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武周 第一個視頻 (三) 算計……(2 / 2)

女皇嘴角抽搐,終於劃出了天幕為她所推薦的“天命”:

《唐中期農耕區氣候及災異綜述》

對以農耕為生的華夏文明而言,什麼祥瑞異像都隻不過是虛妄,唯有切實影響耕作的氣候與雨水,才是確鑿無疑的昭昭天命。如若皇帝真能預知災異及氣候的變遷,那無異於變握住了關中關東河北河南所有農耕區大小世家的命脈,隻要善加利用,足以奠定執政的根基。

天下人心或許思念李唐,但隻要有切實利益滿足他們的胃口,合法性上就不會出現什麼問題——隻要,隻要女皇不再刺激關中關外豪強世家的底線,能夠繼續保持朝堂的平衡,那麼她的權力便將從此穩如泰山,再也不會有代唐以來,那種如烈火隱伏,時刻便會地動山搖的非議與叛亂。

……畢竟,思念李唐,不過是思念李唐穩定的利益秩序而已。

自然,以天幕的脾性,這樣對症下藥的救時之法,要價也高到離譜,以女皇而今的偏差值來說,就連看一看目錄都是奢望。

當然,以聖神皇帝數十年百折不撓由才人而登臨帝位的毅力而言,隻要有了確切的目標,其餘都不再會是什麼難題。再說,天幕似乎將誅殺奸佞也算作了賺取偏差值的項目。那麼,到必要的時候,不妨用一用那些早就被安排背鍋的人……

皇帝似有意似無意的瞥了武承嗣一眼,款款回身坐上禦榻,稍微整理華服之後,抬手召喚上官婉兒:

“預備紙墨,為朕草擬旨意。”

上官婉兒趕緊起身,快步趨至大殿左側陳設的幾案,抬手抽出禦筆鋪開絹帛,豎耳細聽殿中的聲響,不敢有絲毫的疏忽,任憑額頭汗水淌下,亦不能擦拭。

不過,雖然大汗淋漓呼吸不定,上官心中卻大覺僥幸:既然皇帝特意令自己草詔,那麼自身安全便有了保障;總算勉強從今日的風波中掙脫……

皇帝斜靠在禦榻上,以拂塵敲打檀木小幾,稍稍沉思了片刻,才輕描淡寫的開口:

“擬一道旨,就說朕顧念關中百姓的疾苦,因此舉凡一切佛寺、道觀、刻像的大工,均著停止。此外,再令宰相揀派剛直敢言的良吏,清理洛陽長安郊外的土地——朕聽說有無賴惡少偽托豪門貴戚,皇室近親,肆意在城外圈占田地。若真有查實者,一律嚴參,不可姑息。”

皇帝隨意述說至此,似乎眯了眯眼,搖頭道:

“——算了,一律杖斃吧,不必汙了朕的耳朵。”

聽到此語,僵直跪坐於殿中的武承嗣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哀嚎,終於向前一栽,似乎昏厥在地。

就連秉筆疾書的上官婉兒,手腕都不由微微一僵。

——以現下京中的局勢,敢放肆圈占土地的還能有誰?無非是武家的遠親老友,來曆不明的私生子而已!

當然,一律杖斃並不符合律令,重臣們還可以駁議。但想想宰相們對武家的態度,真要是武家的宵小落在他們手裡……

還是一律杖斃吧,痛快些。

上官氏心中起伏萬千,但仍迅速寫完詔書,恭敬捧與皇帝過目。但皇帝並未看上一眼,隻是徑直向她揮一揮手。上官才人立刻領悟,快步到大殿正中站立,將絹帛高舉過頭頂,展示給了高高在上的天幕。

“喔,對了。”皇帝忽而又開了口:“既然朕僥天之幸,竟有今天這番奇遇,那就再草擬一份詔書吧,明年改元為天命元年,與民更始,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

天幕:…………

——不是,這進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一點?

即使在史書中了解過一千次,而今倉促麵對女皇,天幕依舊被搞了個措手不及。原因無他,皇帝的操作實在是太迅速也太猛烈了——天幕剛剛表達出願意以“天命”交換“明君”的傾向。女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疾動手,幾乎是在呼吸間便將允諾儘數落到了實處,彼此默契的口頭協議從此轉為不可更改的現實,再不給上蒼一丁點反悔的時間!

