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多少香在舊花痕(1 / 2)

第77章 多少香在舊花痕

江晚“!”

她驚訝到極點, 眉毛揚起,眼睛瞪大,動也動不了, 聲音也發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眼前縹緲的白霧凝成低眉的美貌姑娘模樣。

敖烈的師妹化人還不怎麼成功,外表上保留著很明顯的龍族特征, 額角上探出兩個龍角,眼角上臉頰那個部位有一小片龍鱗, 像是亮晶晶的小雀斑,看起來特彆可愛。

半空中白霧凝結成的那個小姑娘朝著虛空鞠了個躬, 聲音輕快的說“您好,這裡是雪儀的遺書。如果你看見我了, 說明雪儀已經死掉了, 而且很可能是他殺, 我是雪儀成年的時候抽離出的一縷神魂,用來承接她去世之前最後的執念。”

江晚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提高聲音叫道“敖烈!敖烈快來!”

那個白霧凝成的小姑娘在半空中跳起了舞,很簡單的舞步,她跳到一半,臉上那種輕鬆愜意的表情就完全變了。

江晚聽見她的聲音變了,又驚慌又尖細, 像是驚恐到了極點, 除了尖叫什麼都發不出來。

江晚聽見自己身後半掩上的門被碰地推開了, 即使不應該從小姑娘身上挪開目光, 但她還是條件反射地往身後瞄了一眼。

是師兄。

他的表情正停滯在確定發出求救信號的人不是她的那一瞬間, 鬆了口氣,虛驚一場, 然後迅速變回了麵無表情。

薛師兄身後跟著的就是敖烈。

敖烈一如以往,穿著一身玉色的衣袍,他好像特彆喜歡玉色。

那個白霧凝成的小姑娘呆滯了一瞬間,不知道是沒將主人臨死之前的意誌接受完還是怎麼樣,又頓了幾秒才重新活了過來。

這次倒是沒有繼續尖叫,而是有著超乎尋常的冷靜,理智又冰冷“我是雪儀。我死於三清紀年十一會二十七運,死在北海冰山上,具體位置不知道,我從西港口出海之後,在冰上行進了約莫六個小時。我是被人擊暈後推下極寒冰川的,將我推下去的人是個黑衣男人,他右手小臂上紋著一隻淡色的鳳凰,我現在很冷。”

“聽見這段話的人,請將這段話轉述給我的師兄,東海龍宮三太子敖烈,他會幫我查明真相,謝謝您。”

因為元會運世的存在,這個世界的紀年方式也和元會運世掛鉤。

一元有十二會,一會有三十運,一運有十二世,一世有三十年。故一元之年數即有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說完那些話之後,白霧凝成的小姑娘緩緩閉上了眼睛,低下了頭。

敖烈眨了眨眼睛,他死死地盯著那個白霧凝成的小姑娘,沒有流淚。他的表情很平靜,很奇怪,因為他平常是個挺活潑的男孩子,但是這一刻他看起來和他的堂兄薛懷朔很像。

他麵無表情,不像在看自己師妹遺留在塵世間的唯一景象,而像是在看一個平平無奇的土丘。

宛丘之上兮。

他蹲下來,很果斷地伸手去碰那一縷白霧。

在他的手指碰到那個小姑娘的臉之前,她忽然睜開了雙眼。

這次又和前兩次不一樣,她瞳孔渙散得很厲害,一幅將死之人的模樣,難得還能發出清楚的聲音。

她複述著幾百年前早該消散在冰川中的話語“我活不成了,對不起。”

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然後那一縷勉強留存的白霧就此消散,從他指尖拂過。

像是紅葉從深宮的水道中流出,隱約看見紅葉上寫著娟秀字跡,想要伸手去從水中拾起,但是流水太急,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從指尖擦過。

