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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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陸廷川怔忪,無奈地順著拽緊他袖子的力道亦步亦趨,“上仙慢點兒,往前走再往右拐,對麼?仙君,您可以鬆手了。”

仙君?

這又是什麼稱呼?

沈司星耳尖微紅,方才放開手,飄飄忽忽領在前頭,時不時撞一下街邊小販,撩起徐徐清風,示意陸廷川跟上。

賭坊位於鬼市正中,在枉死城破落的樓群中獨樹一幟,是一座足有六層高的朱漆紅樓,兩翼有輔樓作為勾欄、酒坊、食鋪、茶肆,飛橋欄檻,明暗相通,規模勝過人間開封樊樓,門楣高聳,碩大一個“賭”字滾邊旌旗呼喇喇從屋簷垂落,金碧輝煌,氣焰熏天。

沈司星嘴唇翕張,有些猶豫不決,他對這種場合本能地畏懼,後悔把陸廷川拉來。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沈司星勾住陸廷川的袖子往回扯。

但他忘了,他這點兒力氣放到遊戲裡有多麼驚人,上回摸了把陸廷川的腹肌,都差點把人摁斷氣,這回……

嘶啦!裂帛聲,雲鶴紋衣袖猝然斷裂,飄落到賭坊石階下。

陸廷川、沈司星雙雙無語凝噎,後頭卻有人邁著王八步擠上來。

來人是個腰纏萬貫的胖鬼,瞅見地上的碎布頭,謔了聲:“好你個斷袖!彆堵在門口,擋了小爺我發財的路!”

沈司星:“……”

陸廷川正欲皺眉,卻見那胖鬼淩空而起,兩條粗腿在半空撲騰,像是被一隻手扯住領口直直拎了起來。

胖鬼嗷嗷哭求:“大仙大仙,饒小人一命吧!”

“噗嗤。”沈司星輕笑,笑出聲來才後知後覺撫上僵硬的嘴角,有些怔愣。

他有多久沒這樣笑了?如果說快樂是一顆種子,那麼屬於他的那顆在許多年前就深埋地底,約莫已經死了。

現在呢?複蘇了麼?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沈司星深吸一口氣,按住胖鬼拖動屏幕,把他提溜到賭坊頂樓屋簷,胖鬼許是恐高,扒住瓦片哭爹喊娘,高聲衝樓下的陸廷川告饒。

陸廷川歎口氣,雙手抱拳:“上仙,此鬼也受了些教訓,足夠了。多謝上仙為我撐腰。”

沈司星揉揉鼻子,慢悠悠把胖鬼放下去,臨了還加速往地上一撞,胖鬼捂住屁股驚恐地看著陸廷川,想叫又不敢叫,夾起尾巴就跑。

陸廷川搖搖頭,沒料到上仙竟有小孩兒心性,柔聲問:“上仙,您想讓在下到賭坊賺取銀兩?可我從寧州到恭州酆都縣,一路上已用光了盤纏,荷包空虛,即使想走關撲、賭骰的路子,也不得其門而入啊。”

“沒錢”兩個字叫陸廷川說得落落大方,當事人若無其事,沈司星倒替他尷尬起來。

堂堂SSR居然是個窮光蛋!

沈司星心下訝異,躊躇再三後忍痛往遊戲裡氪了一千塊。先前那兩萬塊就當白撿的,左手倒右手,倒也不虧。

腰間一沉,陸廷川挑眉,打開加持了乾坤術的鶴紋荷包,稍稍吃了一驚。

裡頭沉甸甸的竟是一座冥幣堆成的小山,粗略一數大約有一千枚。

冥幣銅錢製式與陽間有所不同,陽間銅錢外圓內方,用凸起的陽刻雕出“某某通寶”字樣,冥幣則為陰刻,乃是“天地銀行”四字。

陸廷川婉拒:“上仙,這錢我不能收。”

“為什麼?”沈司星抿了抿唇,悄聲吐槽,“哪有紙片人拒絕玩家氪金的?”

他湊近屏幕,端詳陸廷川淡泊的神情,噢了聲,心下了然,陸廷川在欲拒還迎吧?這又是什麼催氪的套路?

