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速之客(1 / 2)

塔爾曾經短暫地將這個秘密居所作為駐足之處,不過門上的咒文並非年輕惡魔留下。那些繁縟屈折的法陣實際上是塔克修斯的手筆。

神的力量是牢不可破的。如果問哪個地方是王城最安全隱秘的地方,毫無疑問,就是此處。

然而,這扇門最近有被打開的痕跡。

就算不用魔力去勘探,對於塔爾來說,這個事實也清晰得一覽無遺。

惡魔在漫長的逃亡旅途中精通了追蹤和反追蹤的一百個常識,躲藏在其中的人並沒有費神去做什麼偽裝,門軸和把手附近的灰塵比之其他地方明顯薄了一層。

隨著塔克修斯微微施力,門無聲地滑開,在細小的震動下,塵埃浮遊於空氣與陽光之中。

現在黑暗神看上去不是在埃德溫麵前那副乖巧貼心小惡魔的樣子了。

神明如鴉羽般的睫毛將陰翳布在那雙猩紅色的眼睛中,紅寶石發帶束起了黑暗神的頭發,千萬漆黑發絲此時安靜如不動的刀鋒,透露出一股危險和惡意的情緒,壓迫感極強地將暗紅瞳的視線投向他闊彆已久的居所。

在他的注視下,屋中的“不速之客”看起來很想逃跑,極其尷尬,但是又竭力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試圖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理虧。

隻不過,他略帶一點心虛的眼神還是止不住往背後的裡屋飄著。

“……阿德萊德,”

神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黑暗神上前一步,深淵巨龍化成的黑發黑眸的少年就不由得往後退一步。阿德萊德清楚黑暗神心情不愉悅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尤其是對自己感到不悅的時候。塔克修斯甚至紆尊降貴地流露出一點諷刺般的笑意,讀出它名字時嗓音低沉又危險,

“現在你可以開始解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以及你弄壞我神殿後,打算做些什麼來償還了。”

*

阿德萊德是黑暗神麵前唯一勉強能夠得上朋友兩個字的存在,不過一般是黑龍單方麵這麼認為。

塔克修斯救過這位龍族最寶貴後裔的命,雖然對他來說是因為順手為止。但這個舉動為他換來了整個龍族無條件的擁護,以及深淵巨龍稱之為“拜訪”的騷擾。

巨龍這個種族的曆史幾乎和這片大陸一樣老,即使力量不足以比及神明,神明也不由得不忌憚它們所擁有的操控時空的力量。有傳聞說,時空巨龍菲婭的死就是源自於光明神對她潛力的恐懼和嫉妒,否則教廷怎麼可能平白無故跋涉數十萬裡殺死一個“傳聞中曾作害”的生物。

而阿德萊德就是那種在蜜罐裡泡大的幼龍。

它從小失去母親,所以族人對族群中殘存的最後一隻王室血脈無條件憐惜和溺愛。它根本沒有遭受過挫折。

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才會蠢到成年前就敢孤身一龍悄悄溜出巨龍山脈,長途跋涉來到人類的王都,闖進光明教廷,打算給它的母親報仇。

當時的教廷仍舊處在強盛時期,教士們祈求光明神降下賜福,比捕獲菲婭要容易百倍地將她的孩子製服,阿德萊德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的惡意,平日裡疏於對力量的練習,應對陷阱又不夠聰明,因此很快便失去了反抗能力。

這對於教會簡直是意外之喜。它的龍骨可以煉金

,龍血能拿來製藥,龍皮則能被做成最堅韌的防具。殺死它,教廷還沒有名聲之虞,畢竟是它自己傻乎乎地送上了門。

它的靈魂是危險而無用的,不過按照慣例,教廷會將阿德萊德丟入教廷傳承的那個銀聖瓶,很快,巨龍就會消失得連一點痕跡也不剩下。

若不是……它恰好誤打誤撞,幸運地趕上了銀瓶破碎的那一刻。

教士一如既往,將瓶子小心翼翼地從教廷防守嚴密的暗房中拿出,他像是往常一樣拔開了封住瓶口的黃蠟,阿德萊德極力向後縮去,它奄奄一息,身上布滿傷痕,卻還是本能地感受到教廷拿出的這個看似普通的瓶子是一種極其可怖的東西,能夠輕而易舉地奪去它的性命。

最讓它感到惶恐的是,瓶身那隱隱投出的熟悉的氣息。

那是它母親的骨骸,被教廷作為工具的骨骸,數千年不得安葬的骨骸。

所有掙紮是徒勞的。

阿德萊德被光明魔法牢牢束縛在原地,急得掉淚,卻還是順著教士的動作,看見了銀瓶刺眼明亮的洞口。一股森然的無法阻擋的力量推動著它,它被這股力拖向瓶口,很近了,近到感受到其中流淌的聖光猶如岩漿,火辣辣地燙傷了它的皮膚。

直到下一秒鐘,瓶子從半腰處迸裂開來。

晶瑩剔透的材質在空中炸出銀白色的煙塵,那一瞬間,沒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爆裂的聲音猶如霹靂雷霆,像是尖利的刺那樣貫穿了在場每一個活物的心臟。

