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真相(1 / 2)

江晚和薛師兄繞著文山路, 不, 準確的說是繞著整個城西找了一圈, 都沒發現有帶著女兒的單親媽媽家庭。

不僅沒有單親媽媽,還多的是柳眉倒豎的年輕女人拎著把刀邊剁菜邊和自己丈夫吵架, 風風火火的“閉嘴死鬼, 你碗裡的枸杞都是老娘給你賺的!”丈夫一般都是笑嘻嘻的,也不在乎, 繼續喝碗裡泡著枸杞的酒。

所以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所以……項老的猜測可能是錯的嗎?”江晚找了那麼多家、和那麼多個陌生人打招呼,現在有點累,坐在大石頭上,用手去揪河邊一簇一簇的高草。

且安城城西有一條河,剛好擦過城市邊緣,流進高草叢中。

這些高草普遍有三米多高,約莫一層樓的高度,顯然不是自然生長而成,而是被用過什麼術法。

草叢極其茂盛, 綠意盎然,而且草質堅硬,不小心碰到甚至可能會割傷手。

“有可能。”薛懷朔點頭, 見她在揪草玩,伸手幫她服了服帽簷, 將她的容貌遮掩住, 叮囑了一句“你小心手, 西靈元君應該在高草中設了禁製, 把自己的行宮府邸和外界隔絕。”

江晚“西靈元君也很喜歡閉關嗎?為什麼動不動就不和外界往來啊?”

薛懷朔“不知道,西靈元君向來低調,她應該也是僅存的、曆經了四次元會運世的上仙。”

江晚皺眉“四次元會運世我知道西靈元君的母親太真玄女創造人族、天之四靈時代、東嶽君劃分鬼界,還有現在三清道祖創立上仙界。但是,西靈元君都活了那麼那麼久了,她怎麼才是上仙啊?她不應該很厲害嗎?”

薛懷朔思索片刻,說“可能她自己對參悟大道不太感興趣,她作為太真玄女的女兒,她母親又那麼偏心她,要是有進取心,根本就不會輪到天之四靈開啟元會運世。”

江晚忽然好奇道“那西靈元君的父親是誰啊?好像從來沒聽人提過。”

她話音未落,忽然察覺到一陣奇異的音波從高草叢中漫出,一定要形容的話,有點像火焰燒旺之後黃色的火舌邊緣,那裡有灼熱的音波。

薛懷朔眼疾手快,立刻把自己師妹護到身後,緊緊攥住她的手。

高草仿佛海浪一樣,居中分開一條路,濃綠的草浪儘頭,有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正在快速接近。

那女子高眉深目,鳳眼瓊鼻,櫻桃小嘴抿得很緊,有股不怒自威的意思——這麼說,她雖然麵容年輕,但是那股氣質任誰一看都知道她已經不再年輕了。她穿著石青色和寶藍相搭配的衣裙,綴青金石、綠鬆石、珍珠、珊珊為垂褂物,一眼看去應接不暇,仿佛全世界所有的好東西都在她手邊,為她所有。

西靈元君。

江晚心裡立刻出現了這個名字。

她似乎已經很久沒離開自己的府邸宮殿了,飛出高草之後很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且安城池,大約如今這個陳舊又灰撲撲的敗落城市和她印象裡那個因為金礦興盛的淘金之地差彆太大了。

但是她隻是停頓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一點,掃視地上凡人的眼神像是看見了什麼臟東西,然後就徑直往城市中心飛去了。

那裡是城主居住的府邸。

城主居住的府邸據說形製一直沒怎麼變過,隻是按原樣翻新,而且城主居住的府邸自然是整座城市最高最醒目的建築。

江晚看見剛才還十分喧鬨的市集幾乎是立刻安靜下來了,他們齊刷刷地迎頭看向此地的庇佑神——已經上千年沒有出現過的庇佑神,她的形象早就被本地居民口耳相傳,變成了城西那一片連綿無際、永不枯萎的高草。

這個時候江晚心裡忽然跳出來一個十分荒謬的設想,她喃喃問“師兄,你說,可不可能弘陽仙長每次來且安探訪的人……就是西靈元君?”

