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劭(2 / 2)

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沈司星難免有些不安,他低下頭,拉開書包拉鏈,剛想把存折放進去,手腕就啪地被人攥住。

來人力道很大,像鉗子一樣掣住他的腕骨,沈司星骨架子小,兩根手指就能完全圈住手腕,稍一用力就痛得臉蛋皺起。

沈司星怒氣橫生抬頭瞪過去,見到來人,小臉瞬間煞白,背後冷汗涔涔。

是鄭劭。

他怎麼會在這兒?

“這什麼?”鄭劭彆開沈司星的胳膊,劈手奪過他手裡的存折,戲謔地嘁了聲,翻開來一看上麵的數字,臉色肉眼可見地冷淡下去,“你爸偷摸給你錢啊?”

鄭劭體格比沈司星壯實太多,一米八八的身高,一根胳膊有沈司星兩倍粗,手肘架在沈司星肩上,另一手將存折高高舉起,沈司星就是想跳起來搶,也無濟於事。

沈司星抬起手背,抹一把人中沁出的細汗,語氣生硬:“還給我。”

鄭劭流裡流氣的,反戴鴨舌帽,胸口的克羅心十字架項鏈晃晃悠悠。

難得見沈司星硬氣一回,鄭劭覺得稀罕:“喲,不就這點錢嗎?還沒我一個包一雙新鞋貴,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我說你爸也是摳搜,在外頭養個親兒子也不出手大方點,搞得跟我媽故意虐待你一樣,他媽的。”

鄭劭不提沈家河還好,把這些錢歸到沈家河頭上,沈司星就像被踩到尾巴,一雙淺色瞳孔瞪得溜圓,乾巴巴地說:“不是他給的。”

話甫一出口,沈司星就知道要糟。

鄭劭成績稀爛,但對沈家的錢素來精明,一聽這話,眼珠子就斜過去:“不是你爸給的,還能是誰?”

他抬抬眼皮,細細咂摸一番沈司星的樣貌,五官分開來看都不錯,眼型秀氣,眼尾圓鈍下垂,鼻尖小巧上翹,唇線優美,湊到一塊兒卻融合出一種陰惻惻的氣質,整個人像蒙了一層霧,晦暗不清。

沒胸沒屁股的,能乾什麼?鄭劭大惑不解。

鄭劭粗魯的目光讓沈司星屈辱至極,發絲根根倒豎,恨不得把鄭劭活吞了。

可他臉上依舊淡淡的,把情緒藏在低垂的眼睫下,像是什麼都不在意,風一吹就會飄散了似的,唯有指尖在微微顫抖。

他們兩個杵在銀行門口,招來路人注目,沈司星無地自容,想跟鄭劭撕破臉,又怕他把事情鬨到沈家河夫妻跟前,到時候他沒法解釋清楚錢的來路,那才真是麻煩大了。

“跟你沒關係。”沈司星深吸口氣,語速輕緩,“你想拿就拿,跟沈家河告狀去吧,我無所謂。”

話畢,沈司星鬆開手,拉好書包拉鏈,步下台階作勢要走。

他這麼瀟灑,鄭劭反倒沒了趣兒,手一鬆,紅彤彤的存折本就落到人行道上。

沈司星停住腳步,頓了頓,隨後彎下腰把存折撿起來,撣乾淨上麵的灰,塞回書包裡。含垢忍辱的感覺像螞蟻一樣,沿著他清瘦的脊背往上爬,啃噬著他的皮膚,又癢又痛,畢生難忘。

“鄭劭。”沈司星驟然轉身,仰頭望向他名義上的哥哥,嘴角往下撇,瞳孔亮起一圈妖異的鮮紅,“晚上早點睡,彆熬夜了。”

“嗯?”鄭劭挑了挑眉毛,“這時候想起來我是你哥,想關心我了?怎麼,要跟我借錢啊?”

沈司星眸底劃過一絲譏諷,渾身的尖刺如有實質:“快中元節了,我們家那房子……不乾淨。”

“扯雞掰蛋!”鄭劭想起午飯時的怪象,駭然失色,但依然死鴨子嘴硬,“沈叔叔請大師來過,我媽才懷上的孩子,怎麼可能不乾淨?!你他媽的瞎說什麼?!找死是不是?”

