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俞星臣賜予她的那些苦痛,逼得她清醒自持,狠心退避。
俞星臣發現她的目光不對,有點像是羈縻州初次相見時候的情形。
雖然不知做錯了什麼,俞大人本能地覺著心裡發虛。
可他麵上仍是天衣無縫:“儀姑娘,身子不適?”
楊儀冷笑:“你離我遠些就好。”
俞星臣點頭,想了想:“我隻是想跟你說一聲,小甘……確實是我所安排。”
楊儀覺著自己的手中應該有一把刀。
“多勞你費心了。”
俞星臣淡淡道:“我並無他意,隻是當時你說不願回楊家,說有人想對你不利,加上你身邊並無丫鬟,我才叫她跟著你的,其實……她也算不上是我的人,因為她沒為我做過什麼事。”
楊儀不怒反笑:“你這是在狡辯嗎?”
俞星臣自顧自地:“你大概覺著我之前知道你去照縣,是她告訴的?其實不然,我調任此處,自然會查閱照縣案子一應卷宗,雞鳴縣嚴仵作的同門……跟薛放同行的,我難道會不知道是誰?”
楊儀略覺詫異。
俞星臣又道:“我最大的錯就是把她送過去之前沒跟你說一聲,當然,我要說了,你必定不會要她。”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俞星臣一笑:“其實,倒也可惜了,她不是個尋常丫頭,家裡原先也是當官的出身,因她家裡男人壞了事,女眷都給發賣,她這種有點姿色的,自然是賣去教坊。”
楊儀驚住:“什麼,教坊?”
俞星臣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她的行為舉止自跟尋常的丫頭不同,不過你不要她,倒也無妨,我已經命人把她送回去了。”
楊儀越發震驚:“你、你把她送回去?”
俞星臣理所應當地回答:“我身邊不缺丫頭,留著白白礙眼做什麼。”
“那你可以放了她……”楊儀氣急,上前道:“或者你花了多少錢買她,我給!為她贖身就是了!”
“嗬,”俞星臣笑笑,搖頭道:“這並不是錢的事,因她伶俐出色,那日便給送到了金陵一位大人的府上應酬,那夜她本來是要留下伺候的……席間聽說我要找個丫頭,她竟然當場就跪下,表示願意為奴為婢。我哪裡肯奪人所愛,何況也不缺她一個……不料那位大人見狀非要把她給我。如今你不要她,我為何要平白欠人情分,不如仍好好地送回去了事。”
楊儀氣往上撞:“你、你真把她送回去了?”
俞星臣看看天色:“這會兒大概已經出了城,要趕去大通縣乘船吧。”
楊儀指著俞星臣,她想大罵他冷血冷心,不愧跟楊甯一路貨色:“我……我若能追她回來,以後不許你、你再打擾她,她是我的人不是你的!贖身的銀子多少,你開出來我給。”
俞星臣一想,道:“典賣給教坊司的有三十兩,不過那大人是送我的,不用我花錢,你也不必給我。”
楊儀隻恨自己沒有隨身帶那麼多錢,不然得把銀子狠狠地扔在俞星臣臉上:“回頭我叫人送到大人府上!”
俞星臣泰然自若道:“這又何必,也許她已經上船走了。”
楊儀握拳往前走,心中氣不忿,她回頭看著俞星臣,見他正也回眸望著自己。
“你何不快快去跟楊甯定親,你們兩條冷蛇不纏在一處,天理不容。”
俞星臣的臉色明顯變了:冷蛇?他?
真是新奇的詞兒。
楊儀扭頭往前,楊佑持從台階上跳下來:“妹妹……”他方才在廊下站了半晌,好不容易見楊儀出來,又給俞星臣攔著,正不知怎樣。
楊儀抓住楊佑持:“二哥哥快幫忙……我要去把小甘帶回來。”
大通碼頭。
俞府兩個小廝站在旁邊,看著前方站著的丫頭,小聲議論。
“這姐姐長的這樣出色,怎麼咱們三爺竟往外推呢,留在府裡又能怎樣,反正也不多一個。”
“據說原本就是金陵那裡的什麼人,所以要退回去。”
“那必定是犯了大錯,不然三爺不會如此大動乾戈,隻是前兒就回來了,怎麼今兒才叫打發?”
“三爺的心思誰敢猜……”
小甘低頭,望著前方運河上船來船往,身後小廝的話隨風傳入耳中。
她的心底出現的,是在楊府跟楊儀相處的種種,何等溫暖,閒適,親密,自在。
還以為……是真的可以那樣一輩子呢。
原來她終究沒那個福氣。
淚隨風而墜。
小甘咬了咬唇,望著腳下深綠色的河水,猛然間縱身一躍!
噗通一聲,小廝們慌了,大叫:“來人,救命!”
河岸上幾條船上有人探頭出來查看情形,這會兒小甘卻已經沒入水裡了,小廝指著水上道:“有人投水了!快救人!”
正在此時,一條船上有個人影站起來,把衣衫一脫,縱身向前躍落。
他入水的姿勢就極漂亮,水中的身姿亦敏捷矯健,就仿佛是一尾靈活的大魚,不多時已經衝到了小甘落水之處。
抬頭看看河麵無人,青年深吸一口氣,猛然鑽入水中!
