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軍師見他眉飛色舞,心中很是鄙薄。
皺皺眉,軍師嗬嗬笑了兩聲。他自覺著大局已定,自己又要走了,未免有點有恃無恐,便道:“四十萬?我看未必吧,據我所知皇上這一次是突然趕到定北城,可並沒有調動其他地方的大軍,定北城這邊隻有七八萬,還得留下守城的……”
說到這裡,他忽然覺著哪裡不太對勁。
孫老漢當然不懂軍事政務,但更加不想輸人,便想當然地道:“這是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呢?皇上親自帶兵當然是少不了幾十萬的,再加上俞監軍調度,若不是十拿九穩,乾嗎還要出定北城去?要真跟你說的一樣,不是去送死……呸呸!”他趕緊打打自己的嘴巴:“我說錯話了,菩薩見諒。”
殊不知鐘軍師越聽,越有點心驚肉跳。
孫老漢衝天拜了兩拜,卻嘖了聲:“不過……”
“不過什麼?”
“我聽說這次帶出城的兵,竟不要家中獨子的,倘若兄弟,也隻能去一個……你說奇怪不奇怪?前街的張老四的兒子因為是獨生的,就給留在城內不得去立功了。”
鐘軍師聽到這裡,眼前一黑!
他沒了之前氣定神閒之態,轉身衝進院內,也不再理會孫老漢。
跟隨鐘軍師的人莫名其妙,忙隨他到了屋內:“怎麼了?”
鐘軍師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地說道:“壞事了!什麼皇帝!是假的!他媽的……我們上當了!”
“什麼?”那人震驚:“可、可您不是認得的麼?怎麼會出錯?”
鐘軍師跳腳道:“我雖不知他們從哪裡找來那麼一個跟皇帝相貌相似的人,但……這必定是調虎離山,是圍魏救趙,他們想把圍著凍土的大軍給引回來,我怎麼也給蒙蔽了!”
回想“皇帝”的容貌,沒有錯,不僅是相貌,更是那種清傲高貴的氣質,簡直跟那個皇帝如出一轍。
就算俞星臣他們想假冒,一時之間又從哪裡找到那麼容貌相似氣質一樣的人呢?
但不管如何,鐘軍師認定了那確實是假皇帝。
當初他一看藺汀蘭的樣貌氣質,便覺著被霹靂閃電打中了一樣深信不疑。
如今回過神來,細細回想,果真給他想到了不少破綻。
比如所謂的“四十萬大軍”,本來兩軍交戰的話,按照慣例,是會把人數虛報,以恐嚇對方,在氣勢上壓倒對方的,不足為奇。
所以鐘軍師從最開始就沒把“四十萬”當真,他以為自己看的很明白,誰知道正是燈下黑了。
如果是真的皇帝到,此刻陪同聖駕的,就不僅僅是俞星臣跟楊儀,北境各個州府的統軍之人必定都會隨行!
而且皇帝親臨,豈會一個王爺都不隨行在側?就算王爺不在,什麼其他的王宮侯爵也要跟上一批的!怎麼一個有名有姓的也叫不出來?
鐘軍師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他被藺汀蘭的相貌唬住,又給俞星臣所安排的陣仗驚到,便仿佛墜入了迷魂陣似的,把所有不合理都自動忽略。竟然上當。
當下便吩咐心腹之人,讓快些想法出城報信。
他因為窺破了俞星臣的計策,叫苦不迭,一時忘了收斂,不知隔牆有耳。
他們這一番話,竟給孫老漢的老婆徐婆子聽見了。
自打鐘軍師來投奔,徐婆子便不太喜歡,總覺著他陰陰險險的有些古怪,隻因為是老漢侄子的朋友,勉強招待。
今日看他們臉色不佳鬼鬼祟祟,徐婆子便多了個心眼,偷偷到窗戶旁聽了聽。
不料竟聽見這樣一番話,嚇得魂飛魄散。
婆子趕緊去告訴孫老漢,孫老漢起初不信,懷疑她聽錯了。
孫婆子氣的踹了他幾腳:“都怪你有眼無珠,不知好賴人,把個賊領進來,現在不趕緊去出首,叫人告發了或者知道,你我都要人頭落地!”
誰知他們這一吵鬨,也驚動了鐘軍師一行人,圖窮匕見,見事情敗露,便要殺人滅口。
孫老漢見勢不妙,拚命拖住人,讓婆子快跑,受傷的婆子厲聲大叫,被隔壁聽見!
這會兒街上的巡邏兵丁正多,聞訊趕來,總算是將鐘軍師一行緝拿!
這會兒徐婆子被捅了一刀,流血不止,孫老漢抱著她,悔恨交加,大罵鐘軍師吃力扒外,恩將仇報,簡直禽獸。
圍觀的百姓們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北原細作,百姓們自然最恨這種人,有的吐唾沫,有的扔石頭。
有人說道:“看著像是大周的人,為什麼要當漢奸!”
