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是京畿司負責此案的人,是否結案,如今都在他一句話。
而在這一刻,薛放望著麵前的蕭太康。
他有一種感覺,此時的蕭太康十分陌生,就好像跟先前的那蕭師父判若兩人。
他那句“十七,你覺著如何”,不像是在詢問,而像是在給他答案。
蕭太康的意思非常明顯,他不想再糾纏下去,他想要結案,而且想要薛放同意結案。
不僅僅是薛放看了出來,旁邊的陳獻也是同感。
陳十九郎不語,隻望著薛放。
陳獻並不很在意真相是什麼,他隻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而薛放的決定,不管是要繼續徹查還是就此結案,他都會毫無異議直接接受,要打就打,要退就退,這就是他該做的。
薛放掃了眼蕭太康身後的王參軍跟趙副將等人:“如果我說此案尚有疑點,還需要徹查呢。”
蕭太康垂著眼皮,卻能看見他的眼珠顫了顫。
嘴角微動,蕭太康道:“十七,承蒙你叫我一聲‘蕭師父’,可你從小到大,我沒求過你什麼。如今,這案子明明已經到了該結的時候,我隻求乾淨利落的結案,我向你保證,從此後,絕不會再有飛屍案出現。你就給我一句話,把這案子了結吧。”
他這一段話中,最讓薛放驚心的是那一句——“從此後,絕不會再有飛屍案出現”。
到底是蕭太康認定沈仵作是真凶,才做出如此保證?還是他盲目自信就此絕案?
亦或者……他根本心知肚明真凶何人,才能如此篤定。
陳獻往楊儀身邊走了一步:“從之,你往後些。”
楊儀微怔。
陳獻低聲道:“蕭太康存了歹心了。待會兒若是動手,你……”
楊儀悚然。
陳獻還沒說完,蕭太康道:“陳十九,你在跟從之先生說什麼?”
十九郎揚聲:“我在跟從之說,叫他小心衙門裡狗咬人。”
蕭太康道:“這裡隻有一隻狗,便是他帶來的,難道會咬主人?”
陳獻笑微微道:“有的狗是狗,有的人……就未必是人了。”
話音剛落,王參軍怒道:“陳十九,你好放肆,在說什麼!”他手按刀柄,便要往前。
蕭太康一抬手,豎起的手掌宛若一麵凜然令旗。
王參軍急忙止步:“旅帥!”
蕭太康道:“你們都退下。”
“旅帥!”台階上的武官們齊齊看向他。
蕭太康掃過薛放,又看向陳獻:“後生可畏,我們這些老家夥自然是該死的了。不過……我今日卻也想試試看,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長江後浪蓋前浪。”
薛放道:“蕭旅帥,你想乾什麼?”
蕭太康道:“這是照縣巡檢司,我的衙門,我不能容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一再折辱。薛參將,你要治罪隻管治罪,在此之前我必要教訓他!”
陳獻哈哈一笑,渾然不懼:“好啊,我也正想找個人鬆快鬆快筋骨呢!十七你不要攔著!”
蕭太康邁步下台階:“刀!”
王參軍急忙衝進內廳,將他素日用的那把銀背大環刀捧了出來,向著蕭太康一扔:“旅帥。”
蕭太康目不斜視,張手一揚,便將那把刀接了個正著。
嘩啦一聲,是刀背上的銀環出聲,那雪亮的大刀鋒閃的人眼睛都花了。
楊儀還沒來得及反應,蕭太康刀鋒一掠,對麵陳獻也正拔刀出鞘!
兩道身影交錯,鐺鐺!幾聲脆響在耳畔炸開。
薛放一邊盯著現場,腳下挪動走到楊儀身旁,右臂垂落稍擋著她。
此刻原本站的還算遠的屠竹跟小甘飛跑過來,薛放沉聲道:“彆離了先生左右。”
屠竹應了聲“是”,小甘聽見“先生”的稱呼,不由多看了薛放一眼。
楊儀道:“蕭旅帥為何突然動手?”
薛放臉色凝重:“不知。”
其實他心裡明白,蕭太康如此,是因為被逼急了。
他越是這樣情急,卻顯得心虛。
薛放再一次在心中懷疑:難道……真的是他嗎?
這個念頭跟螞蟻啃噬似的讓他難受。
尤其他發現,蕭太康對陳獻,竟是步步緊逼,處處殺招,一點不像是對待巡檢司同袍那樣,他絲毫情麵餘地都不留,這種架勢,簡直如同對生死仇敵。
薛放心頭一寒:他想乾什麼?這是想殺了陳獻嗎?
要是殺了陳獻那麼……自己當然不會善罷甘休,蕭太康是要徹底撕破臉?圖窮匕見了嗎?
屠竹有些緊張:“沒想到蕭旅帥的身手這樣出色。”
蕭太康再怎麼樣也上了年紀,可跟陳獻過起招來,簡直虎虎生威,竟把陳獻壓得死死的。
若不是陳獻這幾年進益非凡,此刻早就重創於他手下了!
連楊儀這個外行都看了出來:“怎麼看著,陳旅帥的情形不大妙呢?”
薛放往前走了半步。
此時陳獻揮刀一掠,將蕭太康壓頂的刀鋒擋住,間門不容發一刻,他向著薛放使了個眼色。
薛放的手微微握緊,止步。
場中那兩把刀角力一樣,刀鋒對刀鋒,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吱呀細響。
陳獻明明處於下風,卻竟笑道:“蕭旅帥,你果然上了年紀,聽說當年你這一刀壓下,就算是泰山石也要被劈成兩半。”
蕭太康冷哼了聲:“我今日就教教你們這些沒規矩的後輩小子!”
陳獻腳尖一踢,地上一塊碎石向上飛起。
蕭太康閃身,刀鋒一掠,鐺鐺兩聲,將碎石擊飛。
陳十九擦擦鬢邊的汗:“教規矩可是要用真本事,方才那點可不夠看的。”
蕭太康冷笑:“好小子!不愧是長武伯的子孫,算你還有一把硬骨頭。”
兩人說話間門揮刀再戰,這一次,蕭太康的攻勢越發淩厲,就算陳獻身法靈活,卻仍險象環生,有一次幾乎給那刀鋒削到腦袋,虧得他閃得快,隻把一縷發絲掠了去!
楊儀著實擔心了:“旅帥,快勸停老將軍吧。”
薛放道:“勸停?他是在逼我。”
楊儀一愣:“什麼?”抬頭看向薛放麵上,突然心頭一悸。
薛放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峻,甚至還透著一股烈烈狠意,他盯著場中對戰的兩人:“他在等我叫停,不……他是想叫我低頭,斷了這個案子。”
楊儀忐忑:“可……蕭旅帥為何如此倉促。”
“不是倉促,他心裡有……”
那個“鬼”字還未出口,薛放忽然怒吼:“蕭太康!”
吼聲震得楊儀一顫,身旁的豆子也跟著急忙悲鳴後退。
薛放卻縱身一掠,竟是赤手空拳衝入場中,與此同時,蕭太康的銀背大環刀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嘯聲,向著陳獻肩頭削去!陳獻揮刀自保,卻擋不住那股泰山壓頂的剛猛氣勁,腰刀“嘎”地一聲響,竟斷成了兩截!
陳獻隻覺著肩頭一股涼意,還來不及細看,那熱乎乎的鮮血已經濺到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