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橫刀(2 / 2)

他簡直像一個第一次把家裡孩子送到幼兒園上小班的家長,上課鈴響過了還不走,在校門口往裡張望,明明什麼也看不見,但就是要往裡看。

他們在路上遇到了不少匆匆逃離羅刹山的遊客,好在他們族內矛盾並不涉及外人,守在入口的鷹派守衛很痛快地讓他們走了。

他們從半空飛速掠過的時候,江晚甚至還遠遠看見了胡子大叔和他的瘦高蜘蛛精朋友,隻可惜沒法打招呼,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麵。

這麼一來一回,再次來到羅刹山腹地,往林場趕的時候,整個羅刹山已經到處點綴著火焰了。

第一次來到這個臨近東海、位於南瞻部洲最南端,與凡世隔絕的地區時,江晚曾經驚歎於它的美麗,可惜現在這份美麗已經大多數毀於火焰中了。

林場附近的狗汪汪叫成一片,它們隻能聞到空氣中暴虐的血腥氣,卻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他們這幾天有四處收集林場主管的信息,知道他的宅子就在林場附近,甚至順路去看過一眼,現在極為省事,目標明確。

然而當他們推開那扇大鐵門,發現鎖已經被撬開了之後,江晚就知道可能來晚了。

林場主管的宅子很大,宅子裡還燈火通明的,但是一片死寂,鮮血流的到處都是,幾個護院死狀慘烈,軀乾殘缺,濃稠的紅色液體滴滴答答地從斷肢的切口上往下滴。

薛懷朔快步走進主宅,迎麵就是宅子主人——林場總管的屍體,他麵貌醜陋,身體龐大,斷氣已久,倒下的地方滿是鮮血,他就像浸在一盆番茄汁中。

整個豪華奢麗的宅子基本被搬空了,珠玉珍寶能拿的都拿走了,不能拿的都砸掉了,還好因為附近是林場,鷹派的人沒法放火把宅子順便燒掉。

江晚臉色不太好,她正要說話,被薛懷朔做了個手勢製止。

他微微閉上眼睛,在仔細辨認著什麼。

隻耗費了幾秒鐘,他立刻睜開眼睛,臉上帶出一抹喜色,牽著江晚往最裡麵的房間走去。

是主樓的臥室。

還有人活著。

臥室的床上仰躺著一個容貌淑麗的中年女人,她胸口上插著一把刀,但是眼睫還在不停地動,口鼻尚有一口氣沒散掉。

她的瞳孔明明已經渙散得差不多了,應該看不見任何東西,但是江晚靠近她的時候,還是被她牢牢抓住了手腕。

那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已經很微弱了,基本全是氣音,她說“救我……兒子……”

她的手掙紮著指向窗外的某個方向“追……我兒子……”

薛懷朔的手指點在她的眉心,似乎給她強製灌了一點修為進去,將她已經飄遠的意識強行拉回來,他的語氣依舊冰冷“林場的訂單賬本在哪?”

中年女人回光返照一樣,指了指床頭的牆壁“密碼是096481,右旋三圈,都給你們,救我兒子,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

她的生理機能已經無法維持她繼續說話了,她那句話到最後什麼聲色勁頭都沒了,發狠地去抓江晚的手,眼睛瞪得很大。

薛懷朔把女人枯瘦的指節掰開,把江晚的手腕解救出來,然後按照女人的指示,把床頭的牆壁硬生生挖開一半,用密碼打開箱子,在裡麵翻了翻,沒管寶玉和珍珠,把紙質的賬本全拿走收起來了。

然後他想了想,又把裡麵儲藏的珍寶全部拿出來,手上發力,全部毀得一乾二淨,化作一捧灰,在窗口借著風揚乾淨了。

這樣羅刹族內部日後追查起來,也無法確定到底是誰拿了賬本。

薛懷朔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偌大、空曠的宅子,對江晚說“走吧,去救她兒子。”

