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6. 二更君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1 / 2)

再生歡 八月薇妮 11208 字 2個月前

雖然楊登出事已經過了一段時日, 但北境距離京城相隔千裡,可是要走上月餘的路。

隻是在事發後,江公公得聞後, 先命八百裡加急,送了消息回京。

故而在皇帝得知此事之時, 京城之中尚且並無第二人知曉。

京城, 皇宮。

皇帝歪靠在龍椅上,麵前擺著新打開的一份折子。

這些折奏之中, 喜憂參半。

但目下對皇帝而言最重的一份, 顯然就是楊登之死。

皇帝看著麵前那份略顯惶急淩亂的奏折字跡, 隱約能從中間看見楊登昔日的音容形貌。

身為九五至尊,高高在上, 皇帝其實從沒真正把楊登看在眼裡。

但無可否認的是, 那個看似不起眼的楊登,竟也曾深深地撼動過他。

第一次, 是楊登因為要跟顧家結親,自傷了手上經脈。

聽聞此事,皇帝雖震驚, 但他把楊登此舉歸結為愚蠢的行為。

明明前途無量的天才醫者, 居然自毀大好前程。雖則剛烈果決,但也實在是懦夫無能之舉。

第二次, 則是楊登在鼠疫之初,闖入了鴻臚寺陳主事府裡,燒屍堵門, 震動京城。

這是楊登讓皇帝刮目相看的最初。

他開始覺著,這個唯唯諾諾看似老好人一樣的楊登,身上確實……有一種令人不能忽視的光芒。

第三次, 也是最後一次了。

楊登這個人,成了奏折上最簡單而沉重的一行字。

魏明在旁邊看著皇帝,起初他並不知詳細,聽說之後,也極為震驚,有些不能接受。

楊登是個老好人,又不是那種奸詐惹人厭的,魏明還記得,楊登對皇上直言進諫,說是那什麼不死藥,其實未必是好的。

楊登難道絲毫都不知皇上喜歡聽什麼?但他還是選擇了直言不諱。

就連林琅都不敢如此。

如今這樣的人竟再不可得了。

皇帝長歎了聲:“前兩天,欽天監說什麼北地將星昏暗,恐怕會有大將隕落……沒想到,竟然應在了楊愛卿的身上。”

魏明跟著歎息道:“是啊皇上,皇上還為此很是擔心薛小侯爺跟俞監軍他們,哪能想到會如此呢。”

皇帝道:“早在他請命要北去之時,朕便問過他……沒想到一語成讖了。”

當時楊登在麵聖之時,皇帝問他為何要北行。楊登道:“天下醫官多有短缺不濟之處,但北境醫藥之空缺尤甚。如今北原犯我大周邊界,戰事一開,正是急需醫藥之時,臣闔家蒙受天恩,自當儘心竭力報效朝廷,以饋百姓。求皇上恩準。”

皇帝道:“你也有點年紀的人了,可知道北去路途遙遠、顛簸不說,且北地賊凶寇狠,若有個什麼傷損……府裡高堂如何,兒女子侄又如何?”

皇帝的話說的很明白,讓楊登不要冒險而為。

但楊登回答道:“臣隻聞聽——‘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倘若可以臣微末之能,利於百姓江山,臣死而不悔。”

皇帝望著楊登,籲了口氣:“‘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聞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濟也’……這是《左傳》裡子產的話,原來楊愛卿也知道。”

楊登跟皇帝所說這句,確實出自《左傳》,意思是:倘若利於江山社稷,自然將生死置之度外,何況我聽聞做善行義舉的人從來不肯輕易改變自己的行事規則,這樣才能行之有效。

楊登垂首道:“臣慚愧。隻望皇上知曉臣一片忠心,許臣北去。”

皇帝道:“你……當真去而不悔嗎?”

