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三合一(1 / 2)

紀新雪按捺住奉旨花錢的激動,讓虞珩先列份采買的清單。

他親自拿著長平帝召宣威郡主回長安的親筆信去拜訪宣威郡主,順便與宣威郡主告彆。

帝王有召,不得拖延。即使這封信遠沒有長平帝當初召鐘戡回長安的信用詞急切,宣威郡主也要立刻動身,最晚明日就要出發。

紀新雪不願意讓彆人聽到他的破鑼嗓音,仍舊用紙筆與宣威郡主交流。先是表達對宣威郡主即將離開的不舍,然後托宣威郡主回到長安後替他看望鐘淑妃,將他的近況告訴鐘淑妃,免得鐘淑妃為他擔心。

宣威郡主的目光在‘阿娘’二字上停留良久,不得不在紀新雪滿含期待的注視下有所回應。

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問安武公主。

比如安武公主知不知道鐘淑妃當年隱瞞他的性彆是大罪。

然而看到安武公主眼中純粹的不舍和毫無陰霾的期待,宣威郡主又覺得問不出口。她沉默的點頭,“我會去看望淑妃娘娘。”

紀新雪稍顯圓潤的鳳眼立刻變成彎月的形狀,他又寫下行字。

‘請阿姐挑些高興的事告訴阿娘,讓她知道我很好,不要與她說讓我狼狽的事。’

寫完這句話,紀新雪沒有如之前那般立刻轉頭看向宣威郡主。

他盯著這行字思索半晌,懸空的筆尖凝聚的墨水砸在空白處,留下仿佛點綴的墨色小花。

紀新雪在墨色小花旁一筆一劃的寫道,‘我為性彆苦惱的事不要告訴阿娘,免得她為我擔心。’

凝滯的筆鋒陡然加快。

‘我遭人暗算喝解毒湯的事也不要告訴阿娘,’

‘千萬彆告訴她,我因為哭的太狠幾日說不出話。’

覆蓋大半張桌麵的白紙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字跡,全都是紀新雪在囑咐宣威郡主不要對鐘淑妃報憂。

宣威郡主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試探下紀新雪,對鐘淑妃隱瞞他性彆的事有什麼看法。

隨著白紙上的字跡越來越多,且每句話都離不開‘阿娘’,宣威郡主徹底放棄這個念頭。

她在紀新雪看不到的角度露出個苦澀的笑容,眼中皆是自嘲。

安武公主與鐘淑妃相依為命七年,感情怎麼可能不親厚?

紀新雪想了想,覺得他完全不囑咐宣威郡主替他問候彆人似乎有點奇怪,便抽出張偏小的白紙平鋪在墨痕已經乾涸的地方。又依次囑咐宣威郡主替他問候長平帝、蘇太後、紀璟嶼、紀敏嫣、清河郡王府的人明明還有很多人都沒提到,就再也找不到能下筆的地方。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終究還是不好意思麻煩宣威郡主更多。

宣威郡主心不在焉的應下紀新雪托她去看望的人,送走紀新雪後獨自回到桌邊,怔怔的望著兩張白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發呆。

侍女輕手輕腳的走到宣威郡主身邊,“郡主,早些休息,明日要起早趕路。”

宣威郡主猛地回過神,“什麼時辰了?”

“隻差一刻就是子時。”侍女眼中的擔憂更濃。

宣威郡主轉頭望著映在帳篷上的深色,又發了會呆才點頭,“等會就睡,磨墨。”

她抽出空白的紙,記下紀新雪寫在兩張紙上的所有人名。等墨痕徹底乾涸,小心翼翼的將其折疊成手指大小,放入腰間的荷包。

翌日天還蒙蒙亮,宣威郡主已經騎在高頭大馬上準備回京。

紀新雪特意在頭日囑咐站崗的金吾衛一定要提前叫醒他,拉著虞珩來為宣威郡主送行。

虞珩與紀新雪並排而立,替紀新雪開口,“阿姐,請多珍重。”

宣威郡主點了點頭,“我先行一步,來自在長安為公主和郡王接風。”

希望那個時候,她還有為他們接風的資格。

望著宣威郡主一行人的背影徹底消失,紀新雪眼中的不舍逐漸變成複雜,他低聲對身邊的人道,“要不你再讓人找些圖冊,送給宣威阿姐?”

