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三更君(1 / 2)

再生歡 八月薇妮 11348 字 3個月前

笏山東南城郊, 靠近津口河的地方,青草萋萋,有一塊新矗立的墓碑, 卻並沒有寫任何名字。

薛放單膝半跪,手摸著那冰涼的石頭。

他是最不喜兒女情長的人,也習慣了生離死彆, 但至今仍不能相信, 昨日還能燈下對話的人, 今天就隻剩下了這塊石頭,這一堆新土。

據說,那日溫英謀命人將“楊易”屍首於此處安葬, 不料當夜, 不知是些什麼人, 喪心病狂,竟將屍首挖出,大肆屠戮, 弄得慘不忍睹。

根據屍首被毀之狀,可以推斷必定是有人在給施武報仇。

溫英謀大怒, 命潘四漣速度追查此事, 本想重新安葬, 可又擔心屍首會被再度毀壞,於是索性便以火葬了,骨灰埋在此處。

遠處,斧頭跟屠竹站在一處,隋子雲跟被他親自去提出來的戚峰站在一處。

戚峰因自覺失職,見了薛放,也沒了昔日的神采, 默默無語。

隋子雲望著前方薛放單膝跪倒撫摸墓碑的樣子,若有所思。

這一幕對他而言……竟似非常的眼熟。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個樣子,頹然若失。

戚峰不忍看,想了想:“你為何叫薑雲跟我說那兩句話?我要真按兵不動,就會沒事嗎?”現在這個了局,戚峰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壞了事。

隋子雲道:“此一時彼一時,你若不動,興許情形更差。”

戚峰疑惑而不解:“我實在不懂,為什麼說按兵不動就會絕處逢生,又為什麼說我若不動情形興許更差?”

隋子雲不能同他細細解釋。

前兩句他叫薑雲去告訴戚峰的話,自是因為他窺破了溫監軍的用意,知道溫監軍調戚峰跟田溪橋兩個,必定是想好了後路。

不管情形如何危殆,隻要相信他們,靜觀其變,必有一線生機。

隋子雲所想的自然沒錯。

但他也算漏了一個人。

那就是楊儀。

而隋子雲後麵這句話,指的自然是楊儀。

“總之,你不必愧疚,”隋子雲輕聲說,“事情已經到如此地步,也許……將來天意自有安排。”

戚峰哼道:“楊先生死了,我卻眼睜睜不能相救。還能有什麼鬼安排。”

隋子雲心底掠過一個人的影子,他點點頭:“十七將要回京,也許他回了京內,自有造化呢。”

“造化?除非楊先生能活過來。”戚峰長長地歎了口氣。

而此時,在楊儀“墓碑”前的薛放,他深深低頭,額頭抵著那冰涼的墓碑。

“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你不能告訴我的秘密,我雖不知如何,但你說的話,我不會忘記,那個人……假如真是他動的手,或者跟他有關,我必殺了他,給你報仇,我知道你未必稀罕,就當……是完我一個心結吧。”