——皇帝都已經提前踐行諾言了,難道上天還能違約麼?

這樣的以快打快,反應不及,果然是數十年政鬥中磨礪出來的手段。

……不過,協議歸協議,你改元是幾個意思?還“布告天下,鹹使聞之”——天幕如果背約,那辜負的就不隻是一個皇帝,而是全天下的芸芸眾生了,是吧?

皇帝的心怎麼都這麼臟啊?!

天幕閃爍了良久,仿佛連機器都被這樣的手段震驚。如此沉默片刻之後,天幕終於叮咚一聲,給出了偏差值到賬的提示。

……不錯,停止工程、懲治權貴,也是可以獲取偏差值的。

皇帝仰頭瞻望,終於露出了頗為耀目的微笑。

“多謝上蒼。”她柔聲道:“那麼,現在朕想看一看,營州之戰以後,朕最後幾年的光景。”

天幕微微閃耀,終於抵消了部分的偏差值,彈出新的聲音。

·

【……權力不能違背它的來源,這是永恒的鐵律。即使手腕高明如武皇,在觸碰禁忌之後,也必將遭遇嚴酷的懲罰,

對於武周而言,營州絕不是皇帝與大臣對抗的終點。事實上,在世家豪強內外大臣共同撕破臉對抗皇權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彆的選擇了——信任一旦碎裂就不可以重建,既然皇帝已經觸犯過一次宗法製,那麼絕無緩和可言!

事實證明,這內外勾連的力量強到可怕,即使皇帝亦無法阻遏。在營州之戰的萬歲通天元年,女皇還能調動大軍,任命侄兒把持軍權,威勢赫赫無比。但被迫複立李顯之後,皇權便迅速開始了衰竭——李顯複立當年,武承嗣即病死,武思被架空,親近武氏的大臣被逐一貶出朝堂。而兩年之後的長安元年,則乾脆被史家視為李唐複辟的開始。親近李唐的狄仁傑已經完全控製了政事堂,並毫不遲疑的推動著複唐的計劃。

《舊唐書》曾經記載,說長安年間武皇令狄仁傑舉薦賢才,而狄仁傑舉薦荊州長史張柬之,遂以柬之為洛州司馬;它日又令狄仁傑舉薦人才,推舉的卻還是張柬之,並對曰:“臣薦張柬之為宰相,非為司馬。”於是再次拔擢為秋官侍郎;未幾,姚崇奉命為靈武軍使,臨行薦才,再次推許張柬之為宰相中人,於是張柬之立刻升遷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張柬之自從五品長史自政事堂首相,不過區區兩年功夫而已。

這個案例多半用來證明則天皇帝的知人善任,或狄仁傑狄公的舉賢之才。但如果稍稍思索,那麼你立刻就能發現細節處不能多想的地方——狄仁傑與姚崇都是複唐派,而張柬之更是鐵杆而極端的複唐派;這樣的聲氣相通彼此呼應,難道僅僅是“薦才”而已麼?在皇帝已經屢次超擢之下,狄仁傑與姚崇居然還反複催請不休,並且指名道姓為張柬之索要宰相的職位,這恐怕不是愛才可以解釋的吧?

狄仁傑舉薦張柬之時,曾稱此人能“儘節於國”,如果結合以後的曆史,那簡直是莫大的幽默——儘節於國,儘節於哪個國呢?

當然,皇帝不會不知道狄仁傑的傾向。但麵對如此淩厲而強勢的逼迫,乃至於對皇權明目張膽的侵吞,她依舊保持了沉默,一切如狄公所願。

至此,皇帝千辛萬苦,以酷吏、男寵、近親所建立起來的體係,終究土崩瓦解;她的權力也如秋後黃葉,再也難以持久了。

——並且,以往後的曆史看,皇帝苦心所建立的體係崩塌之後,她兩個兒子先後繼位,卻終究無法挽回局勢,隻能在宮廷鬥爭中相繼垮台,淪為舊日權力體係的殉葬。等到則天皇帝的體係再次紹述確立,已經是玄宗開元之時了。

某種意義上說,李隆基果然是他奶奶的好大孫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