紀新雪不認為長平帝想要同時保全他和莫岣,讓宣威郡主陷入掙紮是錯。但就像宣威郡主為自己考慮的時候也會對他有憐憫,他同樣不忍見宣威郡主從張揚明媚變得沉鬱多思。

虞珩點了點頭,安慰道,“她的痛苦並非來源於你。”

紀新雪勾起嘴角,率先轉身往帳篷處走,“你放心,我不會鑽牛角尖。”

宣威郡主的痛苦來源於她錦衣玉食、囂張肆意的二十多年。

莫岣通過做焱光帝的走狗給宣威郡主從前的生活,宣威郡主也要承擔莫岣給焱光帝做走狗的惡果。

她應該慶幸,長平帝對莫岣的重視並非表麵做個樣子,否則她連痛苦糾結的機會都不會有。

送走宣威郡主,隻剩下用從安業銀礦開采出的白銀去江南采買的任務。

紀新雪和虞珩用過早膳,在營地內走了大半圈,消食的同時也算是隨機查看營地內的紀律。

不得不說郭雲奇雖然在打仗方麵慫的令人發指,明明早就知道不必與江南短兵相接,仍舊會因為去小小安鄉城叫陣,慌張的手足無措。但他帶兵的本事無可挑剔。

算算日子,自從在江南的地界駐紮,將士們隻在頭一日去安鄉城外叫陣,已經有十多日的時間,無所事事的待在營地。

在這種情況下,將士們非但沒有士氣萎靡,反而擺脫當初去安鄉城外叫陣時的緊張,比剛到江南的時候更堅定從容。

紀新雪保持了整個早上的好心情,截止於看到虞珩昨日所列的‘江南采買清單’。

安業銀礦迄今為止已經開采出八十五萬兩白銀,全部都存放在安業公主府中,由金吾衛親自把守。

八十五萬兩白銀看上去好像不多,畢竟當初在商州抄家的時候,隨便找個縣令,府邸中的財產折算都有大幾十兩銀子,原商州刺史更是隱藏贓款超過百萬兩白銀。

但商州官員府中的白銀都是他們用幾年、甚至十幾年積累的結果,安業銀礦卻僅僅開采兩個多月。

再過幾個月,安業銀礦徹底穩定下來,預估每月采銀可有五十五萬兩到六十萬兩,有望成為虞朝境內產銀子最多的銀礦。

“鳳郎。”紀新雪將虞珩所列的‘江南采買清單’扣在桌上,儘量以平和的語氣開口,“你有沒有想過,阿耶為什麼要讓我們用安業銀礦的銀子在江南大肆采買?”

虞珩眨了眨眼睛,聰明的沒有開口。

難道不是因為看他和阿雪最近辦差辛苦,所以才獎勵他們?

某個瞬間,紀新雪覺得他在虞珩的鳳眼中看到愚蠢的光芒,然而等他定神去看的時候,虞珩的鳳眼中卻隻有無辜。

紀新雪眼中浮現狐疑,追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虞珩避無可避,隻能儘量找不會出錯的回答,滿臉嚴肅的道,“我在思考。”

“你列單子的時候沒思考!”紀新雪立刻抓住重點。

虞珩輕咳一聲,試圖做最後的掙紮,“昨日有從馬煜處突然送來的文書,這份單子是公主府屬官所列。”

紀新雪冷笑,他才不信公主府屬官能做出劃出八十五萬兩銀子中的五十萬兩銀子準備買頭麵、首飾、布料,另外的三十五萬兩銀子準備買玩器的事。

算了,錯不在虞珩,錯的是讓虞珩列采買單子的人!