沈司星捂緊錢包,暗下決心,饒是陸廷川茶藝超群,他最多充一千,一分錢也不會多花的。

想罷,沈司星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並攏,勾住陸廷川的後領口,也不管陸廷川答不答應,輕輕一提,把人送入賭坊大門。

陸廷川神色鎮定,垂眸斂去一絲不悅,壓迫感如同袖間流風,飄然而逝。

高高在上的仙人自有其獨斷專行的道理,既然是上天賜予的機緣,他安然接受就是。

至少,暫時如此。

賭坊內紙醉金迷,窮奢極欲,丁零當啷的骰子聲、震耳欲聾的呼喝聲交相呼應。賭鬼們有的盤踞在房梁上擲骰子,有的伸出八隻手來打牌九,都賭得雙目赤紅,恨不能再摸一張牌聽了,立刻一步登天,逆天改命。

陸廷川才踏入門檻,就有頭戴白色方巾的小鬼諂媚跟上,又是擦靴,又是端茶,點頭哈腰把他迎進去。

“客官裡邊兒請。小的見您眼生,是頭一回來鬼市賭坊吧?今兒個玩葷的,還是玩素的?”

沈司星疑惑,什麼葷的素的?

陸廷川眸光淡淡地掃過去,跑堂小鬼頓感後頸發涼,脖子一縮,訕訕道:“那,那客官您自便。”

滿堂金玉,賭徒們摩肩擦踵,貪婪像夏日鼓噪的風,卷起層層熱浪。

陸廷川選了個規則最簡單明了的賭桌,賭大小。兩枚骰子點數相加小於六為“小”,等於六為“平”,大於六為“大”。賭徒、莊家依次押注,搖骰子揭曉結果,按大、小、平分彆收獲一倍、二倍、三倍賭金。

剛落座,陸廷川就神情凝重,渾身的玄冥之氣像被罩子壓製住,使不出分毫。在座的不是妖魔鬼怪,就是會術法的道士,為防止出千用法器來克製也不足為奇。

換句話說,不論賭徒是輸是贏,最終的贏家隻會是掌控賠率、抽取流水的莊家。

陸廷川側過頭,看向大堂兩側的猩紅帷幔,思忖道,賭坊幕後想必有高人坐鎮。

以酆都路引為餌,真正的目的卻是誘使鬼魂們進入賭坊輸個傾家蕩產。這幕後之人,一定與酆都城隍估計脫不了乾係。

不好辦呐。陸廷川眉心緊鎖,取出荷包,打算先下十枚冥幣探探究竟。

然而下一刹,陸廷川掌心驟然一輕,荷包從他手中飄到賭桌上,嘩啦,倒出了一大半。

闔桌寂靜,眾鬼齊刷刷扭過頭,想要看看又是哪個不知陰間險惡的愣頭青大冤種,上來就玩這麼大?

作荷官打扮的白麵鬼咧開大嘴,嘴角掛在耳朵上,喜出望外道:“客官押注……五百五十枚冥幣!”

陸廷川的微笑僵在嘴角,低聲請示道:“上仙,這會不會太多了?”

分開押注,少輸當贏。陸廷川自恃觀察力不錯,到時察言觀色莊家的態度就能跟著細水長流賺一輪。沈司星第一回合就押上大半身家,恐怕會賠得血本無歸。

另一頭,沈司星也怔住了,急得嘴角起燎泡,眼眶都紅了。剛才他不過是轉動視角時手滑,不小心戳到陸廷川的荷包上,哪裡想到會鬨成這樣?

荷官可不管屏幕外的沈司星作何感想,拿一根黃銅煙杆勾手一撥,就將陸廷川押注的五百五十文冥幣納入賭池,順手在桌沿磕了兩下煙鬥。

沈司星沒回應,陸廷川以為他已有打算,抬起袖子輕掩薄唇,問道:“上仙,押大押小?”

“呼……”沈司星腦袋嗡嗡作響,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就聽到陸廷川的問題,當即頭大如鬥。

什麼押大押小,他連規則都沒看明白!

沈司星咬緊下唇,唇瓣沁出血絲,緊張得小臉發白。該怎麼辦才好?他不禁對陸廷川心生怨懟,陸廷川不是SSR麼?關鍵時刻,怎麼還要仰仗他呢?

沈司星捶了下枕頭,餘光掃過荷官擺在手邊的煙鬥,眼睛驀然發亮。

等等,若真是這樣……

另一頭,荷官笑眯眯問:“客官,您可想好了?”

陸廷川揉按眉心,無奈啟唇:“押——”

忽然,有一股力道掠過陸廷川的右手,輕之又輕宛若羽毛,觸感冰涼柔軟,像是有人用指尖在他掌心撓了一下。

“嗯?”陸廷川坐直身子,話音頓了頓,遵從上仙的指示看向賭桌右側,笑容昳麗,“押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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