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
雨後碧空如洗, 臥房裡暗無天日,纖長的腿踢開空調被,半搭半壓的垂在床沿, 晏檸橙側臥, 以半蜷縮的狀態墜入夢鄉。
睡前想念的人,夢中就會見到。
私立貴族學校的基礎配置對得起高昂學費, 師資優越, 雙語教學。
校園偌大, 有獨立的體育館和藝術活動樓,社團五花八門。
春季學期有藝術節, 秋季學期有聖誕晚會和元旦晚會。
港城特有HKDSE(港城中學文憑考試), 有「亞洲最強的名校跳板」的美譽, 是全球唯一一個允許用中文命題和作答的國際公開考試,可憑該成績直通本港、內地、海外名校。*
多數學校以四門的必修和二十多門選修科目中挑兩門成績最好科目計以總分, 五星為最佳。*
這樣的教育體製注定了學生必須多元化發展,二世祖和小公主們更喜歡參與活動。
晏檸橙轉來的第一年, 聖誕節參選集體節目發生了爭端, 四個小團體互不相讓,爭論不休。
鬨到最後, 班主任下場平息。
“要麼我們班棄權, 要麼隨便來個大合唱或者詩朗誦湊數。”
後者被不情不願的采納,晏檸橙站在邊緣位置,是不是敷衍的對著口型,並不發出聲響,無人在意。
港城沒有分明的四季,冬季裡白日的氣溫連綿在二十度左右,多數人習慣在夏季校服外搭秋季外套。
排練完詩朗誦, 晏檸橙照舊留在教室自習等人都走光,那天翁伯家裡有事,她就走得比平時早些。
黃昏的金光鋪滿了一整個樓道,光源儘處,林尋舟慵懶憑欄而立,堵在必經之路上。
手腕恣意垂放,青白的煙霧向上嫋嫋飄散。
學生會長放學後帶頭違反校規校紀吸煙,晏檸橙怔愣發了會兒呆,才放慢腳步走過去。
離得愈近,看得愈清。
不知道是日落時分寂寥蕭瑟的精致加成,還是彆的什麼原因,總之這天的林尋舟側影格外清冷孤絕。
這樣的情緒不該出現在天之驕子身上,但晏檸橙無法為此做些什麼,前情不清,無法安慰,連啟口搭訕都沒想好。
最後她頓步又安靜地看了林尋舟幾分鐘,驀地想起排練時“朗誦”的《秦風·無衣》,挑揀著拚湊出來一句。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林尋舟始終保持著垂眸的懶散姿態,煙燒儘,就重燃。
沒有側目、沒有回眸,仿佛沒有注意到晏檸橙的存在,少年融進即將消逝的日光中,凝成記憶的琥珀。
後來晏檸橙見過許多日落與遲暮,再沒有美過那個冬日午後,撞破林尋舟抽煙時的驚心動魄。
再小半年後,許是去年聖誕的前車之鑒,藝術節換了新的玩法,題材抽簽決定。
他們班派出傳說中最紅的“龍抓手”,一舉抽得最難的舞台劇卡牌。
哪怕是原創腳本都沒有脫離俗套,更像是各類童話故事拚湊出來的大合集,屠龍勇士吻醒沉睡的公主,江山美人坐擁。
結局勉強算是點睛之筆,勇士終成惡龍。
晏檸橙會通篇閱覽劇本的原因是她意外的抽到了公主牌。
幸運的是,公主根本不是主角。
台詞隻兩句,加起來不超過十個字,躺到快結尾,起來沒多久被變質的勇士扼.頸屠.戮,成為惡龍登上王位前的第一階踏腳石。
主演是不靠抽簽來決定的,比配角晚定下大半天。
林尋舟接下了勇士/魔王的主演位。
晏檸橙要躺的道具是三麵不透光的棺槨,開蓋,躺下時直麵舞台頂端的鎂光燈,烤得眼底發痛。
而底部是純木板,冷硬而密閉,所以排練的大部分時間門裡,她都在著手改造,如何讓自己在近半鐘頭的時間門裡,躺得不至於那麼難受。
“我可以給自己加個絲帶類的眼罩嗎?”晏檸橙揉著酸痛的眼眶,扶著棺槨的一邊直起身體,朗聲發問。
作為“執行副導演”的男生被今天的情況頻出弄得焦頭爛額,聞言蹙眉,不耐道,“個花樽就要有個花樽嘅規矩,邊咁多野?”(花瓶就要有花瓶的規矩,哪兒那麼多東西?)