最開始,流淌在空氣中的尚且是聖光的殘餘,隨後,明亮聖潔的光明逐漸被深黑色的霧氣一點點齧食殆儘,在場的所有人都被籠罩在霧氣之中,感到血管被寒冷凝結成冰,心臟被看不見的手攥緊。唯獨隻有竭力睜開眼睛,才能看清那霧氣之中的新神。

沒錯,隻需要一眼,就明白隻有神明才能有這樣的力量。

神垂下眸子,打量著身邊的一切,重獲自由的自己,以及肆無忌憚延伸的力量。他黑如鴉羽的長發垂落,就像是網中心的蜘蛛,鋒利的絲線銳利地刺破空氣。他有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所有人看見後都會心驚,那必須是層層疊疊的鮮血乾涸後才能留下的顏色。

太久了。

惡魔塔爾終於打碎了桎梏他數不清歲月的瓶子。

阿德萊德蜷縮在黑霧的角落,巨龍堅硬的皮膚替它抗下了一部分傷害,使他不至於像是在

場的其他生物被可怖的威壓直接摧毀到昏迷不醒。然而它此時覺得更加難受,渾身的疼痛都加重了,情況對他來說依舊如墜雲霧之中,它隻得委委屈屈地哭了出來。

漫長到無法估量的等待使塔爾變得冷漠陰暗,對世界充滿惡意,對過去隻剩下厭惡。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比過去更加蒼白,然而隻需輕輕抬起手指,便足以召喚毀滅一切的力量。

他緩步走出,周圍清醒的生物隻剩下阿德萊德。

神明歎了口氣,漠然地轉動了一下瞳孔。他詢問阿德萊德,現在是什麼時代。

巨龍抽抽嗒嗒地做了回答。

那麼多漫長到可怕的歲月過去了。

而瓶中的流速和現實不一樣,有時,外麵的世界僅僅隻是過去了一天,但在瓶中,塔爾一次次在皮膚上刻下劃痕,他數著日子,最後發現數字對他來說再無意義。就算他現在離開了桎梏,重新獲得自由,那些曾經對他至關重要的記憶也已經黯淡了。

日期對他沒有意義。

他認識的人早就死去,包括他的母親,還有被聖女親手割下頭顱的魔王,那些曾審判過他,折磨過他,殺死過他的人,無論生前多麼輝煌,如今也早就化為了史書上的名字,無儘歲月中的一聲歎息。

無意義。神掩去眼中赤紅的惡意,深重的嘲諷,對他人,對過去的自己。但他總是要奪得一些償還的,可怕的沒有儘頭的時間使重獲自由的他血管中凝固著又甜又苦的血液,教廷的建築物在他的手中不可思議地彎折了,就像是孩童的玩具那般。他殺死了身邊的那些人,那些在短暫的生命中利用瓶中惡魔謀利的人,隨後他很快感到厭倦。

毀滅,在神的手指之下,在他塗抹著毒汁的雙唇之間。

困囿他的瓶子,困囿他的人,困囿他的教廷,困囿他的天地,一切都被塔克修斯踩在腳下,同時也像破碎的玻璃渣般劃傷了神明的靈魂,報複並不能讓他覺得愉悅,他好像失去了正向的感知情緒的能力。神微微眯起眼睛,卻意識到他也不會因此覺得失望。

他差一點要動動手指,將阿德萊德的存在也從世界上抹殺。

不過黑龍傻乎乎地轉了轉腦袋,忽然問他是不是認識自己的母親,所以才來救它。

塔克修斯被困住的瓶子,便是由時空巨龍菲婭的骨骸製成。教廷禁錮了年輕的惡魔,也使當年威名赫赫的龍族到死都被無止儘地利用。就因為這個念頭,神摩梭手背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瞬間,他看著狼狽不堪的黑龍,有那麼一點想到當年的自己。

僅僅是一念之差,它得以保住了性命。

黑暗神一時的憐憫之心,為他帶來了不少麻煩,主要還是因為阿德萊德確實天真愚蠢到彆具一格的地步。因為帶回了巨龍未來唯一的少主,龍族的長老對新崛起的神明感恩戴德,宣布無條件地站在黑暗神的一方,希望阿德萊德和神打好關係,不知為何這個普通而規矩的建議,被阿德萊德理解為和黑暗神成為朋友。

而且它甚至跳過了“交”這一步,自顧自地宣布自己和黑暗神已經是朋友了。

塔克修斯曾經把被教廷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黑龍臨時塞在王都的這處舊居,防止它被追捕,於是它現在便能大搖大擺不請自入,看起來已經在這裡建立了小型據點。最關鍵的是,這地方確實對他來說很方便,比如說,很容易藏下一個在王城失去落足之地的人類。

塔克修斯再次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心裡閃過“要是當初把它殺掉”會不會更好的想法。

他向前走一步,阿德萊德就緊張兮兮地往後退一步。就算不怎麼聰明,它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好像處在一個不怎麼好的境地。被逼到背後房間的門前,黑龍退無可退,雙手背在身後,極力擠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塔克修斯……”

它說,身後傳來一聲房門落鎖的哢噠聲,“我沒想到你會回來,借用你的住處是我不對,這不是不太方便在王城裡找到落腳的地方嗎?”

塔克修斯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光明正大地在他麵前鎖門,這簡直是怕彆人看不出他心虛,在房間裡藏著些不該被發現的東西。神明壓低了聲音,頗具暗示意味地提

問:

“你來王城做什麼?”

“那當然是找到我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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