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三合一(1 / 2)

崔太師捋順花白的胡須,對紀明通緩緩搖頭,像是長輩看不懂事正在胡鬨的孩子。他溫聲道,“公主有所不知,聞風奏事乃禦史的職責。您怎麼能因為他們恪儘職守,便要懲罰他們。這豈不是讓本分勤勉的人......唉。”

雖然這句話沒有說完,但所有人都能聽得出來,模糊的詞語是‘寒心’。

紀明通惡狠狠的瞪著崔太師。

她不明白,世上為什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睜著眼睛顛倒黑白。

明明是禦史們如同瘋狗似的咬著阿雪不放,在崔太師口中,瘋狗竟然是恪儘職守的忠臣,那阿雪是什麼?

可惜她不學無術多年,言語天賦皆展現在撒嬌耍賴上。想要反駁崔太師,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畢竟是從小在權力中心長大,即使再傻,也知道麵對崔太師這等曆經三朝的老狐狸,稍有不慎就會留下話柄。到時候非但不能幫紀新雪,反而要連累紀新雪為她收拾爛攤子。

紀靖柔大步走到氣得渾身發抖、已經從假哭變成真哭的紀明通身邊,眼底滿是心疼。

“太師怎麼不將這句話說完?”紀靖柔本想從容的質問崔太師,奈何張嘴就沒能控製住情緒。

她徹底放棄克製,沉聲問道,“‘聞風奏事、巨實以聞’才是禦史的職責。長平二年,小五就能在巡視封地時以一己之力掀開山南東道和長安官員相互勾結掠奪民脂民膏的大案。”

“如今已經是長平六年,難道太師和禦史們認為關押在宗人府的人,比商州案中牽連的官員更惡毒狡猾,才會讓小五誤判?”

崔太師的臉色絲毫未變,對待紀靖柔的態度與剛剛對待紀明通的態度幾乎沒有區彆。

“臣等並非質疑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的能力,隻是人有七情六欲,難免會行差踏錯。”他忽然麵露困惑,“如果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沒有徇私,為何堅持不肯自證清白?”

紀新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狼狽的彆過頭,躲開崔太師的目光,做出啞口無言的模樣。

想的真美,除了幾張嘴,竟然不肯下任何籌碼。

最後若是證實他和虞珩有錯,他和虞珩至少要被扒下層皮。

要是禦史台的禦史們冤枉好人,便自罰三杯?

不愧是禦史大夫,這等厚臉皮,委實令人歎為觀止。

清河郡王世子見狀,開口打了個圓場,暗示崔太師莫要在新年頭一次大朝會給長平帝找不痛快。

隻是份口供和結案的折子而已,隻要長平帝沒有立刻點頭應允,就還有商量餘地,何必鬨的像是要逼宮似的難看?

崔太師表麵大義凜然,心中卻恨不得提刀砍了英國公。

要不是英國公既沒辦法約束鄭氏,又將祁延鶴教的又蠢又笨,還非要讓祁延鶴參與到這件事中,他何以至於......

想到這件事過後,今日站出來彈劾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的禦史,會有多少人被悄無聲息外放、貶謫,崔太師就心痛的無以複加。

清河郡王世子見崔太師執迷不悟,搖了搖頭,眼角餘光在上首始終沉默不語的長平帝身上略過,沒發現長平帝有另外的暗示,便退回原本的位置。

紀新雪、虞珩和為他們說話的皇子皇女紛紛沉默,勸崔太師適可而止的清河郡王世子也不再言語。

崔太師終於能直視長平帝,再次請求長平帝,提審被關押在宗人府內的人,給他們自辯的機會。

“嗯?”長平帝的目光在崔太師身上掃過,看向其餘重臣,漫不經心的道,“我怎麼記得‘聞風奏事’,是前朝的規矩。當年老祖宗曾因前朝歸降的禦史胡亂彈劾功臣,蓄意挑撥君臣和睦,下令抄斬許多前朝舊臣。”

“是我記錯了,還是太師老糊塗,忽然夢回前朝?”