這會兒岸邊上許多人都聚攏過來,指指點點,緊盯著逐漸平靜的水麵。
兩個小廝嚇得色變:“這、這怎麼都沒動靜了,難不成兩個都……”
正說話,水麵蕩起漣漪,下一刻,一道身影嗖地自水底冒出來,正是之前那縱身躍落的青年。
青年單臂劃水,在懷中攬著一個人,卻是昏迷不醒的小甘。
岸邊上的人紛紛後退讓出一處空地,小廝們上前拉住小甘的手臂,將她揪上岸。
拖拽間,小甘的衣衫被拽動,露出些許腰身,那些圍觀看戲的人,見是個極美的少女落水,又見身姿玲瓏畢現,頓時都恨不得靠近細看。
青年在水中還未上來,見狀怒罵:“看什麼看,沒有心肝!倘或是你們家裡人遭難了你們也這樣?”
縱身跳上岸,抓住其中一個小廝:“快把衣裳脫下來給這位姐姐蓋上。”
俞府的小廝急忙將衣裳脫下,給小甘蓋住,青年便摁著她的胸腹,如此幾回,小甘吐了些水出來。
她咳嗽了幾聲,終於幽幽地醒了。
一個小廝道:“好姐姐,你這是乾什麼,好死不如賴活著,再說你跳了水,我們回去怎麼跟三爺交代。”
小甘漠然看著他們,並不做聲。
倒是那青年扶她起來,默默地說道:“你這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小甘微怔。
此刻,有人道:“閃開閃開,小衙內來了!”
人群向著兩邊閃開,卻見幾個人簇擁著一個大概十七八歲的少年走來,那少年一身錦衣,臉有點略略的浮腫,正打著哈欠:“有什麼好熱鬨,人死了沒有?”
“沒呢二爺,您看……還是個女的。”
少年看向前方,猛地看見小甘,頓時精神一振:“喲,竟還是個美人兒!”
他意外之餘,頓時換上一副喜色。
急急忙忙奔到小甘跟前,見她頭發滴著水,臉也被水浸的白生生的,竟彆有一番動人之意,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從她臉上往下。
旁邊的青年察覺他不懷好意的目光,趕緊把那小廝的衣裳給小甘往上拉了拉。
少年頓時察覺,眼神一利:“該死的,要你多事!”
不由分說猛地踹出一腳,幾乎把那青年踹的跌入水中。
這少年旁邊的眾人罵道:“不長眼的東西,看到衙內在這裡還不閃開!”
此刻,少年身邊一個奴仆望見小甘身旁俞家的小廝,忙湊到他耳畔說了幾句。
少年一怔,問道:“你是俞家的人?”
俞家的一個小廝已經認出了他,原來這少年正是漕運司使顧家長房的二公子顧瑞湖,人稱“小衙內”,大通這裡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小廝道:“回顧衙內,正是。”
“那這丫頭是……”
“是我們三爺原先買的,因她不中用,要打發回南邊。”
“不中用?”顧瑞湖眼珠轉動:“這麼好看的丫頭,怎麼會不中用?是不是你們俞三爺用的‘法子’不對?”
他身邊眾人立刻聽懂了這下作腔調,轟然大笑。
顧瑞湖盯著小甘,看著她烏頭白臉嬌嬌嫩嫩的模樣,舔了舔唇。
“這樣,”他頓時有了主意:“俞家跟我們家必定也有點交情,你們回去告訴俞三爺,就說這丫頭我看上了,叫他讓給我,他要多少錢隻管告訴一聲,我派人加倍送去。”
小廝們是跟隨俞星臣的,自然看不上顧瑞湖這暴發戶似的做派,但又不能輕易得罪。
其中一個陪笑道:“衙門看上她,自然是她的福分,隻是我們是奉命行事,要給三爺知道我們自作主張把人賣了,隻怕不會饒了……您就行行好,彆為難小的們了。”
誰知這顧瑞湖跋扈慣了的,先前說了那句,自覺已經給了天大的麵子,如今一個小廝竟然不給他臉,他如何受得了:“混賬東西,我好好地跟你說話,你卻敢還嘴!”
頓時又是一腳踹了過去,這小廝沒有那青年反應快,頓時給踢落下水。
他不會遊泳,隻能浮沉掙紮,拚命大叫。
顧瑞湖反而哈哈帶笑:“看你還敢不敢跟我犟嘴了!”又喝令:“都彆去救,叫他喝飽了水,也認識認識本大爺!”
救過小甘的青年在旁,本來想去救人,他旁邊有認識的趕忙拉住他,畢竟這顧瑞湖是大通碼頭上的霸王,萬一得罪了,豈有好果子吃?
俞家另一個小廝見勢不妙,趕忙給顧瑞湖跪下:“衙內高抬貴手,是他一時不會說話,且饒了他這回吧!”
顧瑞湖哼道:“再泡會兒,我還沒看夠呢。”
瞧瞧河麵,又看向小甘,咂嘴說道:“小美人兒,好好地尋什麼死,我帶你享福去如何?”
那小廝的呼救聲逐漸小了,人也往下沉。
青年眉頭緊鎖,忍無可忍,終於縱身跳了下去。
顧瑞湖大怒:“狗入的!真真不想活了,你既然下去,那就彆想上來……給我拿竹竿狠狠地打!”
幾個惡奴飛奔去取了長竹竿,伸出去往河麵,橫七豎八地痛擊那救人的青年,青年在水中無法反抗,何況還拉著一個人,很快就見了紅,顧瑞湖卻哈哈大笑。
小甘在旁看著,忽然道:“彆打了,你放了他們,我跟你走。”
顧瑞湖一怔,垂眸望她。
小甘慢慢站了起來,把披在身上的小廝的衣裳扯落。
裡頭,她的衣裳都濕了,此刻緊緊貼在身上,自然是婀娜儘顯。
顧衙內盯著小甘胸前,靈魂出竅,忙道:“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