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合一(1 / 2)

如果是在彆處聽見有人一本正經的問他‘什麼算是欺負’,紀新雪肯定會仔細斟酌,儘量將所有可能性都考慮到,給出也許中庸但絕不會出錯的答案。

此時問他這個問題的卻是純良又可憐的小郡王。

紀新雪毫不猶豫的給出答案,“讓你不開心,生出負麵情緒的人都是在欺負你。”

“負麵情緒?”虞珩眼中閃過茫然。

紀新雪掰著手指頭給虞珩舉例,“恐懼、憤怒、惶恐、患得患失......這些會讓你不開心,甚至可能影響到你身體健康的情緒都是負麵情緒。”

虞珩認真的將紀新雪說的每個詞語和每個字都記在心裡,腦海中下意識浮現的虞瑜長年蒼白的臉和仿佛含著數不儘憂愁的雙眼。

直到她已經徹底離開很久,他才明白,她始終都沒有開心過。

是誰欺負她了嗎?

可她總是將沒人能欺負未來的襄臨郡王掛在嘴邊,那個時候的她已經是襄臨郡主,為什麼還會被欺負?

聽了紀新雪的話,虞珩非但沒有醒悟,反而陷入更深的茫然。

紀新雪已經通過虞珩沒有焦距的雙眼察覺到虞珩的情緒,他沒猜到虞珩是在想虞瑜,還以為虞珩仍舊沒能理解他的話。

“比如英國公世子夫人在嘉王府時的行為,就是在欺負你,這是最為明顯的欺負。”紀新雪稍作思考,又為虞珩舉第二個例子,“還有你和祁株在開學第一天的時候打架,英國公府老夫人讓祁株代表英國公府賠禮卻完全瞞著你的行為,也是在欺負你,這是隱晦的欺負。”

虞珩被紀新雪的聲音喚回心神,雙眼逐漸恢複焦距。

他聽見紀新雪對他說,“是英國公府老夫人攪弄是非偏心在先,學堂的同窗們偏聽偏信欺瞞在後,你會生氣才是人之常情。”

紀新雪看清虞珩眼中的錯愕和幾不可見的欣喜,更加確認自己的猜想。

虞珩並不是對寒竹院同窗的種種傷人舉動沒有感覺。

隻是早就習慣不被理解,習慣站在大多數人的對立麵,久而久之,已經不再期待有人能理解他。

虞珩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並不順利的生活中領悟。

‘隻要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受傷的機會。’

他潛意識中仍舊害怕失望,才會拒人於千裡之外。

馬車內沉默良久,才響起虞珩的聲音,“我沒給過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銀子。”

紀新雪立刻聽出不對勁,嘴比腦子更快,“但是你給過她們比銀子貴得多的東西。”

虞珩似乎沒想到紀新雪會這麼說,身體幾不可見的僵硬住。

他終究還是沒能抵過紀新雪執著的目光,小聲道,“節禮和壽辰的禮物總不能少,會顯得我沒有禮數。”

紀新雪想起他剛從嘉王府帶到國子監的那盒價值千金的顏料,頓時替虞珩心疼的厲害。

以虞珩的大方,專門當成‘禮’送出去的東西肯定價值不菲。

傻孩子,你這哪裡是不失禮?

你這是肉包子打狗!

感覺到頭頂閃過陰影,虞珩下意識的抬頭,看見紀新雪已經站起來,在馬車正在飛馳的情況下朝他走來。

虞珩大驚失色,立刻站起來去扶紀新雪的手臂,生怕紀新雪腳下不穩,雖然馬車內所有尖銳的地方都有用上好的棉布和錦綢包裹,但還是會疼。

相比虞珩的慌張,紀新雪出奇的冷靜,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還有在馬車裡摔倒的可能,心中隻剩下最堅定的念頭。

要掰正虞珩的消費觀。

紀新雪讚成花錢買快樂,也覺得花錢讓親人、朋友開心是件讓自己也會愉悅的事,尤其是虞珩的錢怎麼花都不會花完,簡直是快樂加倍。

但錢一定要花在值得的地方才行,絕不能‘資敵’。

紀新雪拽著虞珩的手臂將虞珩按回座位上,順勢坐在虞珩身邊,“你送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年禮都有什麼?”

虞珩的目光由慌張變成茫然,呐呐開口,“都是林釗在處理,我不怎麼關心。”

這是紀新雪第一次聽到虞珩說起身邊的仆人,下意識的追問,“林釗是誰?他按照你的吩咐備禮,難道不給你看一眼嗎?你總不會一樣都記不住。”

虞珩眼中閃過無措。

當然不會一樣都記不住,但他已經從紀新雪的反應得出結論。

紀新雪聽到他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送過的禮後,可能會露出失望或者憤怒的表情。

他不想看到紀新雪露出這些表情,隻能儘可能的略過這個話題。

“林釗從前在封地公主府,替母親掌管封地的大小事宜,後來莫長史去封地,他就來了長安,我送你的顏料就是讓他去尋來的。”虞珩毫不猶豫的選擇先回答他願意回答的問題,故意將答案說的極為詳細。

