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秦 第一個視頻(三)(1 / 2)

被反複嘲諷多次之後,胡亥的驚人事跡已經不再能讓大臣們有什麼反應了,最多隻是在麻木的心中掀起些微的漣漪而已;反倒是天音稱頌“大秦孝子”、“孝不可言”時,有幾位公卿實在是繃不住,居然冒險抬起頭來,極為詫異的彼此張望:

這劉邦……劉邦到底是誰?

有幾位老古董的宗室甚至悄悄望向了兀自佇立的陛下,以這幾位的經驗還不足以理解天幕的陰陽怪氣,按他們的想法,如果真有這麼一位自帶乾糧義務光大秦製的“大秦孝子”,那是不是、搞不好、莫非——真與皇帝有什麼不可言說的關係?

皇帝陛下則在樹蔭處緩緩踱步。在理智占據上風之後,關於胡亥與亡國的種種嘲諷已經不能刺痛他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反而是劉邦當政的種種舉止。乍一看來,這恢複分封與縱容士人的手段似乎太過軟弱,但在寬和軟弱中卻能謹慎守住秦法的精髓,儼然是匪夷所思的高明手段……

——這劉邦到底是誰?!

天下還有這樣的人物麼?

仿佛是感應到了始皇帝的心聲,天幕叮咚一聲,送來了柔和悅耳的聲音:

【是否接通用戶“劉邦”的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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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季箕坐於泥地之上,仰頭觀天,手中酒壺猶自滴答流淌,茫然無所知覺。

——這大概是劉季一生中最為刺激、生猛、難以忘卻的一天。

僅僅在一個時辰以前,劉季的生活還是如此的平庸且無聊:他在相熟的酒家處半騙半賒誆到了一壺酒,而後提著酒壺搖搖晃晃下了地,預備著如往日般隨便糊弄點什麼農活,再曬著太陽等呂雉送來飯菜。

但他沒有等來呂雉的飯菜,等來的卻是一道天幕的彩光。

大概是驚嚇太過厲害,那之後的事情劉季已經不大清楚,隻朦朧記得什麼“胡亥”、“李斯”、又是什麼“祖龍”、“始皇帝”,一個比一個更令人心驚膽寒。雖然沛縣亭長劉季對天下大事不甚了了,但聽名字也知道這是庶民萬萬不該知曉的宮廷秘聞,一旦稍有泄漏,必然是被夷滅三族的下場!

現在的劉季還不是“大丈夫當如是也”的劉季,聽到幾個詞後撒開腿便往跑,但迎麵卻一頭撞上了光牆,捶來捶去毫無動靜,反倒是彈出了【請文明舉止】的提示。

這是把老子困死在這裡不成?

劉季惶急無措,但也無可奈何,隻能一屁股坐下來看戲。擺爛之後他心態迅速恢複平和,甚至能半躺著欣賞胡亥驚天動地的操作。

但當天幕念出大名“劉邦”時,劉季就有點繃太不住了;等提到“大秦孝子”時,那乾脆就是懵逼三連:

啥玩意兒?!

我是我爹養的吧?!

我爹和秦國宗室沒關係吧?!

且不論劉季對自己父母的婚姻產生了什麼樣狗血的懷疑,天幕依舊不緊不慢,娓娓推進著這些勁爆的大料。等到最後幾句講完,懵逼茫然的劉季麵前突然彈出文字:

【是否接受共同觀看用戶“始皇帝”的視頻請求?】

劉季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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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下“是”選項之後,浮在眼前的文字變為了轉動的光圈,上麵是一行小字:

“正在請求用戶劉邦的同意”

始皇帝哼了一聲,立刻移開了目光。雖然不懂這“視頻”是什麼,但這劉邦既然已經領略到了“天幕”,會生出恐懼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隻是,這劉邦究竟是誰?

如果是在往日,始皇帝大概已經下詔令禦史廣索天下,掘地三尺找出這位“漢高祖”了。但在天幕透露了未來官吏係統那近乎於無能的表現之後,祖龍卻不覺心生猶豫,難以決斷

他瞥一眼終於有了點動靜的叔孫通,繼續仰望天空。

【所以,非常遺憾的是,秦朝沒有延續他那六世餘烈的好手氣。秦始皇帝並未等來合適的繼承人。

更遺憾的是,上天沒有給祖龍更多的時間。以現有的文獻判斷,祖龍晚年時已經有了明顯轉彎的跡象,他在最後一次巡遊時破天荒的祭拜了舜帝與禹帝,留下的石刻中並未如往常一般炫耀功績,反而開始讚頌聖王愛民的功德;包括他臨死前以扶蘇為嗣皇帝,也顯然是希望寬緩苛政、與天下更始的信號。

簡單來說,恐怕祖龍自己也知道,他太急躁、太操切了,過於狂猛的改革已經令天下動蕩不安,再也不堪忍受。

大概晚年在祭拜舜、禹陵時,祖龍也在後悔吧——為什麼要這麼急呢?】

聽到此句,膽戰心驚的叔孫通終於微微一顫,竟然冒著奇險稍稍抬起了頭來——皇帝自視極高,曆來巡遊多地,除了祭祀天地之外,從不願意在這些枯骨上浪費一丁點的精力;如若晚年願意祭拜舜、禹陵墓,無異是大大緩和態度,願意師法古聖先賢了!