外麵起風了。

這種冬日的夜晚,就算是處於南部,風也是冷的。尤其是這風中還帶著血。

主管的兒子很好找,因為展開屠殺的這夥人實在是太聲勢浩大了,熱火朝天地討論搶來的金銀珠寶。

江晚看見他們用網拖著一個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渾身都裹了盔甲,頭盔、全甲、鞋,都是一整套的。他佝僂著身子,儘量減少自己和地麵石子的接觸麵積。

薛懷朔辨認了一會兒,有些意外“他穿的是上仙界的法寶金絲秘銀甲,這種盔甲非上仙無法攻破……他父親怎麼拿到的?”

江晚問“這種盔甲很值錢嗎?”

薛懷朔“有市無價。”

江晚想他們家果真很有錢,買完盔甲還有那麼多金銀珠寶藏在牆壁的密櫃裡。

想必這些鷹派的人來之前,他們一家正在給兒子試這件上品盔甲,其樂融融,然而轉眼就家破人亡,隻有兒子穿著這件盔甲免於一死,卻被捆住手腳拖走。

薛懷朔“捆住他的網也不是凡品……他們對這場屠殺真是準備充分,平民用砍刀,有修為的就上法寶。”

就在他們悄聲對話的時候,山路上的那一群鷹派的人遇見了另一夥鷹派的人,兩方在路上停住,攀談了起來。

江晚眼見,一眼看見另一夥人中有個華服少年,他騎著馬,身前抱著一個頭發散亂的姑娘,手不知道伸到哪裡去了,正在一臉笑意地和身側的人說話。

“那個姑娘……”江晚皺著眉仔細辨認“好像是……阿絎……”

華服少年換了個姿勢,他懷裡的姑娘被抓著頭發遞給身邊的夥伴,江晚這一眼看清楚她的臉,才終於確定是那個隻喜歡吃厚蛋燒的小姑娘。

她的同伴呢?

江晚的心往下一沉。

薛懷朔確定目標之後,攬著她的腰,從半空中降下,堪堪停在他們麵前。

他右手已經握上了那把薄到全身都是刀刃的刀。

阿絎一眼就認出了江晚,她本來心性就不成熟,衣服一半都被扒掉了,被嚇得要死,此刻直接哭喊道“姐姐!姐姐救救我!”

華服少年警惕地看著他“你們是誰?你們要乾什麼?”

江晚強自壓抑著情緒,說“把你手上的小姑娘還給我們,還有你們馬後拖著的那個年輕人。”

華服少年還沒說話,站在他馬邊的同伴就笑道“你說給你就給你,你以為自己是——”

他話沒說完,並且永遠沒機會說完了。

他的腦袋像一個破碎的西瓜,砸在了地上。

華服少年十分驚訝,他顯然是個明白人,知道這種速度意味著什麼,甚至在某一瞬間感覺自己的脖頸也冰涼冰涼的,仿佛一柄極薄的刀已經抵在了他的脖頸上,下一秒就會切進去。

他下了馬,朝他們一拱手行了個禮,禮貌地說“我父親說有上仙在羅刹山地界,讓我千萬不要冒犯,沒想到還真的有幸遇見了,之前無意冒犯,請二位息怒。”

他朝身後招招手,讓人把小姑娘和網裡捆著的那個年輕人推了出去。

滿身盔甲的年輕人還被綁著雙手,有些茫然地站在他們之間。

阿絎已經撒丫子跑了過來,她衣衫不整,臉上哭得都是淚痕,江晚連忙把自己的外衫脫給了她,然後才見那個年輕人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麵前,依舊茫然地看著她。

江晚歎了口氣,把他往自己身後一拽,小聲地在他耳邊說“你母親拜托我們來救你。”

阿絎抹了把眼淚,拽著江晚的裙子,哀求道“姐姐,還有阿昊,救救他吧,以後我照顧他,我養他,不給你們添麻煩的,我還可以侍奉您,救救他吧,求求你了。”