“哦”紀新雪點了點頭,“所以他都幫你準備了什麼禮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

虞珩表麵上危襟正坐,卻總是不經意的轉動目光,暗自觀察正歪頭看他的紀新雪是什麼臉色。

發現紀新雪仍舊抓著之前的問題不放,並沒有因為他的話將注意力轉到林釗身上,虞珩靈動的雙眼頓了下,正好對上紀新雪似笑非笑的目光。

虞珩露出個苦笑,老老實實的答道,“都是些正時興的首飾和衣料,大多來自江南和封地,偶爾也會有些稀奇的擺件或者上好的繡品,來自北疆的皮毛......嗯,沒了。”

種類繁多到讓紀新雪心痛。

心痛過後,紀新雪感覺到濃濃的違和感。

原本虞珩說他會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送節禮和壽禮,他還以為是英國公府的小輩都會送,虞珩懶得費心思親自準備,才選擇直接花錢。

如今聽虞珩的話,竟然像是已經成家,在外做官的人,因為不能侍奉在長輩膝下,所以才送豐厚的節禮和壽禮,免得被禦史彈劾不孝。

正在袁州的祁司馬都未必會往長安英國公府送如此厚重的禮物,虞珩雖然有錢卻父親尚在,還沒到當家做主的程度。

所謂的節禮、壽禮,分明是英國公府的主子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讓人引導虞珩,變得法兒的從虞珩這裡騙錢。

“和你同輩的人......”紀新雪怕戳到虞珩的痛楚,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們都是怎麼送禮?”

虞珩眼中閃過茫然,“我不知道”

虞瑜尚在的時候,他偶爾還會和堂兄堂妹們有些交流。

自從虞瑜過世,發生過許多不愉快的事,家中的兄弟姐妹都有些躲著他的意思。

虞珩天生就不是主動熱情的性格。

寒竹院的張思儀有空就往虞珩身邊湊,虞珩都不怎麼能記起張思儀,家中不常見麵的兄弟姐妹在虞珩心中的印象,甚至還不如張思儀深刻。

他唯一能想起他們的時候,就是仆人提醒他,誰哪日要過生日,需要提前備禮的時候。

紀新雪深吸了口氣。

他萬萬沒有想到,打人的時候狠戾的像小狼似的虞珩,扒開狼皮後,居然是柔軟到露餡的包子。

“那個......林釗,他那麼頻繁的為你備禮,難道沒告訴你,這很不正常嗎?”紀新雪調節心情失敗,軟軟的偎進固定在馬車裡的軟墊中,無精打采的望著虞珩。

他現在有點懷疑,那個林釗是個內鬼,早就被英國公府暗中收買,才會假裝沒發現不對勁,眼睜睜的看著虞珩往深不見底的水坑裡砸錢。

“他說過”虞珩垂下頭,情緒忽然有些低落,也學著紀新雪的模樣偎在軟墊裡,“他與我打賭,三年內,他為我備十萬兩銀子的禮陸續送到英國公府,隻要有一個人真心實意的不願意我破費,或者回一次相同價值的禮,他就隨我去袁州找父親。”

虞瑜去世不久,祁六就去袁州任職司馬。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虞珩的生活十分糟糕。他非常想去袁州找祁司馬,但剛來長安的林釗和遠在封地的莫長史都堅決反對虞珩離開長安,甚至說了許多祁司馬的壞話。

祁司馬寄回長安的信中也多次與虞珩提起莫長史和林釗,滿篇皆是‘奴強主弱’、‘欺你年幼’......

每次都會在信的末尾提醒虞珩,無論遇到什麼沒法解決的困難,都可以去找英國公和英國公世子。

如果虞瑜和祁司馬是恩愛夫妻,虞珩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站在祁司馬那邊,讓英國公府替他解決莫長史和林釗,然後去袁州找祁司馬。

但虞瑜和祁司馬不是。

在虞珩的印象中,虞瑜和祁司馬曾有過很和睦的時候。

可惜這些短暫的‘和睦’,大多隻是個轉瞬即逝的片段,以至於虞珩時常懷疑記憶中琴瑟和鳴的虞瑜和祁司馬,究竟是真實發生過,還是他年紀太小沒能分清睡夢和現實。

虞瑜幾乎沒有與祁司馬吵過架。

她隻會不讓祁司馬進門,但不會阻止虞珩到門外去見祁司馬。

虞珩年幼時,總是懵懂的聽從祁司馬的話,去虞瑜麵前替祁司馬求情,大多都是‘夫人,我錯了。’、‘看在鳳郎的麵子上,繞過我一回。’這等容易記住的話。

以至於虞珩在懂事後,探究這些記憶的時候,甚至想不起來虞瑜為什麼會生祁司馬的氣。

虞珩很聰明,每次都極為認真的完成祁司馬交代給他的話,但虞瑜仍舊能輕而易舉的猜到虞珩為什麼會與她說那些話。。

每次聽完虞珩的求情,虞瑜會將虞珩抱在懷中,柔聲問虞珩,“鳳郎原諒他嗎?”