鐘軍師被捆住,額頭被石塊打傷,又看這許多憤怒的百姓圍著自己,他心頭一動,便叫道:“皇上禦駕親征是假的!皇上禦駕親征是假的!”
這鐘軍師極為狡獪,他自知自己未必能夠逃脫,此刻這麼說,一來是想要攪亂人心,二來也盼著風聲傳出去,會被城中其他細作聽見,報知北原,希望能夠“將功補過”了。
百姓們本來恨不得衝上來打死他,聽了這句,鼓噪聲都消了下去,然後有人怒道:“這狗賊死到臨頭還在胡嚼!”
鐘軍師大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那皇帝是假的,不信你們去兵備司……去衙門問問就知道了!隻瞞著你們這些傻子!”
一個負責抓他的小校尉上來,先給了他一拳。
望著鐘軍師疼得躬身的樣子,才道:“你休要在這裡鼓惑人心,以為我們會相信你?永安侯都跟著去了,還有俞監軍!要是假的,他們乾什麼要跟著。”
“哈哈,”鐘軍師忍痛大笑:“你們這些蠢人,俞星臣跟永安侯當然不蠢,皇帝禦駕親征,他們這些重臣若不跟在身邊,北原自然會看出蹊蹺,又怎會上當,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的狼!”
鴉雀無聲。
鐘軍師麵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可惜了永安侯,她這一去必定會死!……總之他們這一隊人馬遇上了北原人,是有去無回了!”
最後這句話卻又激發了眾怒:“彆聽他的,他胡說!”
“永安侯是你這種人能詛咒的!”
群情激憤,士兵們都攔不住,鐘軍師鼻青臉腫,幾乎被當場打死。
百姓們雖然不肯輕信鐘軍師的話,但仍是忐忑,不免聚集到衙門,詢問究竟。
此刻武威的沈笙太守兀自留守,聽外頭鬨起來,不知如何。
直到侍衛說明捉到了細作,又把鐘軍師的話一一告知,沈太守駭然。
沈笙當然知道俞星臣的安排,可沒想到,居然給一個細作窺見實情。
但關於鐘軍師所說的“有去無回”,沈笙卻不肯相信。
因為俞星臣跟他說的時候,報喜不報憂,什麼北原精銳就算趕回,也是疲憊之師,而且在凍土重鎮必定有消耗,什麼他們是禦駕親征,士氣上先就勝北原一籌,以一敵十以少勝多什麼……天花亂墜,把沈笙說的佩服不已。
因為假冒皇上是潑天的死罪,所以俞星臣一邊調度,一邊吩咐沈笙讓他“善後”。
當斥候探聽消息,北原大軍從夏州返回後,就立刻八百裡加急通知北境各地,叫各地稍安勿躁,此不過是計策,為了調虎離山放出的假消息迷惑北原而已。
所以就算鐘軍師不嚷嚷出來,這兩天,沈笙也會發安民告示,說明乃是誘敵之計的。
消息散開之前,金平跟赫連彰眾人已經出發。
很快,城中百姓也都知道了:原來所謂皇帝,不過是俞監軍的障眼法,是為了引開北原襲擊夏州的三十萬大軍。
但如果他們不出城,那三十萬兵馬便會攻到定北城下,所以他們才一力向著北原而去,放話要拿下北原的西京!
這樣的話,要交戰,也是在北原的地盤上。
所謂“禦駕親征”,明明就是要跟北原人死拚了。
但俞監軍,永安侯明知如此,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都去了!
尤其是楊儀,被北境軍民視若神明的永安侯,不少的百姓都見過她,那是捧在掌心裡都怕護不妥當的人,居然如此奮不顧身。
這日城中的斥候探聽到,北原從夏州這番的大軍已經跟大周兵馬交上手了。
這消息在定北城中散開,一時之間,軍民們心中又是擔憂,又是著急,又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
圍在兵備司門口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喊了聲:“永安侯都能上陣,我們為什麼不能夠!”
“說的好,索性一起去殺他娘的!”
尤其是先前那些在出征時候被篩選下來的士兵們,悲憤之極,紛紛請纓!
此時這趕來的隊伍,百姓比士兵要多數倍。
牧東林在西北半輩子,雖名聲深入人心,但卻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
百姓們趕到,紛紛動手,他們或者抬著,或者背著,或者拉著小車,或者趕著騾子,將傷者、戰死的士兵們一一運送回城。
整整一夜,從定北城到弗邑關外的雪原地上,火光徹夜不熄。
北境各地的醫官,包括許多大夫,也紛紛動身趕往定北城。
在滿城不寐,上下一心的忙碌之中,大多數人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今日,正是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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