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詩歌 盛唐(2 / 2)

當然,以女皇現今的偏差值儲備,縱使傾家蕩產,也絕不能窺伺未來的隻言片語,因此天幕故技重施,隆重推出了曾在孝武皇帝處撞得頭破血流的盲盒製度——武皇帝手氣橫絕五千年莫可比擬,咱認栽也就罷了;則天皇帝也能有這樣的運氣不成?

天幕陰損的計劃果然沒有差錯。雖然女皇的運氣大大好於常人,但依舊敵不過特意調整之後的概率。她一心想窺伺“盛唐”的未來,而盲盒果然也回饋給了她盛唐最為流行與輝煌的創作:

唐詩。

唐詩當然是美得無可比擬,但對於汲汲求取治世妙法的女皇而言,未免就過於雞肋了。而近日她辛苦催促禦史清點田畝,好容易有了一點積累的偏差值,但現在在盲盒上?一空,在茫然悔恨之餘,難免有些不可遏製的狂怒。

——朕怎麼就管不住那開盒子的手呢!

但現在生氣也是無用了。武皇瞥了一眼身邊碩果僅存的那個錦盒,一時再沒有打開的興致。隻是盤腿坐在蒲團之上,陰沉著臉掃過那些被她用珍貴的偏差值兌換來的廢物:

《清平調》、《長恨歌》……

——詩歌,詩歌,又是詩歌,朕明明索求的是盛唐之世的情報,怎麼塞過來的儘是些吟風弄月的廢物!

上蒼也這樣糊弄朕嗎?上蒼居然也玩弄心術麼?!

皇帝憤懣驚愕,難以置信。但盤坐壓抑良久之後,終於還是開口吩咐宮女:

“給朕把那些東西撿來!”

——終究是花費重金換來的寶物,難道就這樣燒毀了不成?

跪坐於前的上官婉兒趕緊起身,小心收撿絹帛後膝行而前,雙手奉於聖人。

皇帝揭開一張,赫然隻見飄逸靈動的【清平調】三個大字,下麵標注著“李白”。

皇帝隻是掃了一眼,便不覺冷笑出聲:“應製詩?無聊透頂——”

她不由眯眼再看了一眼,縱然在怒火下心存偏見,還是不得不暗自點頭:詞藻比喻倒是無可挑剔。尤其‘雲想衣裳花想容’——雙關之處,委實絕妙,但怎麼隻見烘雲托月的旁筆,卻不見描摹相貌舉止的直筆?莫非寫的是宮妃帝女,有所忌諱?

皇帝沉吟片刻,抽出絹帛折好,又掀開了下一張。

——《夢遊天姥吟留彆》

這一篇雜言古體詩實在有些長,但皇帝卻表現出了破防以來罕見的耐心,竟爾從頭一一讀了下去。自“海客談瀛洲”開始,一氣順暢往下,待到“一夜飛度鏡湖月”時,皇帝才稍微停了一停,仰頭揉捏鼻梁,不知在思索些什麼。歇了少頃她低頭繼續,等念到“且放白鹿青崖間”時,女皇終於忍耐不住,不覺脫口而出:

“耶耶的,居然寫得這麼好!”

上官才人跪坐在下,確鑿無誤的聽到了皇帝這句低低的叫罵,立時瞠目結舌驚恐恍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侍奉皇帝已久,當然知道陛下的習慣。女皇雖然是貴胄出身,但早年流落感業寺中無可依靠,也曾經在灑掃的仆婦口中學過不少市井的村罵。隻是多年來養尊處優,早已經將往事深匿心間,唯有在最為激動亢奮之時,才會脫口罵出臟話。

換言之,這篇長詩從另一個層麵破了皇帝的防。

皇帝瞠目凝視絹帛,一時之間仍舊有些不敢相信——她熟讀經史,頗有詩才;但正因為頗有詩才,才會在一眼之間受到如此強烈的觸動。所謂外行看熱鬨而內行看門道,尋常粗人或許隻能欣賞這篇長詩的清新俊逸不拘一格,但皇帝這樣熟稔詩賦的高手,卻往往能撥雲見月,直抵本質,感受詞藻與框架之後那種莫可比擬的強橫筆力。

