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嘖了聲:“我以為您是想叫楊易來給自己看身子的,怎麼想叫他去看那個?到底哪頭重要?再說韓青叫了瀘江這兒的仵作,又乾嗎叫上楊易?他可是個大夫不是驗屍的。”
狄聞道:“我這是老毛病,我自己知道……一時還死不了。自然要顧當務之急,楊易雖非仵作,但你我都知道他比仵作能耐,再說,多一個人,多一雙眼睛。”
薛放望著他:“將軍……”
狄聞沒容他說完:“快去吧,韓青動作快,彆他已經到了你還……瀘江三寨,不能亂。”
薛放咬了咬唇:“那好吧。等我們回來,您可得答應讓楊易給您看看。”
狄聞一笑,抬眸看向薛放:“你對楊易,真的是極為信任。除了戚峰跟隋子雲,沒見過你這樣相信一個人。”
“那是當然,”薛放轉身要走,又回頭對狄聞道:“我索性跟您說了吧,昨兒晚上都亂成一鍋粥的時候,要不是楊儀指著台上說您的情形不太對,叫我去救,您這一頭可就結結實實栽在地上了。”
狄聞驚愕,剛要問他,薛放已經快步出門去了。
十七郎急急走出精舍,他也知道韓青動作很快,而自己還得去叫楊儀,怕真的趕不上他。
可出屋門的時候,他卻驚訝的發現韓青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口,正跟一個人說話。
那人正是狄小玉。
薛放的耳力極佳,凝神一聽,便聽狄小玉說道:“我不是……隻是問問……”
韓青道:“你可對彆人……”
才說到這裡他已經察覺有人,轉頭,一雙銳利的眼睛看向薛放。
十七郎負手在腰後,淡淡瞥他一眼:“這大早上你可夠忙的。”
狄小玉往日看了他,都會很親熱,此時卻沒有主動靠近,隻叫了聲:“十七哥。”
薛放道:“狄將軍的身體有恙,你彆在這兒乾些無用的,還不進去好生伺候著?那可是你親爹。”
狄小玉被訓斥,急忙答應:“我就去。”低著頭匆匆入內了。
韓青看了她一眼,轉身出門。
“韓旅帥稍等,”薛放微笑:“將軍有命,讓我跟你同行。”
昨夜楊儀也幾乎一宿不眠。
這次的傷者,比在佛堂更多,她隻看過了兩個,就被薛放拉了出去。
薛放道:“這兒什麼人都有,你的身體又差,我不放心。你跟屠竹他們回去,今夜不要外出。”
“旅帥自去忙,我在這裡不往彆處去。”楊儀聽不得耳畔那些慘哭痛呼,忙著要走。
“回來,”薛放揪住她的衣領:“你給我把精神跟身子養好,有更重要的人等你去看。”
“誰……”幾乎才問了一個字,楊儀就猜到了,“可是狄將軍身邊的隨從說了,這是將軍的舊疾,不用我。”
當時狄聞墜下,被薛放所救,楊儀被戚峰屠竹護著好不容易擠到台前。
可狄將軍的近侍警惕的很,隻說是狄聞的舊疾複發,並沒有容她近身。
楊儀也知這是對他們不信任,既然如此她也不便插手。
一來,對方乃是封疆大吏,身份地位舉足輕重。
另外說實話,她也沒有十足把握,萬一有個差池……或者再生出如同先前牛馬棧卓瑞一般的“意外”,這次可不僅是她有事,更會連累薛放。
薛放道:“他們都是傻子,不認好歹。等將軍醒來我跟他說。”
楊儀飛快一想,指著在場兩名傷者:“那人的脾臟怕是有損,若不救治性命隻在須臾,那人喉頭被血塊壓住,要立刻疏通……我做完了這兩個再走。”
薛放吸氣,終於招手把戚峰叫來:“給我聽好,隻這兩個。弄完後立刻把他給我提回房內。”
可話雖如此,等真的輪到戚峰看著,戚峰卻沒能照薛放交代的做。
受傷的人裡,男女老幼都有,看著那些痛苦的麵龐,稚嫩的啼哭,哀聲的求救,戚峰又怎能鐵石心腸?
他隻懂殺人,他的手習慣了取人性命,如今隻恨自己竟幫不上忙,他幫不了,又怎能阻止楊儀去救人?
眼見半個時辰過去了,戚峰也放棄了勸楊儀回去……他當然可以如薛放所說一把將她揪走,可……
叮鈴鈴,是銀鐲銀鈴的響聲,戚峰猛地轉頭,見正是那擺夷少女佩佩。
佩佩手裡提著個罐子,臉還是紅撲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四處打量。戚峰以為她又是來糾纏自己的,便道:“你來乾什麼?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
佩佩看著他,眼睛裡漾出笑意,又望著正半跪地上在給一人縫合傷口的楊儀:“那是大夫嗎?”
她不等戚峰開口,提著罐子跑到楊儀跟前:“這裡是我跟阿爺用采的草藥製成的傷藥膏,阿爺聽說有人受傷,就讓我拿來救人了。”
楊儀看她一眼,有些疑惑。
佩佩自己把罐子打開:“你看看。”
楊儀打開罐子聞了聞,又用手抹了點出來,黑綠色的藥膏,散發著青草跟藥氣,楊儀道:“三七,薊草,地榆,蒲黃,艾葉……”
佩佩的眼中閃出又驚喜又佩服的光:“這是我阿爺特製的,還有兩種你一定猜不出來。”
楊儀靠近了細嗅,又將藥膏在指尖抹開了些,發現是仿佛有些細細的黑色,可連她也確實認不出是什麼。
佩佩外頭問道:“大夫,你看能用嗎?”像是故意一樣,她的笑裡透著點狡黠:“你敢用嗎?”