楊登叩頭:“臣去而不悔。”

如今回想,豈不當真的一語成讖了。

皇帝感慨了數句,又看看其他的折子。

“永安侯自打去了北境,便一直馬不停蹄的,弄什麼回元湯,又要籌什麼義捐……也是為難她了,可才有起色,如今偏又遇到這種事。”

魏明道:“是啊皇上,彆說是皇上,連奴婢也是日夜懸心,永安侯那個身體,可叫人放不下。”

皇帝道:“她先前寫折子回來,要藥,要人,朕也都準了,如今又有俞監軍跟薛十七在那裡,朕想,也該傳她回來了。”

魏明早知道皇上是這個意思,但……“皇上,隻怕永安侯未必肯在這時候返回。”

“以前或許不可,但現在楊登出了事,”皇帝一頓,道:“朕想立刻命人把楊登的棺槨運回京中,索性就讓永安侯隨著楊登的棺槨回京來吧,也算是名正言順。”

魏明聞聽,還能說什麼,便隻道:“皇上英明,也是皇上一片疼惜永安侯的苦心。”

皇帝道:“朕雖然知道北境凶險,危機重重,但也想不到竟這樣嚴重,楊登才去了多久,就遇到這種事……唉,太醫院真是折損一員大將。難道要眼睜睜看永安侯也在那裡……還是回來的好。”

魏明道:“皇上考慮周全,想必永安侯也自會明白皇上的心意。”

“這倒未必,朕隻不過是想讓她少受點苦而已。”皇帝卻很有自知之明。

在做了決定之後,皇帝又格外吩咐:“此事就先不要張揚,棺槨在路上不會很快,總得走一兩個月……讓楊家上下且先安穩地過個年吧。”

魏明道:“皇上盛德憐下,楊院監在天之靈,也必感戴。”

皇帝瞥了他一眼,搖搖頭。

宣王府。

楊甯朦朧中,隻覺不知何處吹來一陣冷風,她驀地睜開眼睛。

這些日子她總是睡不好,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顧蓧。

其實從楊登離京後,顧蓧的情形,眾人有目共睹,都覺著她已經“恢複”了。

不再是才從禦史台出來之時的木訥瘋傻,而像是回到當初那個明豔照人風雷內斂的顧少奶奶。

在楊登出京那日,由顧瑞河陪著,顧蓧曾出了城門,親自目送了楊登離開。

本來楊甯擔心顧蓧知道楊登要去北邊,一定會哭天搶地,或者會去攔著楊登之類……起初還一心隱瞞這消息。

誰知,顧蓧知道後,反應十分平靜,大大出乎楊甯意料。

等到遙遙地送彆了楊登,回到府裡,顧蓧也自一如平常。

不管是在楊府,顧家,還是宣王府,她最為關心楊甯的身體,隔三岔五熬些補身子的湯給楊甯喝,讓楊甯略覺欣慰。

其實,楊登在離京之前曾做過一件事,那就是放了一封和離書留在府裡。

隻要顧蓧接了,大家從此便形同陌路。

楊甯製止了這件事。

顧蓧大概是知道的,但她並不理會。

可不知為什麼,這樣“正常”的顧蓧,在楊甯眼中看來,那感覺就仿佛走在極薄的冰層上,戰戰兢兢,不知何時就會破冰墜入。

前兩天,顧蓧午後小憩,突然驚醒,神色就怔忪恍惚。

婢女以為她身上不適,詢問起來,顧蓧隻喃喃道:“他去了。”

丫鬟們不知如何,回頭便將此事告訴了楊甯。

楊甯詢問顧蓧是何意,顧蓧的眼神十分平靜,對楊甯道:“你莫要害怕,或許這件事你心裡早就有數了。”

“是、是什麼?”楊甯的心開始亂跳。

顧蓧道:“你父親去了。”她的語氣之平常,神色之淡然,讓楊甯以為自己理解錯了:楊登不是早就離開京城去北境了麼?

“甯兒,”顧蓧的聲音很溫柔:“你不要難過,這本是無奈的事情,從他執意離京之時,就注定了這般結局了。”

楊甯這才知道顧蓧的意思果然是最初自己想到的那一層,驚心:“娘……你、你聽誰說的?”

顧蓧道:“不必誰說,我知道。”

楊甯強笑道:“不,不會的,必定是母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如果父親真的有事,消息早就傳回來了,王爺一定會立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