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幾日,俞星臣並不曾見著楊儀,隻聽靈樞打聽說她身上有些不自在,江太監一天到晚地熬藥送藥。
俞星臣倒不是不想見楊儀,他著實去過幾次,可江公公跟那些侍從們,要麼是說楊儀睡著,要麼是說她不方便,要麼說不在,總是會找到借口。
開始的時候,俞星臣還是信以為真的,畢竟楊儀的身體確實那樣,她又肯操勞……故而他也沒往心裡去。
但第二天依舊如此,第三天第四天還是這樣,俞星臣就知道不對了。
他暗中想了想,得出了結論——她不想見自己。
可很快,俞星臣的想法變了。
他覺著,這應該不是楊儀的意思。
畢竟楊儀早就說過,她已經放下心結。
如今放不下的隻有他而已。
那麼……是誰不想讓她跟自己照麵呢。
除了楊儀,江太監還聽誰的話?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畢竟自從薛放醒了後,楊儀便不曾再跟他相見。
按理說,他的傷是她料理的,他傷勢如何,她最清楚,她不會不管。
除非有人不許。
可薛放為什麼要這麼做?
俞星臣並沒有說破。
起初想,不見,就不見吧。
橫豎他隻是當真擔心她的身體,想看看安心,可既然人家不願意……他若強行如何,反而會鬨得不好看,何必。
其實這段日子,俞星臣也沒怎麼跟薛放照麵。
畢竟他們兩個如今都是傷者……各自養傷就罷了。
至於定北城的事務,都是俞星臣跟穆不棄在處置。
穆不棄先前回過威遠一次,料理了城中之事,不放心,便又折返。
他們兩個一文一武,自然穩妥。
俞星臣聽夏州來人說明了經過,靈樞接了那張信紙給他過目。
他掃了眼,自然是不明所以,正欲細看的時候,卻又有京內來的急報。
俞星臣命人傳入,看過八百裡加急送來的消息,沉默。
他反複把來信看了幾次,最終隻是輕輕地歎息了聲,將信紙放在了桌上。
信是俞星臣在京內的心腹所送。
信上所寫,公私之事皆有。
第一件,是楊家的楊佑持出京,迎了楊登的棺槨。
楊家的人知道此事,闔府震動,哭號連天。
滿城的百姓也都感懷,楊登棺槨回京的那日,百姓人等們自發地出城迎接,朝野轟動。
而宮內,宣王殿下也親自出城七裡相迎,於私,是因為翁婿關係,於公,也是代替朝廷,慰孤勇之臣在天之靈。
而在楊登的棺槨停靈楊府之時,發生了一件事。
楊登的夫人顧蓧一身素服,祭拜之後,冷不防便一頭撞向棺槨。
幸而宣王殿下在旁攔的及時,饒是如此,顧蓧心存死誌,仍是撞的頭破血流,整個人昏死過去,數日不能醒。
第二件,則是京城內前幾日發生的一場大變,卻也跟楊家帶點關係。
漕運司顧朝宗,偷造甲胄武器,暗屯私兵,圖謀不軌。
巡檢司跟兵備司奉旨緝拿,顧朝宗因為之前被刺傷,傷重不治,才被傳入南衙竟就死了。
至於顧家,上下皆受了牽連。
獨有顧朝宗的長子顧瑞河,因為先前被顧朝宗斷絕了父子關係,又告他忤逆,早就被關在監牢,反而因禍得福,沒有被株連在內。
而之所以顧朝宗跟顧瑞河斷絕關係,卻是因為一個女子。
京城內人儘皆知,顧瑞河喜歡的那個是個風塵女子,她想進顧家不得,便懷恨在心,竟差點刺殺了顧朝宗。
據說當時顧瑞河就在旁邊,可就算看著自己的生父被刺,他竟然都沒有手起刀落殺了那風塵女子,此事自然是天理不容。
故而顧朝宗稍微緩過氣來後,便立刻清理門戶,把顧瑞河自顧家族譜踢出,並向順天府告了忤逆,竟似要置他於死地一般。
而在顧朝宗謀逆之案中,受牽連的也有不少朝臣。
信上末尾,還隱晦地提了一句關於端王的事。
聽聞顧朝宗之所以孤注一擲,便是想要一鼓作氣,擁立端王。
可不知怎地竟“走漏”了消息,竟落得身敗名裂,株連九族的下場。
但奇怪的是,宮中並沒有明著提起此事。好像端王並沒有受到什麼波及。
俞星臣將信又看了一遍,便在旁邊的蠟燭上點燃。
等燒成了灰燼,俞星臣才起身,向外走的時候他問靈樞:“永安侯今日出門沒有?”
靈樞道:“沒聽說過。應該還是在院內。今日幾個太醫去看了三四次。”
俞星臣皺皺眉,他這會兒是真的開始擔心楊儀了。
緩步向內院而行,自從薛放醒了後,便執意要同楊儀住一個院子,還好這院子裡的房間夠多,夠他折騰。
俞星臣才進門,就聽見屋內傳來楊儀的咳嗽聲。
那聲音極輕,好像一片鵝羽。
他心頭一緊,隻覺著胸口那傷仿佛也隱隱地疼了起來。
俞星臣才要上台階,門口守著的一名侍從看見他,忙過來行禮:“俞監軍,您怎麼來了。”
“我來看永安侯。”
“這……”那侍從麵有難色,道:“俞監軍,這怕是不方便,永安侯才喝了藥……要多歇息。”
這些日子俞星臣聽這借口聽得耳朵起繭子,他懶得再假裝,直接冷了臉:“讓開。”
侍從望著他冷然的神色,竟不敢再說,忙後退了一步。
俞星臣哼了聲,正欲入內,裡頭卻有一人走了出來,高挑的身量在跟前攔了個正著。
薛放手中握著一根黃楊木的拐杖,斜靠在門邊上,睨著俞星臣。
俞星臣跟他也算是“多日不見”,此刻照麵,見他的臉比先前竟清瘦了……這倒是意料之中。
他們這些人自來了北境,在北境的狂風亂雪裡滾上幾滾,哪個不是如此。
俞星臣止步:“薛督軍。”
薛放道:“你是來探病的?”
“是。”
“心意我替她領了,人就不用見了。”薛放淡淡地說,“俞監軍也有傷在身,且請回吧。”
這若是前幾日,俞星臣就走了。
但是現在……他望著薛放道:“為何不能讓我親眼見一見永安侯。”
薛放眉峰微蹙:“見不見的,有什麼重要?”
“既然見不見不重要,為何不許。”
薛放的眼神冷了幾分:“俞監軍,我沒有心情跟你口舌之爭。總之,我的話放在這裡,絕無更改。另外……”他不等俞星臣開口就道:“我本來早就想跟你說了,此番北境已經平靖,朝廷方麵自然需要交代,而你正是最好人選。就勞煩俞監軍能者多勞,這一兩日的就回京去複命吧。”
俞星臣冷靜地看著薛放的眼睛,問道:“你隻管告訴我一句,為何不讓我見她。”
薛放的唇角一牽,手鬆開。
“吧嗒”聲響,拐杖落地。
猛然揪住俞星臣的領口,薛放死死地盯著他。
俞星臣的臉色卻仍是淡然如昔,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他依然平靜地看著薛放,仿佛在等他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