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2 / 2)

說話間,獨孤九已行到階梯最後一層,往落日閣大門而去。他並未回答的問題,反而詢問道:“椒椒,若本座身邊之人,皆要求本座舍棄一生所修劍道,隻為救助一人,你覺得,本座是答應不答應?”

“就是要九九,廢掉修為嗎?”莫焦焦瑟縮地小聲問。

“嗯。”獨孤九微微頷首。“自廢修為,救助同門。”

“不可以的。”莫焦焦蹙了蹙眉,怯怯地摟緊男人的脖子,“彆鶴說,九九的劍道和彆人不一樣,不是練了就能有的,要是廢掉了,九九就會和凡人一樣,練不回來了,會很快就死。焦焦不要你死。”

“嗯。”獨孤九低低應了一聲,抬手撫了撫小孩柔軟的發頂,將人嚴嚴實實地裹進懷中,不再言語。

稚童不知世事,尚且知道他自廢修為無異於自我了斷,然而血脈至親,卻至死不願承認這一點。

“九九。”莫焦焦被男人按在懷裡,不由舒服地攤開四肢巴拉在對方身上,軟綿綿的一動不動,他疑惑地問:“九九不救那個人,是不是覺得難過?”

“未曾。”獨孤九拍了拍小孩的脊背,伸手推開門進了落日閣,守候於門邊的紙童又將沉重的門再次關上,隔絕了呼嘯的風雪。

修習殺戮劍道之人,何來惻隱之心?然而男人懷中的莫焦焦,又分明無聲反駁了這句話。

***

在莫焦焦安睡之時,天衍劍宗東麵的清風閣中,卻燈火通明。

身影單薄的少年此刻癱坐在桌邊,蒼白的臉上冷汗遍布,他邊喘著氣邊捏著茶杯往口中灌水,眼中神色驚疑不定。

好半天,少年才勉強冷靜下來,抬手扶著額,閉上了眼,喃喃道:

“我夢見前世死前的事情了……那日崇容同天衍劍宗之人來到了焚香穀,參加拭劍大會,我看著他,想上前說話,卻連前進一步都不能。”

“我每日每夜畫他的樣子,喝酒的模樣,執劍的模樣,冷著臉說話的模樣,甚至是抿唇安靜坐著的樣子。可是沒幾天他就離開了,我第一次那麼恨我自己,我對他魂牽夢繞,他卻連我是誰都不認識。”

“倘若我天賦再好一些,也不至於隻當個外門弟子,連見他一麵都隻能遠遠看著。”

少年說著說著竟是滾下淚來,俯身趴到桌上,恨聲道:“焚憂殺我之仇,我竟是重活一遍,都報不了……”

話音剛落,屋中陡然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顧朝雲,你既然心有不甘,就更應該聽我的話。”

“聽你的?”少年聞言淒然大笑起來,“聽你什麼?去接近莫焦焦?然後借著他,接近崇容劍尊?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或者說……”

少年一字一句嘶啞著聲音道:“紫霄宗!究竟置我於何地?”

“放肆!”那聲音厲聲喝道:“顧朝雲,你莫忘恩負義,紫霄宗於你如同再生父母,若非我們,你以為你有機會從頭來過?”

“好一個再生父母!”少年猛然抬起頭,雙目通紅,目眥儘裂,“你們的所謂再生之恩,便是將我蒙在鼓裡!活活將這身體的主人逼死!再讓我做了那鳩占鵲巢之人,多麼可笑!我顧朝雲活了兩輩子,從未想過有一日我也會成為這般自私自利之人!”

“你在胡說什麼?”老者顯然怒極,斥道:“你以為紫霄宗堂堂修真界第一大宗門,會做那般下作之事?這身體被我們找到的時候,他的神魂就已經陷入了沉睡,根本無力回天!這與隕落又有何異?”

“是嗎?”少年聞言輕輕笑了一聲,卻是不再辯駁了。他徑直起身,提了劍出了門,漫無目的地行走於月色之中,通紅的桃花眼中卻滿布悲涼的神色。

寂靜無聲的山道上,隻餘靴子行走的細響,他一步一步行到了那熟悉至極的雪山腳下,又停駐不前,仰頭久久凝望著飛雪飄落的峰頂。

這是天涯海閣,他兩世魂牽夢繞之地,卻注定沒有結果了。

從感受這具身體的原主神魂尚在之時,顧朝雲便想通了前因後果,察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陰謀。

隨著時間推移,他慢慢開始能與體內那道虛弱的神魂交談,然而越是接觸那個被所有人以為自己死去的少年,他就越無法昧著良心活下去。

顧朝雲從前世便孑然一身再無牽掛,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對崇容劍尊的執念。但那個少年呢?卻眼睜睜看著至親近在眼前,無法靠近半分。

鴻雁仙子怕是早已知曉了真相,每次女仙凝望他之時,明明麵上清冷一片,卻總讓他們覺得,她眼中幾乎都要落下淚來。

鳩占鵲巢的從來就隻是他顧朝雲而已。崇容劍尊一生光明磊落,誅儘萬邪,這樣光風霽月之人,哪裡容得下半點邪念。

顧朝雲是那樣愛慕崇容,卻也正是因著愛慕,他更加無法原諒自己卑劣的行徑。

空中飄飛的雪不知何時變得越發密集了,簌簌而落。

少年隨手拂落身上黏著的細雪,忽而低聲道:“你知道嗎?崇容是我兩世唯一的渴望,再如何卑微之人,身處黑暗,也有向往光明的本能。”

而靠著犧牲他人,來追隨自己渴望的光明,到底太過卑劣,他便是實力不濟,也不屑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