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劭(1 / 2)

咚,咚咚,沈司星心如擂鼓,立即想到他在遊戲裡隨手點擊的提現。

可是,新手禮包的獎勵不是冥幣麼?怎麼會變成人民幣?又為什麼會兌現到現實中?

沈司星對自己的運氣沒信心,直覺其中有詐,心下暗忖,這兩捆錢是假.鈔也說不定,畢竟,做成紙幣模樣的冥幣也不算罕見。

儘管如此,沈司星還是沒能按捺住好奇心,他嘴唇微張,猶豫良久才試探著摸了摸床頭的錢,琢磨片刻,再抽出一張對著窗外的陽光查看,居然瞧不出紕漏。

難道……是真的?

沈司星抱著兩捆錢跪坐在床頭,臀肉抵著腳心,整個人像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懵了,半天都沒能擠出一個字。

忽然,幾張十塊、一塊的鈔票從兩遝百元大鈔間滑落。沈司星撿起來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八元,是遊戲許諾會返還的金額。

“呼……”沈司星深吸一口氣,平複狂亂的心跳。

不可思議!沈司星想,如果這一切是真的,而不是他白日做夢,那麼豈不是他光玩玩遊戲,應付應付陸廷川,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現金?

倘若如此,他以後再也不用為了生活費跟沈家河低頭,不必一分一厘算賬,怕吃了上頓沒下頓,打印一套卷子都肉疼,能安安心心複習準備高考。

不止,等高考過後,他挑個天南海北的外省大學,就能跟沈家河一家子江湖不見。

一條光明坦途仿佛就在沈司星腳下,亟待他邁出第一步。

沈司星血脈僨張,恨不得馬上回到《地府ONLINE》裡去玩個昏天黑地,情緒激蕩,連手都有些抖,可他剛拿起手機,房門就被人從外麵用力敲響。

砰砰砰!

敲門的人力道很大,出租屋的木門猛烈震動,球形門把手咯吱擰轉,牆灰嘩嘩掉落。

“小沈!小沈在家吧?乾嘛鎖門啊?”房東鐘姨扯著嗓子在走廊上喊。

沈司星嘴角向下撇,目露不悅,環顧一圈後,匆匆跳下床把兩遝錢藏進帆布衣櫃角落,用一條舊牛仔褲包好。他抿嘴思索了一會兒,又從中抽出四張百元大鈔揣進褲兜,趿拉著拖鞋去開門。

“哎,我說小沈,我在家樓上都看到你回來了,躲在屋裡乾什麼?出來聊聊,哎喲喂——”

木門突然打開,鐘姨半個身子靠在門上,差點兒往屋裡摔一跟頭。

鐘姨是個五六十歲的婦人,職業包租婆,不光是沈司星這套屋子,這一片有三棟自建房都是她和她老公的產業,每天的興趣愛好就是巡視租屋、收房租、監視租客和打麻將。

沈司星頷首問好,手拘謹地揣在兜裡,攥緊那幾張紙幣:“鐘姨。”

房東鐘姨嘴裡叼著煙,臉上貼著麵膜,一雙奸猾市儈的眼睛從麵膜孔洞裡戳出來,上下打量沈司星,心說,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真看不出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

她諂笑道:“小沈,跟你爸爸要錢回來啦?這麼早回來,也不留在他那兒吃頓晚飯?你年紀小不懂事,親父子哪有過不去的坎兒?聽我的,下回——”

“鐘姨。”沈司星被她盯得臉皮刺撓,局促不安,更不想從房東嘴裡聽到沈家河的名字,細聲細氣打斷道,“我把這個月房租給您。”

“哦,好吧。”

沒能接著打聽沈司星一家子的八卦,鐘姨麵露失望,攤手過去,接過沈司星遞來的四張嶄新紙鈔。

她嘬一口煙,尼古丁噴在沈司星臉上,當著他的麵檢查紙幣真假不算完,還要多一句嘴:“下個月自覺點兒微信轉賬給我啊。我這間屋子四百塊錢一個月,是看你還在讀書,一個人可憐才租的,叫你撿便宜了。”

