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合一(2 / 2)

偶爾有順著水流飄動的墨發擋住張蘭平靜又恐怖的目光,但很快就會散開,原本在張蘭懷中閉著眼睛的幼子也睜開眼睛看向紀新雪,隨著墨發一次次在水流的影響下擋在雙方中央又散開,‘幼子’的麵容逐漸朝著讓紀新雪驚恐的模樣轉變。

不!

紀新雪在夢中歇斯底裡的大喊。

不許變成虞珩的模樣!

不行!

紀新雪靠著逐漸勝過恐懼的憤怒脫離夢境,怔怔的望著漆黑的頭頂發呆。

隻是沒有邏輯的夢。

“晴雲,水。”異常沙啞的話出口,紀新雪才想起這次出門他沒有帶晴雲,他帶著滿身潮濕的虛汗坐起來,抱著雙腿望著順窗邊偷溜進房內的月色發呆。

必須儘快對虞珩坦白真實性彆,不能再抱著逃避的念頭,等到安國公主府左衛先找到銀礦。

要是他不能克服真正約束他的懼怕,就算安國公主府左衛明天就能找到銀礦,他也會再因為其他合理的顧慮,推遲對虞珩坦白性彆的打算。

他不能再欺騙自己。

他就是在恐懼。

虞珩能理解他的隱瞞和不能原諒他的隱瞞,從來都不是一回事。

自從開始認真考慮坦白性彆,紀新雪就在欺騙自己,狡猾的將這兩者混為一談,反複暗示自己,隻要他坦白性彆後對虞珩任打任罵,虞珩就會原諒他。

無論是紀新雪持續尋找合理的借口推遲對虞珩坦白性彆的行為,還是紀新雪越來越難以入睡,以至於良心正變成心悸的症狀,都證明紀新雪的自我欺騙除了讓紀新雪更加患得患失指望,沒有任何正麵效果。

思考的過程中,紀新雪默默咬住手腕。

要儘快對虞珩坦白性彆,但不能在雙方都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對虞珩坦白性彆,魚兒觀中的瘋癲男子和張蘭便是前車之鑒。

他可以給自己一段期限,先暗示虞珩他身上的異常,隻虞珩已經有這種懷疑的時候,再徹底對虞珩坦白。

這個期限半年。

不行,半年太久,不能拖延。

七天?

七天也不行,他得給虞珩留下思考和反應的時間。

那就三十天!

三十天內,一定要告訴虞珩他的真實性彆。

思考結束,紀新雪呆滯的眼珠再次恢複神采,舒展僵硬的腿腳去桌上倒了杯涼茶。

清涼的感覺順著喉嚨一路向下,不僅緩解了紀新雪嗓子的難受,還讓紀新雪因為多於專注的思考導致有些混沌的腦子變得清明了些。

無論是導致紀新雪驚醒的詭異夢境,還是剛剛下定決心做出的重大決定,陡然紀新雪再也沒有半分睡意。

他單手撐頭盯著茶盞發了會呆,決定在院子裡走走。

醒來這麼久,紀新雪的眼睛已經完全適應黑暗,他套上外裳,隨手拿出帕子將披散在身後的長發束在頭頂,走到門口時又抽下帕子塞回袖袋裡,任由長發重新披散。

“阿雪?”

輕聲的呼喚幾乎與開門聲同時在深夜響起。

紀新雪的雙眼無聲睜大,瞬間回到房內,狠狠的扣上房門。

他思維如此清楚,為什麼還是在夢中?

門外傳來清晰的腳步聲,虞珩哭笑不得的道,“是我,我擔心你夜裡睡不好,讓金吾衛回公主府取了安神藥和安神香來。”

金吾衛直到紀新雪睡下才回來,虞珩不確定紀新雪是否已經入睡怕驚擾紀新雪,同樣擔心紀新雪夜半驚醒又睡不著,在門外等到了現在。

以虞珩對紀新雪的了解,看到紀新雪動若脫兔的姿態,虞珩就能猜到紀新雪誤會了什麼。

聽了門外的解釋,紀新雪的心跳聲稍稍緩和,伸手掐在大腿內側的嫩肉上。

疼。

不是做夢。

紀新雪深吸了口氣平息情緒,轉身打開房門後立刻後退好幾步。

好在虞珩早就對紀新雪的反應有所預料,特意停在門外,沒有馬上動作。等紀新雪看清他腳下的影子後,才進入房中,直奔擺放著蠟燭的地方。

溫暖的燭光照在不大的客房內,不僅照清兩個人的影子,也讓紀新雪心中最後一絲猶疑也散的乾乾淨淨,他啞然失笑,“我竟忘了這裡是道觀。”

就算真有奇怪的東西,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虞珩借著蠟燭點燃他帶來的安神香,側頭對走到他身旁的紀新雪道,“若是聞不慣這個味道,我就將它放的遠些。”