這對事事仰仗聖賢遺訓的儒家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喜訊。雖然諸子百家都在舔堯舜禹這塊大餅,但自戰國以來,誰有儒生們舔得投入,舔得忘我,舔得新意迭出?

如果皇帝要效仿古聖,那舍儒家以外還有誰能勝任?

叔孫通亢奮莫名,被天幕折騰得疲憊不堪的內心竟然也熊熊燃起了火焰。他迅速開動大腦搜索枯腸,琢磨著恰到好處的送上一句進諫。

【不過,曆史吊詭就吊詭在這裡。當我們回顧往事的時候,可以輕易的感歎始皇帝過度的急切,暢想“治大國如烹小鮮”的緩和變革。但如果複盤秦初的格局,在重新選擇的時候,又真正便能“慢下來”、“緩和變革”麼?

實際上恐怕不太可能。在這裡,我們就要談到一個微妙的細節了——在秦朝初年,主持變革的人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時間。

曆史並不是勻速前進的,在某些時候它相當的遲緩、沉悶、數百年如一日的死寂,在另外一些時刻,它卻又激進、躁動、狂暴到難以想象,可以在短短十幾年裡走完幾十代人的路程,所過之處無不狼藉。

而戰國後期以來,恰恰便是這樣激進、狂暴、不可理喻的時代,頻繁的戰爭以驚人的速度在推進整個社會的劇烈變動。形勢所迫之下,各國或主動或被動的投入到變法之中,而且變得一個比一個生猛,一個比一個狠辣。變法的滅亡了拒絕變法的,變法更徹底的滅亡了尚有殘餘的,變法迅速的滅亡了稍稍遲緩的。百年之間七雄滅國數十,真正是凶狠殘酷的吃雞大賽,卷生卷死的內卷地獄。

在如此冷酷的搏殺中,秦國——最終上岸的卷王秦國,又怎麼敢稍有喘息?它的成功不過是因為變革最迅速、最徹底、最不留情麵,並非因為什麼上天的青睞。如果稍有停留的話,那麼曆史,殘酷的,永不止息的曆史,會飽含柔情的網開一麵麼?

當然不會。事實上,在秦定六國於一尊之時,戰國的風浪看似已經平靜。但危險的暗流卻在中原以外湧動。

沒錯,我們說的正是匈奴,匈奴可汗冒頓。

大概是劉野豬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談及匈奴時往往會直奔漢匈戰爭,直奔衛霍而去——衛霍當然是漢匈戰爭中光輝的頂點,但這場浩大戰爭的發源與起因,卻正在於冒頓可汗。】

這一次連戰戰兢兢跪在丞相之後的內史蒙恬、將軍馮劫等,都不覺抬起了頭,神色愕然。一統六國之後始皇帝曾數次召集將領,言談中已經明確透露出要北擊匈奴的意思。諸將雖然摩拳擦掌,但並沒有將這些蠻夷看作什麼大事——中原是諸侯國卷生卷死的高端局,但漠北卻是輕鬆愉快的新手村。即使燕、韓等弱國,捶打北狄也是

毫不費力。

但聽天幕的意思,草原的弱雞居然還一朝翻身,乃至於能與中原交手了?

怎麼做到的?

這涉及秦漢易代的大事,沒有人敢貿然開口,隻能小心窺伺始皇帝的神色。祖龍則在來回踱步,他心中略有不安:如果那所謂的“漢高祖”劉邦真有天幕所說的智慧,那不應該解決不了匈奴。除非,除非……

始皇帝咬了咬牙。

果然還是不應該放過胡亥!

【我們不能忘記的是,僅僅在戰國晚期,匈奴,或者說整個草原,是何等的弱小——即使在七國彼此廝殺爭鬥,滅國戰爭打到最凶狠殘酷的時候,位於邊境的弱國都可以隨心所欲的毆打草原蠻夷。譬如秦開敗東胡、李牧敗匈奴,趙武靈王滅樓煩,等等。但僅僅二三十年以後,漠北便發展為了控弦二十餘萬、西至蔥嶺、北至北海,疆域數千裡的遼闊大國。而疆域內逐水草而居的諸多部落,或被吞並或被驅逐,隻留下一個等級森嚴的匈奴。

咦,這一套聽著是不是有點熟悉?

不錯,在大秦統一天下僅僅十一年之後,草原也等來了他們的始皇帝。

所以你看,即使在拚鬥數百年之後,上天還是沒有厭倦廝殺、爭鬥與內卷。華夏文明間的競爭剛剛決出勝負,漠北的競爭者便緊隨而至,絲毫不留一丁點的喘息空間。統一的兵戈聲尚未止息,橫跨數千裡的草原大帝國便即將屹立於北麵,隔著長城與中原遙遙對視。

如果命運真有一位主宰的女神,我們大概能在史冊中看到她殘酷的微笑——來吧,來吧!帝國對帝國,一統對一統,華夏對蠻夷,農耕對遊牧,對決出下一個千年這片土地的主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