紀新雪將扣在桌麵上的采買單子扔進火盆,抽出張宣紙擺放在他和虞珩麵前,耐心的對虞珩解釋,“安業銀礦開采出的銀子原本應該立刻送回長安,充盈國庫。阿耶覺得從山南東道抄家所得的銀子已經足夠國庫運轉,暫時不想動這些銀子,才會將這些銀子始終留在安業。”

虞珩點頭,如果不是有長平帝的聖旨,阿雪沒及時將安業銀礦的銀子送回長安,早就被長安朝臣的彈劾奏折埋了。

“阿耶打算在兩個月內正式下旨,徹底封鎖江南通往外地的所有路口。不許江南商隊外出,也不許外地商隊進入江南,是想在不大動乾戈的情況下,徹底隔斷江南掠奪其他地方財富的利益網。”

紀新雪怕向來對銀錢缺乏敏感的虞珩聽不懂他的話,特意用木炭在白紙上畫出江南和周邊地區的簡圖。

據他了解,目前江南最掙錢的買賣是‘千金難求’的好綾羅和‘一兩糖霜一兩金’的糖霜。

綾羅是有蠶絲製作,糖霜是由甘蔗製作。

相比綾羅和糖霜,蠶絲和甘蔗的價格卻低的令人難以置信。

江南商人長年將價值高昂的綾羅、糖霜和其他經過江南地區先進的方式製造出的各種成品帶到周邊的地區,牟取巨大的利益。再用少的可憐的銀子購買蠶絲、甘蔗之類的原材料運回江南。

如同蝗蟲似的搜刮所到之處的金銀,形成惡性循環。

江南因為物資和充當貨幣的金、銀、銅錢充沛,物價越來越低。上層的人正財源滾滾,從手指縫中露出點錢,也能足夠下層的人吃飽,以至於江南的人力越來越值錢。

江南周邊的地區卻因為流通的金、銀、銅錢越來越少,導致物價越來越高。

官員和商人都將錢拿去買江南的奢侈品,自然會希望從其他地方省錢。

首當其衝倒黴的便是百姓,在物價上漲的情況下,工錢反而變少。他們的生活本就困苦,接受官員和商人的剝削隻是餓肚子而已。若是反抗,輕則失去糊口的差事,重則被打罵甚至入獄。

江南商人最喜歡在這種底層百姓快要活不下去或者已經活不下去的地方,想儘辦法的圈養死奴。

百姓成為死奴後通常會神秘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十有八九是被江南商人帶回江南。

紀新雪用蘸取朱砂的細狼毫,順著代表江南的圓圈畫向代表其他地方的圓圈,以隻有他和虞珩能聽到的聲音說出結論,“江南中的利益網正在以破壞的方式掠奪周圍的資源,必須讓他們停下來。”

如果將江南形容成種子,周邊地區便是土壤。

種子在土壤中生根發芽,肆意掠奪養分茁壯成長,開出最豔麗的花朵。

這朵花隻管儘情掠奪土壤中的養分,從來都不肯落下花瓣或者葉子滋養土地。

封鎖江南與外地相通的所有路口,不許任何商隊繼續在江南和周圍地區之間走動,相當於斷絕豔麗花朵與土壤的聯係。

紀新雪認為,長平帝讓他用安業銀礦開采出的銀子去江南采買,是覺得這多花就此枯萎可惜,還能再搶救一下。

虞珩能聽懂江南與和周邊地區已經形成的單方麵受益的利益網,對周邊地區造成多大的危害,但沒明白紀新雪想怎麼搶救即將與土壤分離的花。

紀新雪輕而易舉的看透虞珩竭力掩飾的茫然,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首先,摸清這朵花從土壤處得到足夠的養分後,是如何生出新的花瓣。”