薛放說完後,咬破手指,一筆一劃,在白色的墓碑上寫下幾個血淋淋的紅字。

故友至交。

楊易先生。

千古。

寫到最後,他的手抖的無法自製,遲遲不能挪開,一滴血凝結,然後從那千古的“古”的一角慢慢地向下滑。

心頭虛虛落落地酸痛,往日跟她種種相處,都在瞬間一湧而出,般般件件,一顰一笑,都是令人無法承受之重。

薛放不敢再想,也不能再看,他後退一步,雙膝跪地磕了個頭,這才站起身來,轉身大步離去。

楊儀再度睜開雙眼,真真恍若隔世。

她不知人在何處,是世上或者陰間,但身體仿佛浮在雲端或流水之上,稍稍地輕晃,再加上眼前亦陰暗模糊,她一度覺著,多半自己是沒撐過去。

當時楊儀跟俞星臣對峙,本就已經熬了半夜,昨兒又在村寨一場驚魂,哪裡禁得住再跟他吵鬨。

她知道自己隨時可能暈厥,但她死也不想在俞星臣麵前倒下。

那靈芝丸,是她給薛放所製,她很清楚他的體質,也算是量身定做了。

當時氣怒之下,掙紮著抓了一顆吞了,隻想讓自己再多撐會兒。

她已經沒什麼可在乎的了,也已經無所謂退路,就算當時死了,也是死得其所,畢竟溫英謀已經查明了銀針所在,隻欠一個公開的聲明就能保住薛放,故而她哪怕現在死了也無妨。

俞星臣被她那一巴掌激怒,仿佛要還手,但當拽住她手腕的瞬間,俞大人似終於醒悟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她的。

他竟說:“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之所以如此,應該是從小流落在外,並沒有受過大家族的良好教養……”

當時楊儀心頭一陣翻湧,俞星臣的話像是最“好”的藥引子,血氣上攻,她伸手捂住嘴唇的瞬間,血已經吐了他半身。

他似乎慌了,忙來扶她,楊儀一甩手將他推開:“離我、遠點兒。”

楊儀長長地籲了口氣。

可她還沒感慨自己終於“死得其所”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人。

當看見他的時候,楊儀愕然地睜大了雙眼:怎麼回事?她不記得跟俞星臣同歸於儘了。

俞主事望著她凝視自己的眼神:“你的命也還算大,還以為要中途停下來給你辦喪儀了呢。”

楊儀聽見這句,先竟是失望,繼而猛然驚起:“你說什麼?中途?”

她昏厥了太久,猛然起身,眼前頓時黑了。

正昏沉,一隻手將她扶住:“你莫非還以為這是在笏山。”

楊儀一陣心悸,急忙把手撤回來:“為何不是在笏山,你做了什麼……薛旅帥如何?”

俞星臣緩緩直起身子:“你是怕我帶了你走,沒人替薛十七郎頂罪了?”

一口氣衝上來,楊儀猛咳嗽了幾聲,喉嚨裡仍是沙沙地疼。

她擰眉,抬眸看著俞星臣:“旅帥到底如何?”

俞星臣極不情願地回答:“你隻管放心,如你所願,薛十七已經脫罪,至於你這位元凶‘楊易’先生,也已經是‘畏罪自儘’了。”

他原本不想這麼快坦白,可是他知道楊儀的身子情形,受不得激,也禁不得急,他若不說,對她毫無好處,弄的病情再惡化,忙的還得是他。

這可不是他所求的。

果然,俞星臣說完後,楊儀長長地舒了口氣,但很快她又盯著俞星臣:“此話當真,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騙人。”

俞星臣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在你心中,我就這麼不值信任?”

楊儀沒回答,而隻是輕蔑地笑了兩聲。就仿佛他問的本是一句顯而易見的廢話。

俞星臣簡直後悔自己這麼快便告訴了他薛放無事。

本是好意為她著想,她卻竟防賊一樣看待自己。

他真想直接拂袖離開。

“楊儀,你覺著我有必要跟你說這個謊話?”

“我可不敢小覷俞大人分毫。誰知道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楊儀緩緩起身,“比如,這是何處,你要帶我去哪裡。”

俞星臣負手道:“這是密江之上,北上的水路。”

楊儀頓時明白了:“你是要回京,你……也想帶我回去?”

俞星臣坦然:“不錯。”

楊儀低頭咳了聲:“為什麼。是、有人叫你這麼做?”

“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楊儀抬頭,細細的眉皺蹙著。

俞星臣將目光從她瑩白的臉上轉開:“登老爺向來對我甚好,為他找回一直掛心的女兒……也算是我投桃報李吧。”

楊儀直直地看了他半晌:“你說真的?”

這確實不是俞星臣心裡的話,他瞥了楊儀一眼:“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