薛懷朔凝眉在注視剛才自天際飛走的高調女子,然後他轉過頭來,沒有回答她剛才的問題,而是說“西靈元君的三昧是可以看見其他人的……欲念。”

其實隻要修為和薛懷朔相近,哪怕是略弱於他,薛懷朔都沒法一眼看破對方的三昧,要用修為擴大三昧的範圍才可以。

但是由於沒多少人和他修為相近,最近碰見的一個是前任辰星星君喬五兒,所以他的三昧一直屢試不爽。

江晚“欸!所以她才用那樣的眼神看其他人!她一眼看穿了他們在想什麼!”

這個三昧和師兄的三昧有一點點像,但師兄隻能判斷對方是不是在撒謊,她隻能看見人心中負麵的東西。

剛才被西靈元君撕開的禁製、分開的高草開始緩緩聚攏,江晚看見一隻紫紅色蟋蟀在草葉上一跳,然後縱身跳進高草堆中消失不見了。

不知道上千年沒有管過凡間事由的西靈元君怎麼忽然出關了?

人群裡在討論剛才從半空中飛過的華衣女子,人聲沸騰,又雜又亂,江晚什麼也聽不清,隻聽見自己師兄的聲音清冷“我們回去吧,既然城西一時找不到,先去處理一下空法觀主那裡的事情,你的病要抓緊,這邊可以放一放,有空再來慢慢找。”

雖然很高興師兄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但是江晚心裡還是過意不去“沒事的,我的病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我們先找找弘陽仙長的線索吧,不用管我的。”

薛懷朔摸了摸她的頭,溫言說“聽我的,走吧,我們得趕在敖烈前麵把事情弄清楚,要是沒溝通好他手一快把人給殺了呢。”

江晚被他說服了,於是隨便捏了個隱身術,便和他一起騰空而起,往正元山去了。

他們到正元山的時候,正好碰見空臨要出門,他身上滿滿當當塞著幾十個信封,穿著黑衣,應該是要下山去通知那些被江晚撿回來的亡者的家屬。

江晚和藹地攔住他“等一下,待會兒我可以幫忙帶你下山,現在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好不好?”

空臨看了她一眼,嘴唇已經含著笑意了,和氣地放下東西“您說。”

江晚他們早上出門的早,現在走了一圈折返回來,山上也不過日頭剛盛,陽光雖然沒有絲毫暖意,但看著也朝氣十足。

和美少女聊天有益身心。

江晚開門見山“是你殺了你同門的道士,並且把他們推下山崖的嗎?”

空臨“……”

他大約沒想到會被這麼突兀、光天化日地問到這個問題。

話本裡做了虧心事,要麼被人發覺偷偷勒索,要麼鬨上公堂官府羈押,但絕不包括被一個漂亮姑娘笑意盈盈地問“殺人的就是你吧?你實話告訴我。”

薛懷朔見他不語,隨手捏了個術法,一柄薄刃出鞘,蹭地把他整個人釘在了筆直的懸崖峭壁上。

薄薄的刀刃就緊貼著他的皮肉,不知道刀身是什麼材質,凜冽的寒意仿佛清晨的山泉,穿著白衣和鬥笠的年輕男人聲音清晰“好好回答,否則後果自負。”

空臨搖頭“殺人的不是我。”

江晚作為一個經常應付甲方和老板的社畜,立刻聽出了他的話術,順著他的話繼續問“所以是你把那些人丟下山崖的?”

空臨“……”

見他沉默不語,薛懷朔的那柄薄刃立刻方向一偏,往下一挪,感覺刀刃前方就是肩胛骨才停下來。

血從他的肩膀上流下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痛叫出聲,而是又咬牙沉默了一會兒,好像這刀不是紮在他身上的一樣。

薛懷朔正要再給他來一刀,空臨忽然開口了“是我丟下去的。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是屍體了。”

江晚立刻開始下一個問題“是誰殺了他們?為什麼要殺他們?”

但空臨還沒回答,江晚忽然聽見了盆子墜地的聲音,陸姑娘腳邊是一個木質臉盆,臉盆裡還裝著幾件臟衣服,她好像是正要去洗。

見江晚看過來,她原本是用手捂住嘴的,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提高音量說“是我殺的人!是我殺的!我是妖怪!我也不想殺他們的!我就是控製不住!都是我的錯!道長是為了掩護我才這樣的!要怪就怪我吧!”