紀新雪閉上眼睛,仔細感受安神香的氣息,是好聞的木香。也許是虞珩剛才點了蠟燭的緣故,嗅到木香的同時,他還感受到了溫暖的氣息,紀新雪忍不住朝著溫暖的方向靠近,直到肩膀碰到另一個人的肩膀才如夢初醒似的睜開眼睛。

“好聞。”紀新雪肯定的點頭,“放在這裡就可以。”

就算不能助眠,隻聞聞味道也不錯。

虞珩極快的瞥了眼床的位置,將小巧的香爐放在不會正對著床的地方,抬手去摸水壺,不出意外摸到滿手冰涼。

“我去拿壺溫水回來給你用藥。”虞珩先將手心的寬口玉罐遞給紀新雪,拿著水壺去柴房。

柴房中有金吾衛守夜,時刻都有熱水。

紀新雪本不打算吃藥,看到手心的玉罐才改變想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虞珩給他任何可以放在瓷瓶中保存的東西時,都會用玉罐代替瓷瓶。

他從未仔細和虞珩說過鐘淑妃為什麼會突然快速蒼老,即使在長平元年‘病愈’,不再以比其他人快十倍的速度蒼老,也始終不能回到皇宮。

虞珩卻是唯一察覺到他討厭看到任何瓷瓶並仔細照顧他感受的人。

虞珩回來的很快,不僅帶回來熱水,還有新鮮的烤肉。

紀新雪收起複雜的心思,詫異的看向烤肉,“怎麼會有烤肉?”

如果他沒有記錯,魚兒觀的道士告訴他們觀中可以提供什麼食物的時候,從未提起過烤肉。

虞珩湊在紀新雪耳邊小聲道,“金吾衛在後山抓了窩兔子,烤熟了才帶回來,正好被我撞見。你晚上都沒吃什麼東西,吃點肉墊墊再吃藥,免得明日醒了難受。”

紀新雪挑起半邊眉毛,對烤肉的興趣遠大於對安神藥的興趣。

想到要慢慢讓虞珩有心理準備,然後再坦白性彆,紀新雪心頭微動,決定先從不在虞珩麵前維持已經快要刻進他骨子裡的端莊禮儀開始,試圖以虞珩拿回來的烤肉,營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氛圍感。

紀新雪邊努力往嘴裡塞更多的烤肉,邊悄悄觀察虞珩的表情。

如果這招管用,等回到公主府,可以安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套餐。但他酒量不太行,要用摻水的酒才不會翻車。

虞珩的神色確實有變化,卻不是紀新雪預想中的嫌棄,反而滿眼心疼,他以小刀將油紙中剩下的烤肉切成剛好能一口吃進嘴裡的大小推向紀新雪,“明日讓金吾衛回城內買些零嘴回來,免得你吃不慣道觀和寺廟的吃食。”

望著虞珩即使以刀切肉都優雅從容的動作,又聽見虞珩如此替他著想的話,紀新雪忽然生出自行慚愧的感覺,暗自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計劃打入冷宮,恢複平日快而不慌的吃飯方式。

還沒吃完烤肉紀新雪就生出睡意,靠著椅背微眯雙眼,頗有些隨時都有可能睡過去的意思。

虞珩見狀,連忙起身去紀新雪身邊,伸出手虛護在沒有椅背的方向,“阿雪?去床上睡。”

紀新雪艱難的睜開無神的眼睛,虞珩一個指令,他一個動作,幾乎是撲到床上,發出滿意的歎息聲。

虞珩忍著直視紀新雪床榻的羞澀,將被紀新雪壓在身下的被子拽出來蓋在紀新雪身上,吹滅蠟燭,順便帶走桌上的油紙免得影響安神香的味道。

紀新雪難得睡了個好覺,醒來後懶洋洋的趴在被褥間不願動彈,直到門外的顏夢小心翼翼的問他有沒有醒,紀新雪才應聲起床。

顏夢看到紀新雪身上滿是褶皺的外袍,眼中閃過恍然,將手中的包袱遞向紀新雪,小聲道,“這是郡王安排金吾衛回城內取的新外袍,我幫你換衣服?”

紀新雪毫不猶豫的拒絕顏夢,換過衣服後拿著發帶去井水邊將披散的頭發綁成鬆散的花藤狀。

連繡紋都沒有的發帶過於樸素,讓紀新雪完全沒法適應,他對著井水沉吟半晌,回房去找昨日虞珩用一枚銀豆和一枚金豆買的茉莉。

不愧是花錢買的野花,即使過了一夜,仍舊有超過一半的花朵保持最好的模樣,紀新雪從中挑選了朵最小的彆在花藤狀烏發的尾部。

顏夢親眼目睹紀新雪梳頭的過程,默默咽下準備自薦為紀新雪梳頭的話,說來慚愧,她隻會將頭發梳通,整齊的束在頭頂,還不如公主自己動手。

借紀新雪的光,一行人都吃到了從城內公主府帶回來的糕點。

填飽肚子後,他們離開魚兒觀給香客準備留宿的地方繞到魚兒觀的前門,順著燃著香的大殿依次走過,到達後門時,就算是逛完了魚兒觀。

因為先帝的緣故,一行人都對道觀印象不佳,哪怕紀新雪和虞珩已經因為到魚兒觀之後的經曆對這裡的道士稍稍改觀也極不喜歡道觀內的氛圍,因此眾人逛道觀的速度極快,僅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就逛完了安業附近規模最大的魚兒觀,順著魚兒觀後門的方向下山,前往下一個地點。

走到山與山相連的地方時,遠處忽然響起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行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的看向霍玉。

霍玉抬起眼皮在眾人臉上劃過,“嗯?”