“嗯。”虞珩點頭,忽然生出養盆花的想法。

紀新雪立刻寫信回安業,讓安業派人偽裝成商隊趕來江南,順便將安業銀礦開采的銀子和安業公主府中三十五萬兩銀子送來。

然後在紙上塗抹修改,思考如何接手江南與周邊的貿易鏈條、解決‘花’隻吸收土壤中的養分,從不反哺土壤的問題。

僅用三天就寫出封足有十五頁信紙的折子,命人八百裡加急送回長安。

期間虞珩無聲包攬所有文書,每次看向紀新雪手邊堆得比妝奩還高的草稿,眼中都會浮現敬佩。

紀新雪用兩天的時間恢複耗費的精力,正想用等待長平帝回信的時間,繼續研究如何將齒輪和分針、時針固定在表盤上,長安再度傳來旨意。

長平帝收到江南官員的請罪書,言人無完人,偶爾被蒙蔽也屬正常,令安武公主帶兵退回石首山,另派欽差進入江南,調查江南官員的種種罪過究竟有幾成是受人蒙蔽。

頗有隻要江南官員能供出首惡,可以對其他人小懲大誡的意思。

除了命紀新雪撤兵回石首山暫駐的聖旨,還有前司空供出白家乃商州案同黨,命潯陽府府尹押送白家人回長安受審的聖旨。

三日後,紀新雪和虞珩回到石首山,終於能離開帳篷,住進正常宅院。

又過兩日,他們收到來自江南的密信。

白家家主畏罪自殺,他借著老母壽辰將全族的人都聚集在一處,在酒水中下的迷藥,將浸了油的木材平鋪整個白府放了場大火。

這場火不僅讓白家無一活口,潯陽府府尹夫婦和他們的長媳也在大火中喪生。

大火後的第二日,長平帝的聖旨才到達潯陽府。

紀新雪的目光在‘長媳’上多停留了會,“確定死的人是周綰嗎?”

送來信的人小聲道,“小的不知,那邊的人隻送來信,沒有多餘的話。

紀新雪點了點頭,示意送信的人退出去。

長平帝命令他從江南撤兵的時候,原本奔著江南而來的鄧紅英已經借口要馳援北疆改路。她沒有去與突厥短兵相接的關內道而是奔著河北道與靺鞨相鄰的地方一路向上。

按照鄧紅英的行軍路線,她會依次經過淮南道、河南道、然後到達河北道。

以長平帝透露的口風,鄧紅英八成不會去河北道,隻在淮南到和河南道逗留,目的是借著北疆大捷的東風徹底收攏淮南道和河南道。

由此可見,長平帝在明知道是前朝餘孽在江南作亂的情況下選擇隱忍。他要先收攏除了江南之外的地方徹底鞏固朝政,再與江南兩道的人算總賬。

紀新雪既好奇江南推出白家和潯陽府府尹夫婦出來攬下所有罪名,究竟是因為察覺到周綰的身份已經暴露,還是已經被逼到斷臂求生的程度。也想知道白家在前朝餘孽的眼中是可以隨時舍棄的棋子,還是挖之即痛的脊柱?

還有前朝餘孽是否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已經不是秘密?

這些疑問,隻能等著時間給出答案。

與此同時,長安。

“懷安的信到了沒?”眼睛仍舊放在手中文書上的長平帝仿佛不經意的問道。

鬆年深深的低下頭,“也許是路上耽擱”

長平帝冷笑,“誰敢耽誤八百裡加急?”

“陛下息怒。”除此之外,鬆年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長平帝原本沒那麼生氣,相比紀靖柔、紀明通和紀新雪不高興的時候,當場就敢給他甩臉色,紀敏嫣已經算是好脾氣。她最多便是不肯與長平帝多說半句多餘的話,日常請安卻從未停下。

以至於他越看紀敏嫣板著臉的模樣越心軟,有時明明想治紀敏嫣的霸道的性子卻在中途改變想法,覺得紀敏嫣是他的嫡長女,性子霸道些也沒什麼。

總不能讓孩子與自己賭氣,憋出毛病。

如今兒女們陸續離開身邊,長平帝才察覺到紀明通和紀新雪的好處。

這兩個人臉皮厚,無論在哪方麵覺得受到委屈,都會在信紙上密密麻麻的寫下抱怨的話。

他隻要看信就能知道這兩個人的心情如何,完全不必廢心去猜測他們的想法。

長平帝將手中的毛筆拍在桌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連鬆年都能看得出來敏嫣在鬨脾氣,無論是公文還是例行請安的折子都沒有問候他半句,也不再說明自身的近況。

已經前往淮南道的誠安縣主派人送回來的請安折子,都不會像紀敏嫣這般冷漠。

紀敏嫣不肯說為什麼鬨脾氣,難不成是想讓他主動去猜她鬨脾氣的原因,然後再主動解釋?

年紀漸長,脾氣也漸長,居然耍到他頭上!

“給她去信,若是今年還不能選出駙馬就不必再選,我指了誰就是誰。”長平帝冷聲道。

鬆年知道長平帝正在氣頭上,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忤逆長平帝的意思,立刻找出信紙,以硯台中剩下的餘墨寫下長平帝的吩咐。

長平帝盯著鬆年寫下的字,忽然沒頭沒尾的道,“改成明年。”

鬆年立刻將寫了一半的信紙放到一邊,重新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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