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合一(2 / 2)

虞珩似乎心情不太好,嘴角正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手上握著根細軟的白色馬鞭,正在半空中氣勢洶洶的來回掃蕩。

抬頭對上紀新雪的目光後,虞珩身側來回擺動的鞭尾忽然頓住。

紀新雪的步伐無聲變快,走到虞珩身邊時下意識的看了眼天色,早就過了寒竹院開始上課的時間。

“你怎麼在這裡,是在等我嗎?”紀新雪笑著的問道。

虞珩垂下眼睫,腿邊停下不久的鞭尾又開始無聲扭動。他不答反問,“你怎麼現在才到,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麼事?”

紀新雪看到虞珩在上課的時間出現在大門口處,覺得奇怪,才會隨口一問,沒聽到虞珩的答案也算不上失望,不慌不忙的道,“我與長姐去國子學帶了些國子學才有的糕點回來,等會你也嘗一嘗。”

“嗯”虞珩看了眼跟在紀新雪身後的陌生健仆,與紀新雪並肩往上課的地方去,仍舊沒有說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虞珩身後的青竹險些急出來滿嘴燎泡。

今日小郡王一反常態,早早的來到國子監。

頭一次沒等到快要到上課的時候,才踩著最後的時間到演武場,而是提前半刻鐘去演武場等候。

青竹掐指一算,今日是寧淑縣主回來上課的日子。

授課博士到演武場後,挨個糾正學生們拿弓的姿勢,小郡王卻忽然冷著臉離開演武場。

先去寧淑縣主平日裡小憩的繡樓,見到綠竹和晴雲後才臉色稍緩,徑直走到寒竹院門口站著。

這不就是在等寧淑縣主。

您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呢?

《禦》和《射》的課程都不是在學堂進行,而是在寒竹院東邊的小演武場,演武場附近有能讓教學博士和學生們暫時休息的閣樓。

也許是考慮到《禦》、《射》對於嬌生慣養,從小就沒吃過苦頭的學生們來說過於艱難,很容易腰酸背痛。如果有學生不小心碰到哪裡也需要及時的照顧,演武場旁邊的閣樓沒有像學堂那般隻允許書童進入。

紀新雪讓大娘子的健仆將從國子學帶回來的糕點都帶去演武場,放在閣樓第一層最中央的大桌子上。

小郡王去而複返,身後還跟著寧淑縣主,立刻引起寒竹院同窗們的注意。

《禦》、《射》課程沒有那麼多的拘束,已經被糾正完握弓的姿勢,正在光明正大偷懶的張思儀立刻舉起手,“寧淑縣主,你回來了?”

除了正在被教學博士指導的梁大娘子和站在角落裡嘀嘀咕咕的白氏姐妹,其他人都圍了上來。

紀新雪還記得他為什麼會遲到,故意用讓白氏姐妹能聽見的聲音告訴同窗們,“我向家中長姐討了些國子學才有的糕點,都放在演武堂旁邊的閣樓裡,你們自取就是。”

圍在紀新雪左右的人都發出低低的歡呼聲。

自從開始上《禦》、《射》課,寒竹院的學生們就越來越容易餓。

早上在家吃的東西,不足以讓他們支撐整個上午。同樣,午飯也沒法讓他們堅持完下午的課。隻能吩咐書童去寒竹院酒樓要些能讓教學博士睜隻眼閉隻眼的東西填肚子。

小半月的時間裡,他們不知道吃了多少寒竹院的糕點。以至於聞到寒竹院糕點的味道,就像是看到裹著層土渣的糖,腦子告訴他們想吃,肚子卻在說不可以。

能換個口味,真是太好了。

戶外課的資深學渣張思儀投桃報李,傳授給紀新雪許多種打發時間的辦法。

按照國子監的規定,他們不必在《禦》、《射》課上時刻練習,但不能在上課時間出現在演武場範圍之外地方。

這個範圍隻包括演武場和緊挨著演武場的閣樓。

當然,如果他們執意要在上課時間離開,教學博士也不會阻攔。

不久前小郡王就是當著教學博士的麵離開,教學博士也沒說什麼。但教學博士會在旬末的考核單上,記載學生們在上課過程中的所有違規行為。

為了自己的屁股著想,寒竹院的學生們隻能百無聊賴的困在閣樓裡思考人生,連讓人大腿屁股疼的騎馬和雙肩酸軟的拉弓,都變成格外有趣的事。

除了老老實實的去練習騎馬、射箭,張思儀還有許多消遣的方式,比如鬥草、撞玉......甚至還有繡花。

紀新雪認真的傾聽完張思儀的建議後,委婉的表達自己想要認真學習騎射的想法,轉身走向正站在原地望著這邊的教學博士。

他缺了這麼久的課,於情於理都要親自對教學博士解釋一番。

張思儀意猶未儘的閉上嘴,忽然發現虞珩竟然還在,頓時受寵若驚。

他搜腸刮肚的找了個話題,想多和小郡王說幾句話,“小郡王剛才怎麼走得那麼急,是有什麼急事嗎?”