見到霍玉的反應,林蔚的臉色更加蒼白,忍不住往李金環的方向靠近了些,迫不及待的問道,“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有。”霍玉冷淡的點頭。

紀新雪無奈扶額,無論接觸多久,他好像都沒有辦法適應金吾衛中某些群體的交流困難症,唯有放平心態,牢記萬事莫急。

虞珩凝神聽了半晌,忽然皺起眉毛,“是什麼聲音,好像有些耳熟?”

霍玉幾乎沒有猶豫的答道,“是昨日的男子,在喊‘蘭娘,我來找你了。’、‘蘭娘,讓我看看你好不好。’、‘蘭娘’。”

“不必再重複了!”紀新雪滿臉驚恐的阻止霍玉繼續以麵癱的臉色和平波無瀾的語氣重複發瘋男子的話。

霍玉再不停下來,他覺得他今晚的夢境就有素材了。

從眾人的對話中確定隱約聽到的聲音是人發出的動靜,林蔚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神態放鬆的看向日光的方向。

緊緊靠在李金環另一邊的張思儀卻與林蔚截然相反,從完全不好奇變為好奇,“你們知道‘蘭娘’是誰?”

霍玉冷淡的點頭,半點沒有好心為張思儀解惑的意思。

紀新雪仍舊對男子和蘭娘始於欺騙的悲劇心生芥蒂,也提不起興致重複昨日從魚兒觀道士們口中聽到的故事。

虞珩雖然表麵看上去難以接近,真正相處後卻願意為身邊的人退步,他見張思儀和李金環、顏夢都對遠處聽不清的聲音很好奇,便將男子和‘蘭娘’的事告訴他們。

張思儀聽過這件事後長長的歎了口氣,“可惜。”

顏夢附和,“是啊,要是沒人來打擾郎君和蘭娘的生活就好了。”

李金環搖頭,“男兒怎能因與妻子不睦便任性離家?他當初選擇隱瞞家事另娶蘭娘的時候,就該想到被揭穿的那日。若是郎君的父母和妻族更狠心,張員外、小舅子和那雙幼子幼女都要因為郎君沒有擔當遭殃。”

顏夢愣住,她最近沉迷臨近分彆時德惠長公主和金明公主送她的各種話本,聽到郎君和蘭娘的故事隻想著兩人和美的生活,從未想過李金環所說的責任和擔當。

林蔚若有所思的點頭,“李兄所言甚是,男兒若無擔當,何必連累好人家的女子。”

沉默半晌的紀新雪側頭看向虞珩,想問虞珩的想法,又覺得沒有必要。

男子和張蘭的悲劇,皆因男子懦弱、貪心而起,委實沒有追問的餘地。

虞珩忽然抬眼對上紀新雪的目光,“張蘭若是沒有剛生下幼子,結局也許會有所不同。”

安國公主府的老人曾說過他娘懷他和剛生下他的時候,情緒極不穩定,想來張蘭也是因為如此,才會在衝動之下行差踏錯。

否則張蘭即使沒了男子,也還有老父幼弟、三名兒女,而已至於還帶著剛出生的幼子。

紀新雪心下稍緩,重重的點頭。

他和虞珩肯定不會像男子和張蘭那般最後隻能陰陽相隔。

眾人邊討論有關男子和張蘭的事,邊按照朝著下個目的地前進,沒想到隨著山風傳來的嘶吼和哀嚎聲音越來越大,他們竟然剛好路過張家墓地。

遠遠看到對著墓碑發瘋的男子和不遠處或坐或站的道士,眾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前進。

最後還是虞珩做出決定,“走吧。”

就算他們此時原路返回魚兒觀,明日再去其他地方,也不能保證會不會在魚兒觀又碰到男子。

守著男子的道士仍舊是昨日那些人,認出紀新雪和虞珩,主動與眾人打招呼。

正呆呆坐在墓碑前的男子聽見動靜,突然回過頭大聲對紀新雪等人道,“你們看到我娘子了嗎?她叫張蘭,是安業城最漂亮的女郎!”

“我怎麼看他長得眼熟?”張思儀狐疑的開口。

李金環緊緊盯著男子的麵容,仔細分辨其骨相,語氣中的詫異比張思儀更濃,“像施宇?”

顏夢摸了摸下巴,以不確定的口吻道,“施宇的父親是潯陽府尹?”

不是道士們所說的某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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