楊儀察覺這藥膏裡所含的確實都是解毒消腫,清熱止血的草藥,方才她正愁這麼多傷者,藥卻匱乏,如今見佩佩這麼說,她便道:“多謝姑娘。”
佩佩微微詫異地望著她,楊儀挑了些藥膏,正給自己剛縫合了傷口的那鄉民塗,不料那鄉民卻掙紮起來:“羅刹鬼、羅刹鬼的血脈,又要來害人!拿開,拿開這東西!”
其他的人聽見吵嚷,一時忘了□□,都看過來,當看見佩佩的時候,有人驚聲叫道:“走開!羅刹鬼的骨血!”有人竟抓起身邊的東西向著佩佩扔了過來!
戚峰本在身旁看著,此時忙上前揮手一擋,把那些東西都擋下了,可其中一塊尖銳的石頭在他手臂上劃過,竟是立刻劃出一道傷口,血立刻湧出。
楊儀吃了一驚,起身喝道:“都彆吵嚷!”
她在這裡忙碌半宿,這些人都知道她是極利落能為的大夫,被她喝止,這才慢慢停了亂動。
可還是小聲道:“羅刹鬼的東西不能用……她是來害人的。”
佩佩卻跳起來去看戚峰的傷:“阿哥?”她的大眼睛裡有淚水晃動。
戚峰皺眉,他不懂安慰姑娘,就隻滿不在乎地說道:“一點小皮外傷,怕什麼?”
楊儀雖聽過羅刹鬼的傳聞,可沒想到這些鄉民竟對佩佩如此抵觸,她覺著佩佩帶來的必定是療傷的好藥,可看這個架勢,他們竟都不願意用。
誰知這會兒佩佩捧起那藥罐望著戚峰,她似乎想讓戚峰用,又擔心他也抵觸,便隻猶豫地望著他。
戚峰倒是不傻,一下子明白了姑娘的意思。
他才不在乎那些,立刻挑了藥,抹在自己的傷口上,戚峰回頭看著楊儀:“楊易你給我看看,這到底是療傷的藥呢,還是要人命的?嘶……有點涼涼的,倒挺受用。”
楊儀細看他傷口處,被藥膏塗,傷口的血被阻住,甚至大有收斂的勢頭,雖然尋常藥效一時未必就能發出,但楊儀幾乎立刻確認,這確實是難得的療傷好藥。
楊儀點點頭,佩佩望著她的神情,此刻悄悄地靠近了些,對楊儀道:“其中有一個,是棕櫚炭。阿爺說是很收斂的,另一樣東西、嘻……稀罕的很,你自個兒想去,我是絕不能說的,不然阿爺會打死我。”
就這樣,楊儀忙碌了大半宿,最後戚峰實在心虛的不成,加上瀘江的大夫給鄒永彥緊急調了好些,人都料理的七七八八,楊儀才跟著戚峰回了房中。
她雖然倒下,腦中還想著今日的種種,佛堂的大佛爺,江心的火人,以及臉色很不好的狄將軍……還有那神秘美貌的佩佩姑娘送來的那一壇藥。
“棕櫚炭……味澀,棕炭……炭有收斂固脫的功效,怪道那藥起效最快,可另一樣是什麼呢?”
楊儀想著想著,不由入了夢鄉。
等屠竹在叫自己的時候,她正夢見她的手也給昨夜鄉民扔出的石頭劃破,她也敷了那藥,清清涼涼的很叫人受用。
醒來後才發現是豆子在舔自己的手背,楊儀笑自己魔怔,聽說薛放要帶自己往瀘江下遊去,趕著收拾。
屠竹提醒:“先生的頭發有些亂了。”
楊儀舉手去打理,手指掠過發絲,柔軟而潤澤的長發繞在指間,她兩日沒有洗頭,頓覺不太清爽,暗暗打算抽空整理整理。
正起意,腦中靈光乍現,她終於知道佩佩姑娘那藥裡的另一味是什麼了。
瀘江邊,白霧濛濛,幾匹馬立在官道上,霧氣裡時不時傳出馬兒噴鼻子的響動。
韓青回頭,望著旁邊的馬車,冷笑連連。
薛放立刻盯了過去:“怎麼了韓旅帥,有話就說有屁快放,你怎麼隻跟馬兒一樣噴響鼻呢。”
韓青道:“咱們是去看那屍首,快去快回,為何還要弄一輛馬車,難道薛旅帥已經嬌貴到這種地步了?”
薛放笑道:“原來韓旅帥是眼熱了。”
說話間,楊儀被戚峰拉著向這邊快步走來,豆子蹦蹦跳跳地在前頭引路。
韓青眼神一沉:“他?”
薛放卻見戚峰不知輕重,隻顧大步流星向前,拉扯的楊儀像是要平地飛起。
十七郎實在忍無可忍,放開馬韁繩自己迎了過去:“混賬東西,讓你放風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