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是水中之月不可盈掬,是鏡中之花不可采擷。

敖烈低頭看了看那隻名叫巫之祁的水獸,它還是有點受驚的跡象,怯生生地和他對視。

敖烈伸手想把它重新抓到自己肩膀上來,但是他的手指往前伸的瞬間,那隻水獸立刻高高躍起,手腳並用,蹦到了又高又亂的雜物堆上。

它落地的姿勢不太正確,後腿在某個探出雜物堆的木頭柱子上蹬了一下。可能那個木頭柱子正好構成這一堆雜物的平衡支點,被它踹開之後,眼前的雜物堆立刻全部塌毀,轟隆隆地往下滾。

江晚往後疾退,堪堪躲開往下掉落的各種雜物,煙塵四起,嗆人的灰塵中滾出一個簡陋的人形來。

那是一個木偶,非常簡陋,勉強看得出人形,沒有五官,脖子上頂著一個不規則的球體,四肢隻是四根木棍而已,扁平的胸口上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小美”。

薛懷朔“這個木偶就是用紅白橡木製成的。”

江晚匆匆看了那個木偶一眼,然後轉頭去看敖烈。

敖烈把手揣在衣服的側麵,他的眼角有點紅,但是語氣卻十分輕快“我說了我師妹有點討厭的,她就是這樣…… 喜歡給人添麻煩。”

他話說到一半,哽咽了一下,但是他很快掩飾了過去。

江晚歎了口氣,語氣沉重“節哀。”

敖烈輕輕吸了口氣,笑了一下,說“我不難過,又不是沒見過人死掉,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的,有人出生有人死掉,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詩人為了生死寫詩,這是正常的。你看就沒人為了算數寫詩,算數就很無聊。”

他話說完,躺在地上的那個又醜又簡陋的木偶忽然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一邊跳舞一邊唱“小朋友們,和我一起數一數山頭立著一隻虎, 林中跑著一隻鹿。路上走來一隻豬, 草中藏著一隻兔。洞裡出來一隻鼠, 一二三四五, 虎鹿豬兔鼠。”

敖烈看著那個滑稽的木偶,忽然笑了出來,他儘力想表現得正常“我師妹總是想鼓搗一些特彆的東西,但是總是失敗。那個人魚燭,是不是就是用來讓這種木偶聰明一點的?”

江晚點點頭“人魚燭可以賦予傀儡一定智識。”

敖烈看著地麵,聽不出情緒“為了這麼個東西,何必呢。”

此時那個木偶已經唱完了之前那首算數兒歌,換了另一首“一隻青蛙一張嘴,兩隻眼睛四條腿;撲通一聲跳下水,兩隻青蛙兩張嘴

,四隻眼睛八條腿,撲通撲通跳下水三隻青蛙三張嘴,六隻眼睛十二條腿;撲通撲通撲通跳下水……”

薛懷朔“她造這個東西是為了什麼?”

敖烈目光下沉“誰知道呢,她正事不用功,修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做手工倒是很勤快…… 她送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就很敷衍,寫了半張習字,撕下來寫上敖烈生日快樂,還問我喜不喜歡。”

江晚心想你知道她在敷衍你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這個時候,那個木偶忽然停下了唱兒歌和怪異的舞蹈動作,雙手合在胸口,一本正經地唱起了歌“敖烈生日快樂,祝敖烈生日快樂。現在請欣賞小美的表演!”

木偶張開手,又開始唱歌“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江晚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首古詩的曲調,隻可惜那個木偶唱了一半就沒了,大約敖烈的師妹還沒教它接下來怎麼唱,於是它又開始重複最開始那兩句台詞“敖烈生日快樂,祝敖烈生日快樂!”

這木偶是做給他的生日禮物。

很簡陋、很失敗,所以名叫雪儀的那個運氣不怎麼好的小姑娘一直沒和敖烈說,偷偷跑去北海找人魚燭,想把這個人偶變得好看一點、聰明一點,再送給他。

敖烈一直低著頭,他其實樣貌也生得很好,高高瘦瘦的,初次見麵時江晚覺得他年少氣盛鋒芒畢露,現在他那些被過多的日常相處衝淡的狠戾終於衝破一切冒了出來,從線條明顯的肩胛骨蔓延出來。

他在抖。他還在控製自己不哭。

薛懷朔牽著她的手,慢條斯理地對敖烈說“我們出去了,你自己靜一靜吧,有要幫忙殺的人可以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