晏檸橙聳肩,神色自若,無所謂道,“那我罷演。”
“你說什麼?”她拿標準的普通話講,對方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林尋舟淡漠泠冽的嗓音響起,粵語平仄更多,偏能被他念的毫無波瀾,“我說我不演了。”
執行副導演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啊”了聲。
“懶得和彆人磨合,她不演了,所以我懶得演了。”林尋舟揚手解下勇士的披風,黑紅的布料起落,他回眸,漫不經心地略過晏檸橙,“怎樣?”
“……”晏檸橙在副導演的求爺爺告告奶奶中捏著眼罩重新躺了回去。
真絲質地的酒紅色眼罩,無法阻擋掉全部的光,眼瞼下還是有薄薄的光暈,周圍的對詞聲雜亂無章,晏檸橙惶然發呆。
他們其實還沒有對過台詞。
隻是有過三四次自上而下地對視,和連錯位都稱不上的“吻”。
直到清爽的檸檬薄荷味覆過來,林尋舟的陰影投來,晏檸橙才從遲滯的感知裡掙脫。
後半截是獨角戲,隻餘下了追光燈,如影隨形的跟著林尋舟的步調。
他極紳士,連俯身的距離都恰到好處,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蹭過臉頰,酥.癢不止,指緣觸碰到耳廓,勾起眼罩的係.帶慢慢扯掉,露出俊美無儔的臉。
太暗了,隻有彼此的眼睛是光源。
晏檸橙次次在與他對視時發怔,藍眸中水色淋.漓。
“痛了要講。”林尋舟溫熱的手掌墊至晏檸橙頸後,他需要發力托抬著讓她能順利而迅速的起身,朗潤問,“這樣可以嗎?”
被觸.碰到的肌膚在起火燎原,晏檸橙恍惚乖順的點頭,“可以的。”
至於扼.頸屠.戮的那個片段,自始至終都沒有排練過。
她懶得問,彆人更不敢衝林尋舟提。
那年藝術節,他們班的歌劇《屠龍少年》在校內和社會麵都引發了不小轟動。
林尋舟在結尾處改掉了原本的台詞,那是最後的獨角戲,除開晏檸橙外,無人再需要配合。
而在登台前,林尋舟有特地來棺槨道具旁,鋒利的眉眼低垂,視線梭巡半圈,認真叮囑她,“沒關係的,你可以一個字也不需要講,隻要看我就好了,可以做到嗎?”
注視他這事,晏檸橙最擅長了。
上千人矚目下,她緊張,起身時的動作大了些,鼻尖碰撞,纏.綿的鼻息一觸即離,發頂被輕撫,骨節分明的手指順著環扣住纖弱腕骨。
晏檸橙忘記了掙紮與動作,跟著他的步調向前,荊棘藤蔓被舉劍劈開,王座光鮮靚麗,然而林尋舟轉向,帶她去往惡龍的洞穴。
利劍挑開寶箱,金光閃閃的道具亮眼,勝不過會發光的少年。
耳畔的歡呼掌聲都模糊,晏檸橙什麼都聽不清,她不懂林尋舟究竟在說什麼,反正不會先鬆手。
學校會有專業攝影師記錄全程刻碟售賣。
後續完美的落幕詞是晏檸橙在校園論壇中刷到的。
身姿頎長,騎士打扮的林尋舟單手扯開鬥篷,豪氣衝天地念。
“是黃泉一路廝殺過去的烽火和馬鳴,英雄豪傑死儘散儘俱不複來。
此生未卜大可買醉佯狂,狂歌當哭原是壯士生涯。
你封刀後也不問故人何在,三秋一過世界就可把你迅速忘懷。”[1]
王座和惡龍,林尋舟都沒有選擇,他選擇挽公主的手退隱。
中世紀的騎士服繁複華麗,一絲不苟的包裹著高瘦挺拔的身姿,後來晏檸橙畫過不少公主與騎士,總避不開黑紅色調的搭配。
她上萬次的幻想過自己就是公主,這次的夢境裡,藝術節舞台上的那個吻沒有錯位,精準的覆落在唇瓣上。
清冽的薄荷味順進來,發絲被揉亂,人在戰.栗又忍不住昂起配合親上,呼吸都忘記。
千人矚目的禮堂裡,他們在失控,不管不顧的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