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更君(2 / 2)

再生歡 八月薇妮 13599 字 3個月前

室內死寂,就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知該怎麼繼續的時候,有個聲音冷靜地問:“那麼,是誰傷的你?”

康逢冬看了眼站在楊儀身後的薛十七郎,沒有回答。

他閉了閉雙眼又睜開:“我不知為什麼會做這些事,醒來後才知道我做了什麼。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或許這般日子,完了也就完了,沒什麼好可惜的。”

他將目光投向楊儀:“我是庶子,但父親對我寄予厚望,十分嚴厲。我娘更是如此,她最常跟我說的就是叫我爭口氣,叫我比大哥還要出息,等我出人頭地,她就可以享福了。就不用在這家裡做牛做馬,忍氣吞聲了。嗬……現在什麼都沒了。真真一了百了。”

楊儀微微吸氣:“二公子,你可知道那夜你為何會狂性大發麼?”

康逢冬搖頭:“也許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那天的晚飯都吃了什麼,二公子可還記得?”

康逢冬剛要張口,突然目光一變。

他沒回答,楊儀就又問道:“據說府裡的飯食,都是姨娘準備的?”

康逢冬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然後他道:“不,不可能。”

“為何?”

康逢冬突然一把攥住楊儀的手腕:“因為我知道,我娘還想著望子成龍,她就算對大房有怨氣,也絕不會連我一起害。”

楊儀看到薛放靠近,忙喚了聲:“旅帥。”

“絕、”康逢冬盯著楊儀,突然咳嗽:“絕不會的,你記著……”

“我知道了。”楊儀回答,聲音溫和:“二公子放心。絕不是姨娘。”

康逢冬望著她,慢慢地點點頭。

“多、謝。”當那個“謝”字出口之時,康逢冬驟然鬆手,整個人往床外歪倒。

康二公子就這麼死了。

所幸他臨死之前,將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說了出來,雖然彆人未必會信。

周高南便對此存疑。

他疑惑地問:“是不是他自己行凶殺人,故意編排出這些鬼鬼怪怪的話來?”

薛放回答:“他都要死了,編造這些難道是想臨死尋尋開心?”

周高南苦惱:“但這麼說,豈不是又要往鬼怪上來想了?”

“未必。”

周高南盯著薛放,十七郎卻沒有繼續。

忽然周旅帥想到了另一件事:“先前二公子都要死了,為什麼楊先生遲遲地不給他針灸,還要事先問他同意不同意。”

薛放道:“假如給他針灸後,他也不肯說呢?難道你要刑訊一個臨死之人?”

周高南努了努嘴。

“何況,”薛放道:“你沒聽楊易說麼,這法子不能隨便用,這等於就把康逢冬身體裡最後的一點餘力都催了出來,等於在催命。在康逢冬沒應允之前擅自給他針,不等於親自送他上路麼?”

周高南道:“這……他本來就快死了,早死一步晚死一步有什麼差彆?”

“對你我而言沒有差彆,但對楊易來說,差彆很大。楊先生是大夫,不是屠夫。”薛放看著周高南,難得正經地歎道:“假如一個大夫會毫無心頭芥蒂地轉成屠夫,那這世道可真無法可想了。”

周高南起初不懂,望著薛放的臉色,略想了想:“十七,怎麼覺著你好像……比先前高深了不少呢。”

薛放才要笑,又皺了眉,目光不善地:“他怎麼又來了,這才是真正陰魂不散!”

十七郎指的是俞星臣。

俞大人從門口走了進來,大概是才聽說他們在此處便尋了來。

“二公子如何了?”迎著周高南,俞星臣問。

周高南歎道:“已經故去了。”倒也沒瞞著俞星臣,就把康逢冬招認的那些話都說了。

“鬼怪……”俞星臣麵色凝重,喃喃:“不,這不是鬨鬼。”

周高南忙問:“難道俞大人真查出什麼來了?是了……你說康大人是中毒了,那仵作驗證如何?”

俞星臣道:“銀針試過無毒。”

周高南嘬了一下牙花子。

俞星臣卻又道:“但我確信康大人那夜,確實服用了什麼、會讓他失常之物。也許,康家之中行為反常的這些人,都是因為那東西導致。”

薛放抱臂問:“可有證據。”

俞星臣道:“書房裡那副血字,寫得比我高明不少,我本以為是他進益了。但薛旅帥之前一句話提醒了我,所以我回頭查看他日常所寫的字,才發現他的字仍是那樣,隻有牆上那副才是最佳的。”

薛放皺眉:“我不太懂這話,這說明了什麼?”

周高南附和。

楊儀正從屋內走了出來,突然看見俞星臣也在廊下,本要避開,聽他說到這裡,卻到底站住了腳。

俞星臣也看見了她,卻仿佛沒在意似的,道:“古有李白鬥酒詩百篇,這便是酒力的功效,另外王羲之寫《蘭亭集序》的時候,也是因酒力之故,在他酒醒以後曾又寫過多次,但都不如當時所寫的那篇為最佳。”

薛放有點心不在焉。

周高南問:“我似乎有點明白了,俞大人的意思是……康知縣是在某種、東西的作用下,才寫得比你更好,還有麼?”

