢,並沒有顯露出太多情緒。最開始惡魔試圖在瓶中計算日期,很快他就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他開始想象有人會打碎瓶子救他,那時候他發了瘋地渴望出去,以至於一次又一次開始想象那幅場景。他告訴埃德溫,他無數次想象過究竟會有誰發現藏書室被夾在無名書頁中的契約,直到最後才終於覺得或許這本書早就丟失在了曆史浩渺的蹤跡裡,無處尋覓。

“我找到了它……?”

埃德溫輕聲說,還有一點不確定。

惡魔抬起眼睛,那雙就像馥鬱的酒液般的剔透眼眸倒映著他的身影,在方才的講述中,他暫時褪下了情緒,抿著嘴唇,這時卻微微彎起嘴角,有種驚心動魄的漂亮和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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