沈司星聳聳肩,不置可否,見鄭劭動怒,輕笑一聲跑開幾步,才扭過頭來,嘴唇一張一合,對鄭劭做了個口型:“記住,十二點前睡。”

話撂下,沈司星也不管鄭劭有多毛骨悚然,沒事兒人一樣鑽入人群,跳上回程的公交車。

鄭劭汗毛倒豎,站在銀行大門前跟石獅子似的半天沒動彈。直到保安當啷一聲鎖上大門的鉸鏈,高聲叱問:“你乾什麼的?”他才如夢初醒,腳步虛浮,招手搭上的士。

回到公寓,鄭劭推開門,被冷氣吹了個透心涼,忍不住罵聲臟,往控製麵板上拍一巴掌,把空調直接關了。

繼父沈家河不在家,不是有商務宴請,就是去出差,親媽鄭曉梅約了牌局,不到十一點不會回來,請來做飯的廚師給他留了菜,也早早下班了。偌大的平層公寓空空蕩蕩,說話都有回聲,隻剩下他一個人。

哧——

鄭劭踹開餐椅,一屁股坐到餐桌邊,看著一桌子珍饈玉饌,有些索然無味。

“操!”鄭劭啪一聲放下筷子,扭頭回到臥房,打開電腦玩LOL。

遊戲音效熱鬨宏亮,沒多久就將不安擠出腦海,鄭劭頭戴耳機呼朋喚友,口嗨不斷,臟話不絕,被狐朋狗友捧得飄飄然,玩得廢寢忘食,等到腹中鬨空城計,響起一陣腸鳴,他才記起來晚飯還沒吃。

“不玩了啊,我去吃點宵夜,你們繼續。”鄭劭掃了眼電腦屏幕下方的時間,晚上十一點五十九,“彆嗶嗶,明晚再來上分。”

耳機那頭挽留的話音斷斷續續,鄭劭疑惑了一下,是不是網絡卡了,但也沒多想,隨手退出遊戲。

“操,一群菜逼。”鄭劭摘下耳機,耳壓陡然一鬆。

臥室裡闃然無聲,針落可聞,電腦顯示器上的時間倏地跳到零點,鄭劭猛然間想起沈司星說的話,“十二點前睡”,背後突然涼颼颼的。

他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沈司星那張蒼白的臉,那家夥總是安靜坐在角落,用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窺視,像在看鳩占鵲巢的喜鵲……

鄭劭晃了晃腦袋,對著屏幕反光整理劉海,心想,什麼鳩占鵲巢,先來後到?現在是他老媽嫁給了沈家河,是沈家板上釘釘的女主人。

沈司星?嗬,一個被掃地出門的賤貨。

思及此,鄭劭愉快地哼起歌,歌聲荒腔走板,粗獷喑啞。他兩條腿架在書桌上,掏出手機點外賣,這個點兒也就燒烤店還在派送。

烤羊腰、鐵板魷魚……鄭劭拇指啪啪按動屏幕,也不管吃得下吃不下,想點什麼點什麼,主打一個隨心所欲。

“阿嚏!”鄭劭打個噴嚏,險些從電競椅上翻下去,他揉揉鼻子,又搓搓胳膊,罵道,“不是把空調關了嗎?為什麼這麼冷啊?操!”

鄭劭放下手機,電腦已然進入待機模式,屏幕劃過一張張精美的遊戲高清壁紙。他握住鼠標,手腕輕輕動了下,想點開直播平台下飯。

這時,屏幕突然一黑,一張深紅為主色調的圖片一閃而過。

哢嗒哢嗒,鄭劭按下鼠標,重新回到擠滿遊戲和種子文件夾的電腦桌麵,可是,腦子裡那張圖片的樣子揮之不去。

那是一個浸泡在羊水中嬰兒,蜷縮著身子吮吸大拇指。嬰兒的五官還沒長全,整張臉像覆了一層紅色的膜,醜得像一隻剝去毛發的小猴子。

“啊——!”

鄭劭嚇得發出一聲慘叫,麵若金紙,全身戰栗,連帶著電競椅和書桌都咯咯顫抖。

很快,鄭劭意識到,不是他腿抖帶著書桌打顫,而是有什麼東西……在抱著桌腿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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