的確是強橫絕倫的筆力,能令尋常詩人麵色如土的強橫筆力。所謂仰之彌高,鑽之彌深,於詩詞一道愈有鑽研的高手,反而愈會被這樣的筆力震懾,在目眩神迷中隻能矯舌不下,駭然發出難以自製的驚歎——比如罵一句臟話。

皇帝抖開絹帛,在長詩的結尾處發現了熟悉的名字:

【李白】

在這樣雄奇瑰麗的詩篇刺激下,女皇的記憶力快速複蘇了。她隱約記起,這似乎是天幕在批判自己那寶貝孫子玄宗時提過的名字——【李白、杜甫、孟浩然,都懷才不遇……】

等等,懷才不遇?

女皇猛然意識到了關鍵。

——說實話,一開始聽到這天幕以盛唐詩壇的遭遇來批判玄宗不善用人時,女皇其實還不以為意。畢竟天下縱有賢能卓異之士,也要錐處囊中,才能脫穎而出;說不定自己這好大孫口味不同,並不喜歡以詞藻詩賦取人,才會有如此之多的滄海遺珠呢?

但而今看到這篇文章,皇帝才迅速察覺到了不對——僅憑這“李白”的詩才而言,那已經不是什麼錐處囊中,才能脫穎而出的問題了!

這種暴烈、旺盛、張揚到肆無忌憚的才華,這種飄逸高舉、渾然不似凡間的詩篇,那都不需要什麼慧眼識珠、仔細評鑒了。這個級彆的美感猛烈得就像一個**鬥抽在臉上,隻要稍微有一丁點正常審美與感知能力的人,都隻在如此強悍而狂猛的美學麵前頭暈目眩,被震懾得言語不能

——所以他到底怎麼會“懷才不遇”的?

人與人之間的審美或許是有壁的。但李白的詩歌委實已經超越了個人主觀的限製,而幾乎進入到了某種美學至高的領域之中,擁有了類似於“標杆”的地位——換言之,如果玄宗不懂得欣賞這樣的詩,那一定是玄宗的審美有問題,正所謂粗鄙輕佻,不可以君天下;

……不過,女皇的寶貝孫子玄宗倒未必沒有領會到李白的才華。他不是還讓此人給自己寫了什麼《清平調》麼?

但都已經留意到才華了,自己這寶貝孫子又是怎麼讓人家“懷才不遇”的呢?

女皇百思不得其解,刹那間大感困惑。

——要知道,當年她讀駱賓王為徐敬業所做之《討武氏檄》,儘管被從頭到腳噴得一錢不值,但第一反應都是大為惋惜,痛惜這樣的人才不能為己所用;如若駱賓王不曾依附叛逆,哪怕桀驁不馴口出妄言,皇帝都願意給他一個學士做一做;全當養才而已。文章能寫到這個地步,那必然是可以光耀千古永垂不朽的人物;難道對待這樣的人物,都要吝惜那點官爵和祿位嗎?

說難聽點,武家人都還能在朝中當高官呢!

皇帝疑惑茫然之中,隱隱卻也意識到了天幕當日批判玄宗作為的真正緣由。管中窺豹,如果這樣熾熱而又超凡脫俗的詩才都會被自己的寶貝孫子當麵錯過;那麼,他在選拔治國之才時的眼光,還用得著多問麼?以這樣的眼光治理天下,那天下的局勢還能細想麼?

一葉落而知秋風之將起。僅僅兩篇詩文的對比之中,便可以清晰看到未來某種猙獰的真相!

皇帝沉吟片刻,毫不猶豫的拎起了上官婉兒手中的絹帛,一一從頭仔細讀過。

果然,僅僅翻閱數篇之後,便讓皇帝發現了寶藏:

《長恨歌》,白居易。

“漢皇重色思傾國……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漢朝哪個皇帝有姓楊的寵妃?你這是在陰陽怪氣誰呢?

不過以漢代唐是常事,而最為關鍵的恐怕是這姓楊的妃子。

皇帝稍一沉吟,掠過了長詩開頭那富麗而又華美的鋪陳,無視皇帝與妃嬪富貴而又旖旎的纏綿,一目十行徑直往下,終於看到了最厲害的關鍵: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西南行,西南行?!朕的那個寶貝孫子,不會連長安都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