年幼的虞珩隻能記住‘原諒’二字,他通常會擰著眉毛望著虞瑜的臉陷入深思,確認虞瑜臉上沒有難過的情緒,才會點頭。

虞珩知道,他點頭後,虞瑜就會和祁司馬和好。

後來虞珩年紀漸長,懂的事越來越多,才知道虞瑜和祁司馬的矛盾大多都來源於他。

英國公府的人覺得虞瑜看他看得太緊,以至於他和英國公府的人並不親厚,祁司馬也希望他能與英國公府的人更加親厚。

那時英國公夫人還沒有纏綿病榻,總是滿臉笑意的對虞瑜玩笑,如果能將虞珩抱回院子裡養幾年,就立刻將英國公府交給兒媳們,徹底清閒下來含飴弄孫。

後來世子夫人也開始勸說虞瑜將虞珩送去英國公夫人的院子裡養。

虞瑜發了很大的脾氣,將花廳內所有能砸的東西砸了個乾淨。她具體說了什麼,虞珩已經記得不太清楚,隻依稀記得‘郡王’、‘安國公主’幾個字眼。

後來虞瑜很認真的問他,想不想去英國公夫人那裡小住一段時間。

虞珩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被滿臉淚水的虞瑜摟緊懷裡,虞瑜惡狠狠的道,“你想也沒用,我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我。”

其實虞珩沒想去英國公夫人那裡,他哪裡都不想去,隻想留在虞瑜身邊。

除了虞瑜,其他人都更喜歡三房的祁延鶴和他的庶弟祁株。

也許祁司馬與那些人不一樣,但虞瑜隻喜歡他。

虞瑜彌留之際,隻來得及拉著虞珩的手交代兩句話。

“我不孝,沒能活成你阿婆想看到的樣子,你要好好的,隻要你開心,阿娘就開心。”

“公主府的人榮辱皆係在你一人身上,會全心全意的為你考慮。”

正是因為虞瑜的遺言中有公主府的人,虞珩才會對屢次惹怒他的莫長史和林釗百般容忍,即使爆發過無數次的爭吵,他也從未考慮過按照祁司馬信中所寫的那樣,去求英國公和英國公世子幫他解決‘麻煩’。

又一次激烈的爭吵後,林釗提出與他定下三年之約,賭英國公府的人究竟會不會真心為他考慮。

虞珩並沒有覺得英國公府的人三年間心安理得的接受總價值十萬兩白銀的禮物,從未給他相同價值的回禮,是多麼過分的事。

他隻是累了,不想再與林釗和莫長史爭吵下去,也不想再麵對祁司馬從袁州寄回來的信整夜坐到天明卻不知道如何回信。

三年之約,就當是他給自己三年喘息的時間。

也許三年之後,他明白更多的道理,會變成能輕而易舉明辨是非的人,就不會繼續在母親的遺言和父親的囑咐中猶豫。

可惜三年之期已經過半,虞珩仍舊有許多問題沒有想通。

至於已經砸入英國公府的銀子,若不是紀新雪今日的詢問,虞珩甚至從來都沒在意過。

一個賭約,短短的幾句話,就讓紀新雪感覺到了林釗的為難。

小郡王還小,又是從小在英國公府長大,會天然的親近英國公府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一邊是骨血相連的親人,一邊隻是下屬仆從。

從一開始,雙方在虞珩心中的分量就天差地彆。

如果區區十萬兩銀子,能讓虞珩認清英國公府眾人的真麵目,對於虞珩來說,當真是筆極劃算的花銷。

儘管已經意識到虞珩在積年累月中形成的觀念,需要用溫和的方式和細致的耐心慢慢糾正,但紀新雪仍舊覺得,虞珩起碼不能再給已經露出狐狸尾巴的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砸錢。

否則極有可能讓虞珩從被動的露餡包子,不知不覺的變成主動的露餡包子。

隨著馬車距離長安內城越來越遠,路也越來越顛簸,

紀新雪寧可雙手捧著臉減輕馬車震動的感覺,也堅決不肯離開柔軟的靠墊。

他努力做出冷酷的表情,“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欺負你,你以後不必再專門給她們準備壽禮和節禮。”

虞珩眼中閃過猶豫,“可是......”

“沒有可是。”紀新雪打斷虞珩,“她們欺負你的時候都沒覺得不好意思,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地方?如果覺得不送禮是失禮的行為,就看看你的那些堂兄堂弟們都送的什麼禮物,你送與他們相同的禮物就行,這樣還能避免你堂兄堂弟尷尬。”

其實紀新雪想說,虞珩乾脆一視同仁,直接將送英國公府人重禮的毛病徹底改過來才好,以後給英國公和英國公世子的禮物也都向堂兄堂弟看齊。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包含禍心沒錯,英國公和英國公世子也必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兩個當家做主的男人若是真心想要庇護虞珩,根本就不會讓虞珩在英國公府受那麼多的委屈。

考慮到他剛認識虞珩不久,以疏間親可能會起到相反的效果,紀新雪隻能遺憾的將這些話留在肚子裡,等到以後有機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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