……啊?

師兄不是說陸姑娘就是個人類嗎?

她在乾什麼?說自己是個妖怪?

江晚睜大眼睛,她的表情很吃驚,陸姑娘迎著她的目光繼續說,她的眼睛有點紅紅的了“還有江姐姐你收斂回來的那些屍體,也都是我殺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我醒過來的時候手上就都是血了,我之前還以為我是無辜的……我不知道,我身體裡可能還有另外一個人。”

江晚越聽越糊塗,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師兄,覺得稍微心安一點,也不敢離她太近,說“你慢一點,不要急,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姑娘這麼一會兒已經哭開了,不停地在抹眼淚“我家就住在正元山下,爹娘都走得早,我沒錢老餓肚子,是觀主讓我來觀裡幫忙乾活,到來觀裡來吃飯。其實我也沒乾什麼活,那時候觀裡也沒錢,我們一起吃稀飯,吃野菜。我總想著,反正我爹娘也沒了,不如乾脆到觀裡來做個坤道……”

她話說得囉嗦,有點前言不搭後語,而且時不時哭得說不下去“後來空臨道長來了,慢慢觀裡就好起來了,可是山下開始有人失蹤,有一天我就發現自己手上有血……一定是我身體裡有另一個人,它每天晚上出去殺人把人變成怪物……我是個妖怪……”

“還有一天,我發現自己醒過來,身邊就都是那些怪物,隻有我自己是好好的……肯定是我身體裡的另一個人乾的,觀主他們找過來,我還渾渾噩噩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我們回去的路上我又失去知覺了,再醒過來發現和觀主他們一起去的道士都不見了。”

“雖然空臨道長說是他遣散了人,但是我知道他是在騙我的,隻是想讓我安心,肯定是我把人殺了,觀主和空臨道長都對我那麼好,觀主還借口說自己病重傳染人,所以才遣散其他人的,嗚嗚嗚可是我……”

那姑娘紅著眼圈,低頭說“我知道我該死,你們帶我去見城主吧,就是……不要說是觀主包庇我,是我強迫觀主這麼做的。”

被釘在山崖上的空臨看著她,他的眼神幾乎讀不出任何情緒,然後他輕輕說了一句“人雖然是你殺的,但你是個好姑娘,你隻是……運氣不好。”

江晚被如此迅猛推進的節奏搞得措手不及。

放正經推理裡就是,偵探剛開始對口供,問了路人兩個問題,然後凶手衝上來跪在他麵前哭泣著訴說自己殺人的流程時間加動機。

她的愛好不包括看犯罪推理,腦海裡在謹慎地按陸姑娘的說辭鋪時間線,一步一步地小心核對,試圖從這個邏輯自洽的故事裡找出破綻來。

江晚還沒理出個所以然,忽然聽見自己師兄冷冷地說“人不是你殺的。”

咦咦咦?

薛懷朔忽然抬眼看向岩壁上釘著的那個人,問“我第一次到正元道觀來,你為什麼要給我下毒?”

什麼?下毒?江晚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存在過,驚訝地看過去。

空臨“因為我怕你是發現了屍體上門來試探的,萬一在哪裡看破陸姑娘的事情,索性一並下手以絕後患。所以後來發現你隻是需要夏冰冬青我才那麼爽快地給了你,因為我們觀主根本就沒病,他隻是為了陸姑娘在裝病。”

邏輯完全沒問題,江晚開始動搖,心想這且安城真的邪門,雙重人格到處都是,會不會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導致群體性心理創傷吧。

有掛的薛懷朔卻並不為所動“你撒謊。”

他看了一眼哭得抽噎的陸姑娘,又把視線轉回來“她說的話都不是撒謊,但是你在撒謊。”

薛懷朔的三昧有一個很大的缺陷。

這麼說吧,如果一個人殺了人卻說自己沒殺,他能看出這個人是在說謊。

但是如果一個人誤殺了人,但是那個人沒意識到自己殺了人並且說自己沒有殺人,薛懷朔隻能看出這個人說的是真話,但是沒法判斷他是不是真的沒殺人。

不過也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