俞星臣道:“還有就是王維的那首詩,‘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這是寫的陰天細雨,白晝之時的情形,照理說他絕不會在晚上興致勃勃的題這一首,而他之所以會如此,那就是……在當時的情形下,他已經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也分不清他當時揮灑寫意用的是筆墨,或者是他自己的血肉之軀。”

薛放抬眸看向門口那道靜止的影子。

俞星臣說完,失落地籲了口氣:“棘手的是,仵作並沒有在屍首上查驗出毒。”

周高南還在發怔,門外一個士兵興衝衝地跑了進來:“旅帥,夫人到了!”

“啊?”周高南生得威猛,卻仿佛有些懼內,聽說夫人來到神情大變,趕緊轉頭對薛放道:“你看你看,我說吧,不回去吃飯,硬是追過來了。”

他還沒抱怨完,就見一個藍色布帕包頭的婦人,銀盤般的臉,雙眼炯炯有神,她沒帶丫鬟,雙手各提著一個食盒,身後跟著兩個孩子。

那兩個娃兒不過六七歲左右,活潑可愛,蹦蹦竄竄地,一看到薛放,叫道:“十七哥哥!”爭先恐後地躍下台階,上來把薛放一左一右、一人一個大腿地抱住了。

周高南則早迎上去,又罵士兵:“怎麼也不幫著你們嫂子!”

那婦人正是周高南的妻子淑娘,她笑道:“他們倒要幫,隻是這裡頭有湯,我怕他們弄灑了反而不好。誰叫你們這些人三番兩次的催都不肯回去?少不得我走一趟。”

薛放被兩個孩子絆住動彈不得,隻得向著婦人俯身:“嫂子。”

淑娘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舒眉展眼地大笑說道:“十七真是越發出落了,人家是越長越糙,你倒好,比個美人兒都不換!你要再這樣,隻怕這天底下就沒配得上你的姑娘了!”

這話若是彆人說出來,隻怕薛放得奉送兩個拳頭,隻是聽著婦人這般大笑說著,他也隻是笑笑,又去揉搓那兩個挨著自己的孩子。

這時侯淑娘也看見了俞星臣,以及門口的楊儀:“喲,這都是跟你一塊兒來的?”不等薛放回答,她又道:“不要緊,我帶的東西多,夠吃的!”

周高南幫手,將食盒裡的東西都擺了出來,又問:“你做什麼親自來,待會兒我們自回去了。”

“我聽你的,我的東西擱到明天隻怕也沒人吃。”淑娘的聲音痛快爽朗,“誰不知道康知縣的案子棘手,一旦忙起來哪裡有坐下吃飯的功夫?餓壞了你不要緊,十七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叫他吃點兒我們家裡的飯?”

周高南討好地:“還是娘子想的周到,真是我的賢內助。”

淑娘哼了聲:“少拍馬屁。”說著回頭招呼薛放眾人進內吃飯。

周高南突然想起來:“你把大的二的都帶了來,那麼康家的小安呢?”

提到這個,淑娘皺了眉。

周高南嚇一跳:“不會有事吧?”

此事拉著薛放手的那個大點兒的孩子稚聲嫩氣地叫道:“小安原本好好的,娘做了飯,要我們先吃,他不知怎麼就大哭起來,像是被什麼嚇到了。”

淑娘也說:“多半是我做的飯菜不合他口味,本來要帶他來的,又怕他到了這地方更加不適應,就叫王嬤在家裡看著他了,放心吧。”

周高南安心,又道:“娘子做的菜可是天下一絕,他小孩子自是不懂,也許是看到什麼彆的了吧。”

淑娘道:“我也不知道,回頭我再好好哄哄問問他就是了……十七,快叫著你的人一起來,這菌子湯趁熱喝才鮮美,冷了就不好了。我很費了心的。”

薛放把兩個孩子提溜著過了門檻,俞星臣在外頭躑躅著想走,周高南心想大家都在,獨獨把欽差大人踢出去有點兒不像話,便招呼道:“俞大人,若不嫌棄,且用一些。”

薛放沒出聲,因為他知道俞星臣多半不會留。

不料俞星臣那邊轉身之時,突然跟想到什麼一樣,又回來了:“那我就叨擾了。”

薛放大為意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淑娘卻笑吟吟地,看看俞星臣又看看楊儀:“你們中原地方就是出人物,我今兒一次見了三個難得絕色的,這是什麼緣法。”

薛放嘀咕:“孽緣。”

周高南嗤地一聲,趕忙推他。

幸而淑娘沒聽見,她極麻利地給每個人盛了湯:“快嘗嘗,這菌子是挑時節才有的,你到彆的地方未必吃得到。”

盛情難卻,薛放喝了口湯,果然清甜鮮美,他趕忙招呼楊儀:“呆站著做什麼,快來喝湯!”

楊儀盯著他捧著的湯碗,忽然問淑娘:“夫人,當時康小公子是不是見了這個才哭的?”

淑娘愣住,她本來沒留意,被楊儀一提,琢磨著道:“說來,我先做好了彆的,他都安安靜靜,隻是這道湯弄好的時候才……”

薛放不明白,端著湯輕輕地吹,準備趁熱再喝一口。

俞星臣反應最快,目光投向薛放,望著十七郎津津有味喝湯的樣子,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