江晚還沒理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忽然半空中有幾盞燈籠遠遠地飄過來,把這方寸之地照得有如白晝。

這一瞬間,她看見了那個叫做“阿昊”的男孩。

他被塞在一個小木籠子裡——江晚不確定那是不是他們從隔壁狗場搶來的——閉著眼睛,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死了,他雙腳以下已經不見了蹤影,空蕩蕩的,是被人齊齊截了下來。

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那幾盞燈籠一就位,他們一群人之前忽然出現了三位中年道人,而且地位頗高,剛才那位華服少年也恭敬地低下頭來。

為首的穿著灰色衣服,語氣和藹“在下蔣方明,不知閣下是哪位上仙,小兒不懂禮數,有所冒犯,請彆和他計較。”

原來和剛才的華服少年是父子關係。

薛懷朔的聲音冷冰冰的“計較倒是不計較,把你們關著的那個男孩給我,我無意插手你們族內的事。”

蔣長老態度很好,用商量的語氣說“是這樣的,道友可能是新晉位上仙,有所不知,自九曜星官煉製素魄失敗之後,三清道祖一直在天地間尋找素魄碎片,這個男孩體內碰巧有素魄碎片,是我們族內要獻給三清道祖的,沒辦法給你。您若不信,我們在場三位上仙都可以作證。”

這段劇情江晚知道,素魄是天地間清氣的集成,三清道祖認為大道之上還有其他,一直在試圖再突破一層境界,所以命令九曜星官煉製天地之間最精純的清氣,想要嘗試再往上晉階。

但是九曜星官在素魄將成的時候,一不小心出了岔子,於是所有清氣重返人間,隻是因為畢竟快要成型了,素魄並沒有完全散開,而是以碎片的形式出現。

原書男主高長生就因為這個素魄碎片開了不少掛。

蔣長老語氣雖然客氣,但是其實是在說“你不要給臉不要臉,這是給三清道祖的,我們在場還有三位上仙,你知難而退這樣大家都有麵子”。

薛懷朔還沒有什麼反應,江晚懷裡的阿絎已經哭起來了,她雖然記不住事,但在自己同伴的事情上並不蠢,甚至可以說是機敏了。

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開始磕頭“求求你們了,救救阿昊吧,我可以賣錢的,他們都說我可以賣好多次,賣好多錢的,不要讓他們殺掉阿昊!求求你們了!”

江晚慌忙把她拉起來,但是她頭上已經磕出血來了。

她知道自己是敵不過對麵三個上仙的,但是她又不好要求師兄去,因為師兄本來就擺明態度不想摻和這一攤渾水,想先搞明白自己師父的事情。

師兄說這件事情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不隻是殺人與救人這麼簡單。

江晚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他說這麼多、解釋這麼多,隻是為了她而已。

江晚低了低頭,她覺得自己要跟著哭了,但是現在哭又有點要挾師兄的意思,隻好低著頭。

她聽見薛師兄短短地笑了一聲,他的聲線偏冷,平常說話也是冷冰冰的,現在這一聲笑,簡直像是冰塊上澆了烈酒,燒得又熾熱又冰涼。

他臉上微微帶著嘲諷,說“道號執明,還輪不到你和我商量。”

蔣長老見他是擺明了要搶,也不再客氣,手上蓄力,笑道“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屠滅自己師門的執明道長,怎麼?你當日屠滅自己師門上下的時候不覺得殘忍,現在倒要橫插一手當救世主,來指責我們殘忍了?”

薛懷朔手上的刀一甩,他縱身躍起,身邊瞬間飛出數十麵凝聚著黑氣與金光的令牌,仿佛在燃燒一樣,發出刺目的光芒,在空中沒有絲毫停頓,呼嘯著往敵人的方向刺去。

他說“我當日舉刀,是因為想殺他們;今日舉刀,是因為想殺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