崔太師聞言,臉色陡然慘白,“陛下,臣......”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始終沉默的白千裡打斷。

白千裡手握實權多年,向來不屑與人在嘴上爭鋒,她冷淡的道,“回陛下。武寧五年,武寧帝於大朝會斥責禦史台,稱聞風奏事不是胡攪蠻纏。”

“翌年,武寧新律曾規定,禦史彈劾朝臣,若是最後證明朝臣無罪,可以罪名量刑的十分之一處罰禦史。”

在武寧朝和乾元朝,禦史算是被打壓最狠的衙門,直到老好人似的建興帝登基,禦史才憑借其巧舌如簧的本事喘過氣。

焱光帝登基後,禦史台更是早早的摸清焱光帝的秉性。

頭日裡焱光帝處罰誰,第二日他們就彈劾誰,以‘為焱光帝洗白’的基本原則展開工作,待遇幾乎能稱得上是白日飛升。

從那時開始,‘聞風奏事’才重新成為禦史台的保命符。

白千裡條理清晰的說明武寧帝和乾元帝對禦史台的各種束縛,看向崔太師的目光如同冷血動物中的大型野獸。

她不會因為始終壓在頭上的政敵犯錯,有可能被她取代而興奮,卻隨時都做好給政敵致命一擊的準備。

建興朝和焱光朝時,禦史雖然地位變高,但在位的皇帝始終沒有明確的下旨改變武寧帝和乾元帝定下的律法。

所以,剛才崔太師所說的話,嚴格意義上講,至少有半數的內容,違反虞朝曆代以來隻增不改的律法。

司徒、司空也紛紛開口,斥責崔太師身為禦史大夫,連熟讀律法都做不到,順著長平帝的話,暗諷崔太師老糊塗。

‘巨頭們’紛紛開口,原本眼觀鼻鼻觀心看熱鬨的朝臣們也麵露憤慨,緊跟著‘巨頭們’的腳步,對禦史們發起圍剿。

可憐禦史們雖然是‘職業噴子’奈何人數對比過於懸殊,他們本就因為崔太師的沉默心生不安,又要以幾張嘴麵對十幾張嘴。

沒過多久,便潰不成軍。

隻能挺直背脊做出寧折不彎的凜然姿態。

然而他們偶爾抬起頭觀察四周時,眼底的慌張和懼怕卻將其外強中乾的本質暴露無疑。

因為長平帝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形勢在須臾之間徹底倒轉。

皇子皇女們借助地利,將朝臣們的變化儘數收入眼底,心中湧現久久無法平息的震撼。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帝王的威嚴和權柄。