沈司星屏住呼吸,期期艾艾應和,鐘姨見他八竿子打不出一個悶屁,又喪著臉,這才自覺沒趣,抄起錢就走。

自建房一共六層,每層四間房,沈司星住四樓,往上五六層是房東家的住處。

鐘姨扶著不鏽鋼欄杆上樓,水桶粗的腰身一扭一扭,拖鞋甩在清水泥樓梯上,啪啪地響。腳步聲間隙,依稀夾雜著咯咯的笑聲。

沈司星遽然抬頭,卻見鐘姨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樓梯轉角,她背後係著一塊打滿補丁的包袱,裡頭裹著個三四歲的黃毛丫頭。

小女孩趴在鐘姨肩上,揮舞小拳頭,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後脖頸,嘻嘻笑著:“媽媽,寶寶給你捶背呀。”

鐘姨按了按斜方肌,自言自語道:“嘖,打了一晚上牌,痛都痛死咧,等下拿艾灸燈照一照。”

興許是察覺到沈司星的視線,小女孩隔著欄杆縫隙望過來,脖子繃直擰轉半圈,眼眶裡空無一物,一眨眼,眼皮下掉出一條蛆。

沈司星心頭一突,慌忙移開目光,嘭地關上門,當沒看到。

他眼中的世界總是如此擁擠,陰陽重疊不分彼此,有背負冤孽的人,亦有執念未消的鬼,各自擠擠挨挨共存於世,大多數時候井水不犯河水,有時也會互相傷害。

但這一切,與他沈司星無關。就是想管,鬼太多了,他管得過來麼?

沈司星轉身走到衣櫥邊,取出那條包著現金的牛仔褲,坐回書桌前,小心翼翼地把兩捆人民幣放在桌麵上。

他舔舔指腹,從頭到尾點過一遍,一共一萬九千六百四十八元。再算上微信裡的零錢,就是他的全部積蓄了。

不算富裕,甚至有些寒酸,但若是放在一個小時前,沈司星連想都不敢想。

沈司星按下手機,看了眼時間,不到下午五點。他本打算打開遊戲看看情況,現在又改了主意。

城中村魚龍混雜,這棟樓的房客他隻認得臉但都不清楚底細,鐘姨手裡有他屋子的鑰匙,這麼多現金放在衣櫥裡並不安全,還是存去銀行保險。

想到就去做,沈司星把書包裡的試卷、課本倒出來,小心把兩遝錢塞進內袋,單肩背上書包,踩了雙泛黃的飛躍牌小白鞋,垂下頭,三步並作兩步往樓下躥。

“小沈,這時候出去啊?”鐘姨倚著陽台欄杆,高聲問。

沈司星腳步微頓,背著身揮揮手,拔腿就跑。

城中村的街巷狹窄,樓房擁擠,開窗伸手便能夠到隔壁棟,半空中電線交錯,晾衣杆上掛著總也晾不乾的衣服。

快到飯點,各家各戶掄動鍋鏟的刮擦聲此起彼伏,沿街小飯館和夜市推車開門營業,空氣中彌漫不去城中村特有的油腥和潮氣。

沈司星身處其間,所看到的遠比常人更多,有倒吊在電線杆上的老頭,有側躺在汙水渠裡吐泡泡的長發女人,還有勾頭衝炸雞柳推車流口水的小學生,他的脖子越抻越長,細得像麵條一樣,彎彎曲曲掛在瀝油網上。

沈司星見怪不怪,躲著走就是了,於是在陽台上的鐘姨眼裡,便看到沈司星跟隻兔子似的連蹦帶跳,繞出曲折的路線,從巷尾躥到巷頭,沒了蹤影。

“有毛病!”鐘姨啐了口唾沫,嘭的一聲關上窗。

*

趕在銀行下班之前,沈司星存完現金,捏著存折從銀行大門出來。他站在台階上,看著存單上的數字仍然不敢置信。

方才他盯著櫃台工作人員把兩捆錢放進驗鈔機,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生怕驗鈔機響起驗到假.鈔的嗶嗶聲,大堂保安會衝過來把他摁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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