虞珩下意識的轉頭尋找紀新雪的身影,發現紀新雪正在與教學博士說話,根本就沒注意到這邊,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遺憾的收回目光。

張思儀早就習慣了小郡王不愛搭理人的性格,他覺得小郡王雖然沒有回他的話,但也沒有馬上離開,就是想要與他說話的意思。

隻要他再接再厲不放棄,遲早能找到讓小郡王願意接話的問題。

張思儀背在身後的手緊張的捏住衣袖,試探著開口,“這幾日天氣熱得極快,我母親已經開始張羅全家的夏裝。她為此專門搜羅許多江南剛開始時興起來的款式。小郡王府上開始做夏裝了嗎,我讓人臨摹一份冊子給你送去?”

虞珩聽了張思儀的好意,複雜到無法確認是好是壞的心情直接轉為惡劣。

虞瑜在世時,會親自給虞珩張羅四季衣服。

最近兩年,則是老掌櫃和遠在封地的莫長史給虞珩準備吃穿住行,無一不透著精致華貴。

虞珩偶爾跟在英國公或者英國公世子身邊見人的時候,衣著配飾從來不會比英國公和英國公世子差,而且每次都不會穿用重複的衣服配飾。

英國公世子曾經委婉的提醒過虞珩‘不要太過張揚’。虞珩將這句話告訴正要給他準備下季衣服配飾的老掌櫃時,老掌櫃卻笑眯眯的對虞珩道,“你是郡王,他們是國公和國公世子,您所用的規製本就在他們之上。”

虞珩啟蒙時學的是‘家國天下,君臣尊卑。’從小坐在虞瑜腿上,聽虞瑜說他和英國公府其他人的不同。委實說不出老掌櫃的話有什麼不對。

老掌櫃見虞珩臉上仍帶著猶豫,又道,“如果您穿著樸素,會讓彆人以為安國公主一脈已經徹底沒落。”

虞珩被老掌櫃說服,沒有理會英國公世子的提醒,也從來都沒在見客的時候穿戴過宜筠郡主讓人送去六房東院的衣服和配飾。

從那以後,英國公府再添置四季新衣或者冰炭之類,住在府內的大小主子們都有份例的東西時,再也沒有送到過六房東院。

虞珩曾在出入英國公府的時候,剛好看到仆人給西院送東西,不經意的將那些東西的模樣看在眼中。

明珠沒有他日常用的大,翠玉也不夠沁潤......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東西,沒有就沒有吧。

因為從來都沒有缺過什麼,虞珩向來不會主動去想這些事,甚至會在英國公府給各房主子送東西的時候故意躲出去。

忽然聽見張思儀提起夏裝,讓虞珩猝不及防的想起已經遺忘的記憶。

前幾日,英國公府就大張旗鼓的為各房的主子量定尺寸,選料子和款式,準備做夏裝。

整個英國公府都因此熱鬨起來,唯有六房東院仍舊如波瀾不驚的老井般平靜,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離在英國公府之外。

望著虞珩轉身離開的背影,張思儀眼中閃過濃濃的懊惱,他滿臉糾結的看向身邊的李金環,“我該不是又說錯話了吧?”

李金環聳了下肩膀,沉默不語。

張思儀該不會認為他能猜得到小郡王的心思吧?

教學博士果然沒有為難紀新雪。

他既負責《射》的教學,也負責《禦》的教學,將國子監為小學學生特製的小弓和沒有尖頭的木箭交給紀新雪後,他提出帶紀新雪去選匹小馬。

紀新雪下意識的去找虞珩的身影,目光在人群中巡視幾輪後,才看到獨自站在樹下,遠離人群的虞珩。

婉拒教學博士帶他去選小馬的提議後,紀新雪在教學博士的糾正下練習正確拉弓的姿勢。

紀新雪用的小木弓還沒上弦,什麼時候紀新雪能隨時隨地做出正確拉弓的姿勢,教學博士才會給他的小木弓安上弓弦,免得紀新雪會在拉弓的時傷到自己。

紀新雪記住拉弓的姿勢後就不再練習,將小木弓交給始終在附近等候的碧絹保管,腳步輕快的走向站在樹下始終沒有換姿勢的小郡王。

紀新雪與虞珩隻差幾步遠時,虞珩忽然抬頭看過來,見到是紀新雪,眼中的防備才漸漸融化。

“我已經學會了拉弓的姿勢,下午可以請半天的假。”紀新雪眸光閃爍,假裝沒發現虞珩突如其來的警惕,故意停在與虞珩很近的位置。

虞珩收到紀新雪的暗示,立刻道,“我帶你去京郊大莊挑馬。”

話畢,虞珩仍舊目不轉睛的望著紀新雪,就像是匆匆甩掉身上的臟汙,迫切的想要將口中叼著的獵物獻出去的小狼。

因為已經在嘉王那裡報備過,紀新雪不需要特意找理由請假。他和虞珩與講學博士打了個招呼,直接去找薑院長。在用誰的馬車,隻用一輛馬車夠不夠的問題上稍稍猶豫了下,就從國子監出發,直奔虞珩在京郊的大莊。

出了內城,馬車的速度突然變快,紀新雪掀開窗戶上的簾子,眼中充滿好奇。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長安內城。

相比繁華擁擠的內城,外城顯得貧窮又沉默,街邊少有的百姓臉上皆是麻木,偶爾看向飛快奔馳的馬車時,眼中會閃過恐懼和幾不可見的厭惡。

紀新雪隻看了一會,就放下簾子。

有焱光帝那樣昏庸的君王,他還在期待什麼?