紀新雪甚至覺得,他想要給禦史台個教訓,還要先露出破綻引誘禦史台上鉤的行為很愚蠢。

長平帝感受到兒女們的注視,嘴角勾起滿意的弧度,目光依次看向距離他最近的人。

先是站在右側的女兒們。

紀敏嫣短暫的震驚後,已經轉頭看向在大朝會頭日來給長平帝拜年的阿不罕冰,眼中皆是炫耀,向來冷靜克製的她忽然與少女的嬌憨貼切。

紀靖柔仍舊保持蹲在紀明通身邊的姿勢,正雙眼亮晶晶的望著長平帝,滿臉‘阿耶好厲害’。姐妹兩個隻顧著崇拜長平帝,完全沒有以此為奮鬥目標的意思。

長平帝的笑容逐漸僵硬,轉頭看向右邊的兒子們。

紀璟嶼正滿臉愧疚的低著頭,仿佛經曆大考,發現自己的解題思路完全跟不上的學渣。

他正暗自埋怨自己,為什麼沒想到‘聞風奏事’是前朝才有的規矩。

紀新雪朝著長平帝揚起燦爛的笑容,渾身上下皆散發著讓長平帝不忍直視的光芒。

如果長平帝忽然擁有可以聽到彆人心聲的能力,就會知道紀新雪的笑容,是自覺有萬能的阿耶,可以躺平做爹寶的鹹魚快樂笑。

可惜長平帝沒有讀心術,又委實不明白忽然想打紀新雪的心思從何而來,隻能先將這件事放在心底,轉而看向虞珩。

相比親生兒女,‘乾兒子’虞珩算是最正常的人,他正專心致誌的觀察下方爭論不休的朝臣。

長平帝抱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將注意力都放在虞珩身上。

沒過多久,他便麵無表情的移開視線。

虞珩的視線落點不是正在爭辯的朝臣,是偷偷抬頭打量紀新雪的人。他眼中閃過的亮光也不是觀摩朝臣的爭論,若有所悟的光,是惡狠狠的凶光。

雖然長平帝對‘虞珩時刻護著的紀新雪’的行為感到欣慰,但此時此刻,他更希望在虞珩眼中看到野心。

以虞珩的資質,區區宗人府未免埋沒他。

如果虞珩沒有因為祖上的爵位和財富躺平享受,選擇在政事中上進,極有可能成為虞朝宗室中第一個‘拜相’的人。

因為對兒女們的反應很不滿意,長平帝頓時失去耐心。

他打斷朝臣們的爭吵,沒有立刻追究崔太師‘忽視本朝律法,張嘴閉嘴都是前朝律法’的行為。隻是提醒朝臣,此時最重要的事,是決定如何處置被關押在宗人府中的人。

朝臣麵麵相覷,委婉的詢問長平帝的想法。

長平帝笑了笑,給出個語焉不詳的模糊答案。

似乎在他心中,這件事還沒有定論。

紀新雪和崔太師,誰能夠說服他,他就按照誰的提議處理這件事。

崔太師聽了長平帝的話,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

他已經為保住祁延鶴付出極大的代價,忙中出錯,以至於被政敵抓住難以擺脫的把柄,或許接下來幾個月甚至幾年都會受影響。

如果不能撈出祁延鶴,便是血本無歸。

在崔太師的暗示下,已經被突然轉變的形勢嚇傻的禦史們紛紛表示,願意在知道虞朝律法與前朝律法大不相同的情況下,堅持原本對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的彈劾。

禦史們的話音剛落,又收到長平帝目光暗示的清河郡王世子便肅容開口,“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若是偽造口供,便是欺君之罪。即使以十分之一的罪行論處,爾等也要被杖責五十,連貶三級。”

此話如同當頭一棒般打醒仍舊渾渾噩噩的禦史們,立刻有人心生悔意,高呼,“臣要等調查取證後再參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

連貶三級,等於他十年的辛苦在一夕之間消散的乾淨,還會得罪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恐怕仕途再也沒辦法更進一步。

崔太師目光冰冷的凝視還沒來得及開口的禦史,沉聲道,“你們剛到禦史台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們,定要深思熟慮才能開口,絕不能在衝動之下做任何決定,免得害人害己。”

見其餘人將嘴邊的話儘數咽下,崔太師才轉頭看向已經搖搖欲墜的人,“童禦史,你為何要在本意不想彈劾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的情況下附和同僚的意見?難道已經忘記,禦史不得隨波逐流的訓誡?”

童禦史不敢不答崔太師的話,又不知道該如何答崔太師的話,忽然緊閉雙眼倒了下去,兩行熱淚順著眼角落入斑駁的鬢間。

他後悔了!

以崔太師的小心眼,他定會受到比杖責五十,連貶三級更重的懲罰。

經過長達近兩個時辰的波折,朝堂上下同於達成統一的想法。

金吾衛去宗人府提正關押在那裡的世家郎君們,在大朝會重新審問。

主審之人仍舊是紀新雪和虞珩,其餘朝臣沒有得到長平帝的允許,不得擅自開口,否則皆按禦前失儀論處。

兩刻鐘後,皆重新洗漱過的郎君們如同鵪鶉似的被金吾衛提到朝堂。

紀新雪居高臨下的盯著跪倒在地的眾人,沉聲道,“不許直視天顏!不可左顧右盼!否則皆按禦前失儀的罪名論處。”

虞珩翻了翻口供,拿出在最開始就願意簽字畫押之人的口供,“陳潤之,我念你的口供,你說‘是’與‘不是’。”

陳潤之瑟縮了下,小聲道,“是。”