坐在馬車的另一邊,將紀新雪的所有動作和反應都看在眼中的虞珩忽然開口,“其他地方的百姓不是這樣,至少我的封地不是。”

紀新雪詫異的看向虞珩,“你封地的百姓是什麼樣子?”

“東城住著府衙官員以及官員家眷,其他地方的百姓生活都差不多。”虞珩仔細回想莫長史每旬寄給他的長信,試圖為紀新雪形容外麵的世界,“那邊收成很好,稅卻比長安低些,百姓安於伺地,手頭多少能剩下點餘錢。而且那邊有公主府在,仍舊施行乾元帝頒布的政令,民風也比長安更......開放?比較像剛開國的時候。”

紀新雪嚇了一跳,傾身抓住虞珩的手腕,聲音又低又快,“為什麼你的封地還在施行乾元帝頒布的政令?”

以焱光帝的小心眼,真的不會出事嗎?

虞珩被紀新雪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嚇得愣在原地,怕紀新雪彎腰的姿勢不舒服,也彎下腰,將被抓住的手腕往紀新雪那邊送了送,才開始仔細解釋緣由。

紀新雪聽了虞珩的話,才知道所謂‘三代帝王加恩於安國公主’。

短短一句話,代表著怎樣的含義。

武寧帝駕崩時留下遺旨,不許後人動安國公主的封地。

乾元帝登基後,給安國公主加恩,保留安國公主在武寧朝得到的恩典,連安國公主的封地都可以舍乾元政令,仍舊沿用武寧政令。

建興帝在安國公主薨逝後,特許長安和封地的公主府不必削減規製,也不必摘匾,親自提筆‘襄臨郡主府’五個字,掛在位於長安的安國公主府原本的牌匾下麵,給虞安的冊封聖旨上寫著‘不敢違父祖之誌’,讓虞安繼承完整的公主府和封地。

焱光帝......他純屬是享受生活都來不及,根本就不在意虞瑜和虞珩怎麼繼承安國公主留下的東西。

紀新雪穿越到這裡這麼久,頭一次對具體的人升起濃烈的羨慕。

武寧帝定是極愛安國公主,給安國公主富饒的封地,豐厚的封戶,甚至細心到分彆在不同的道府,相鄰的州給安國公主選封地,生怕遇到天災,女兒的生活水準會下降。

為了讓女兒能完全掌握封地,武寧帝還給安國公主封地的政權和軍權,卻極有分寸的給朝廷留下一半能派往封地的職位,免得後代帝王對安國公主府這脈生出忌憚。

安國公主也必然是極聰慧持重的人,才能在武寧帝駕崩後,得到異父弟弟和侄子的各種優待。

作為安國公主的後代,還是能繼承爵位和封地的獨子,小郡王......並不快樂,從某種方麵來講,甚至能稱得上是痛苦。

當真是造化弄人。

紀新雪麵露慈愛,語重心長的拍了拍虞珩的手背,“一定要振作起來,你不僅自己的錢花不完,還有祖輩攢下來的那麼多錢沒來得及花,千萬彆便宜了欺負你的人。”

虞珩下意識的想要握住拍在他手背上的手卻抓了個空,他悵然若失的望著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既覺得可惜,又想不明白自己在為什麼可惜。

紀新雪靠回軟墊上,越想虞珩和英國公府的事越覺得生氣,忍不住追問,“你沒給欺負過你的人花過錢吧?”

虞珩將雙手收回身側,虛心求問,“什麼算是欺負?”

莫長史和老掌櫃時常說,整個英國公府都在欺負他。

已經過世的襄臨郡主與他說,他是未來的襄臨郡王,沒人能欺負他,也沒人敢欺負他。

遠在袁州的祁司馬,他的父親告訴他,因為他像他的母親一樣傲慢,國公府的長輩和同輩才會覺得他有距離感,害怕靠近他。隻要他肯柔軟一些,就能得到大家的喜歡。還囑咐他不要仗著身份尊貴欺負同輩和長輩。

始終沒有人告訴過他,出現什麼樣的情況才算是欺負人或者被欺負,他也從來沒產生過主動詢問的想法。

此時此刻,他卻非常想聽紀新雪怎麼解釋‘欺負’二字。

望著正朝他虛心求教的虞珩,紀新雪更加想不通,英國公府是如何迫害虞珩,才會將本質如此純良的虞珩,逼成大多數人印象中仿佛瘋狗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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