他是被關入太府寺中的世家子中膽子最小,也是最老實的人,同樣是犯錯最輕的人。

即使知道崔太師和英國公就在距離與他不遠的地方,陳潤之也因為紀新雪的囑咐,不敢去看兩位長輩的臉色,老老實實的認下口供中的所有罪名。

接下來是陳潤之相同,最先在口供上簽字畫押的人。

期間有人的口供提起祁延鶴,崔太師和英國公雖然皺眉卻沒有立刻出聲,皆將注意力都放在臉色最紅潤,甚至胖了兩圈的祁延鶴身上。

可惜祁延鶴身邊有個金吾衛,他完全被金吾衛的殺氣籠罩,整個人都深陷在擔心受怕的情緒中。根本就沒注意到崔太師和英國公的目光。

虞珩特意將崔青鬆和祁延鶴留在最後,選擇先問崔青鬆。

“我與祁延鶴雖然不對付,但同為世家子,肯定是要幫他。”

崔青鬆控製住想要抬頭看崔太師臉色的想法,沉聲道,“是”

“祁延鶴?他滿肚子的花花腸子,最後肯定是要我給他背鍋。”

崔青鬆感受到背部如針刺般的目光,手指深深嵌入手掌,嗓子陡然變得沙啞,“不是。”

祖父......為什麼?

紀新雪和虞珩相互交換眼色。

崔青鬆是除了還沒被重新審問的祁延鶴之外,唯一一個突然不肯承認口供的人。

“那是什麼?”紀新雪追問。

崔青鬆不知道,他是感受到崔太師的不滿,才違心否認這句話。

即使已經猜到崔太師很可能是想讓他給祁延鶴背鍋,崔青鬆也無法開口。

憑什麼?

他身為崔氏嫡房的嫡子,在家中給庶房出身的崔青浦當狗,在外麵還要給英國公府的祁延鶴當狗?

沒門!

察覺到崔青鬆的抗拒,紀新雪乾脆的放棄這個問題,跳過所有與祁延鶴有關的口供,繼續問個口供是否屬實。

等到與祁延鶴有關的所有口供都問完,紀新雪才回過頭問之前略過的口供。隻問是與不是,從不追問。

果然,崔青鬆的回答皆為‘不是’。

如此明顯的怪異,讓朝臣們想要忽略都難。

已經開始閉目養神的白千裡掀開眼皮看向最後一個沒有審問的人,司空和司徒也換了個姿勢。

無聊到沉悶的朝堂,像是死水中砸入石頭般恢複靈動。

紀新雪拿著口供走到祁延鶴麵前,沉聲道。

“要不是祖父讓我去結交康閣,我怎麼可能看得上他。”

太多人的目光放在祁延鶴身上,不僅導致祁延鶴完全沒辦法保持冷靜,還讓崔太師和英國公的目光被埋沒在眾多目光中,變得不起眼。

“答‘是’或‘不是’。”紀新雪不耐煩的提醒道。

“是”祁延鶴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

紀新雪立刻念下句口供。

“康閣說讓我幫個忙,我就去了。”

“是”

“康閣為什麼定要邀請我去說服金明公主?這還不簡單。因為我是祖父的孫子,還有可能繼承祖父的爵位,康閣想憑我的名義邀請更多的人給金明公主施壓。若是隻有康閣,你看世家的兄弟姐妹們誰肯給他麵子。”

“......是”

“好像是有風險?祖父特意囑咐我不要靠近金明公主,也不要與金明公主說話。阿弟,我已經按照祖父的話做了,金明公主受傷肯定與我沒關係,什麼時候可以放我出去?”

祁延鶴眼中浮現茫然,他潛意識的覺得不能承認這句話,又想不明白為什麼不能承認這句話,“我......”

“孽障!”英國公突然暴起,箭步衝向祁延鶴,想也不想舉起手狠狠的朝著祁延鶴的後背拍過去。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愚蠢的人,當真是上輩子的冤親債主!

除了康閣和康氏女郎,總共有十個人被牽連其中,或多或少都是在家中長輩的暗示下參與到這件事中,隻有祁延鶴在口供中提起他。

早知今日,祁延鶴出生的時候,他就該摔死這個孽障!

紀新雪默默後退,轉頭看向臉色鐵青的崔太師,慢吞吞的道,“雖然祁延鶴和崔青鬆不承認部分口供,但這不是我偽造口供,是他們不肯老實招供。其餘十份沒有問題的口供皆能證明這點。”

今日若是沒能讓禦史台的禦史們杖責五十,連貶三級,都對不起長平帝對他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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