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蝶(1 / 2)

沈司星臉色慘白,四肢僵硬,呆若木雞地看著自己的右手。

手背上猶有濕潤、溫熱、黏膩的觸感,就好像他當真貫穿了錢雀的胸腹,攪弄過血肉,用指尖觸摸過臟腑,肋骨、脊骨擦著他指骨斷裂,骨頭茬子飛濺,劃破細嫩的肌膚,現實中,卻沒有留下半點傷口。

極致的真實意味著極致的恐怖。

沈司星汗毛倒豎,手機都拿不穩,嘭地落在枕頭上。

他慌慌張張跳下床,扶著牆壁仍然步履蹣跚,兩條腿跟麵條一樣軟到站不穩,撞開廁所門,胃裡翻江倒海,抱住馬桶一陣乾嘔。

他剛剛……殺人了?

“噦——”

這邊廂沈司星吐得昏天暗地,枉死城裡,陸廷川看了眼晦暗的天色,收回藏於袖中的劍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沒想過讓上仙幫忙,上仙已救過他一命,算上這一次,就是兩條命了。

陸廷川為人溫潤如玉,打小就招人喜歡,但他的溫柔細究之下卻像春日寒冰、秋日暖陽,看著溫暖明亮,摸上去不冷不熱,與外界始終隔著一層。

隻有他出手相助,沒有他虧欠人的份。若是虧欠了,總要儘早還清才好。

可是,救命之恩何以為報?

陸廷川蹙眉,另外兩位道士在看到錢雀被斜刺裡殺出的一股神秘力量一擊斃命後,早已嚇破了膽,再瞅見陸廷川神色冷淡,舉止猶豫,像在琢磨給他們倆用上哪種死法,頓時,連錢雀的屍首都不想管了,撒丫子就跑。

“稍等。”身後響起溫和有力的聲音。

道士們腳下拌蒜,哧的一聲刹住腳步,又聽陸廷川笑道:“二位兄台,不辭而彆可不好。”

可恨!這小子當真以為他倆是下酒菜不成?!錢雀死了,他們一起可還有四個,二人二鬼就不信扒不下陸廷川一張皮!

兩位道士知道跑不脫,以餘光對視刹那,頭都沒回就拉開架勢,反手殺了陸廷川一個猝不及防,與他們一齊行動的還有那兩條瘦長鬼影。

二鬼拍門!

雙劍合璧!

陸廷川輾轉其間,竟比方才還要遊刃有餘。

道士們愈發焦躁不安,他倆心裡清楚,劍陣之所以為劍陣,講究的就是潮起潮落、日落月升、環環相扣,少了錢雀一個,劍陣威力也就大打折扣。

忽然,陸廷川低笑一聲:“嗯?找到了。”

兩位道士頭皮酥酥地一炸,還沒反應過來,脖子驟然一涼。陸廷川不知何時找到了劍陣破綻,悄默聲摸到他們身後,手起劍落,就叫二人與世長辭。

“咿嘻嘻,嗬啊——”

瘦長鬼影此時想跑也為時已晚,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一張電光編織而成的網羅從天而降,暗巷瞬間大亮,鬼影們發出兩聲慘嚎,不過一瞬,就被炸得魂飛魄散。

陸廷川但笑不語,靴尖一挑,把地上錢雀的屍體翻過來,雙手捏訣,玄冥之氣凝聚成一根長長的釣線,末端仿若銀鉤,隱隱反射冷光。

錢雀死不瞑目,瞳孔擴散,眼白渾濁,無神的雙眼直勾勾盯著陸廷川。

陸廷川與錢雀對視良久,唏噓道:“師兄,這兩年疏於修行的人是你。”

隨即,陸廷川張開修長的五指,垂下釣線,銀鉤往錢雀喉嚨口裡一伸一提,不多時,便勾上來一抹乳白色的魂體。

新生的鬼魂沒有意識和力量,孱弱如腹中胎兒。陸廷川瞥了眼像禿鷲一般盤桓在暗巷上空的厲鬼,眸中掠過一絲寒意。

“抱歉,他們三人的魂魄我收著有用,去找彆的吃食吧。”陸廷川溫言勸誡。

厲鬼們在空中一圈圈盤旋,似乎在衡量陸廷川的實力,不一會兒,撂下幾聲嘶啞的鬼號,化作幾縷黑煙消失無蹤。

陸廷川舒了口氣,又勾走另外兩位道士的魂魄,釣線甩出弧線,三條新生的魂魄就像水裡的魚兒騰空而起,噗通,落入陸廷川手中一隻白玉葫蘆裡。

“枉死城不太平,放你們出去也不能及時去往酆都城報道,想投胎且再等些時日,我會親自送三位去。”說完,陸廷川手心一亮,那玉葫蘆變為一隻花生大的玉墜,掛在腰間。

嘩啦啦的水聲。

沈司星洗了無數遍手,雙手交叉在指縫間又搓又洗,泡沫衝了一輪又一輪,直到指腹起皺發白,他才大喘著氣關掉水龍頭。

“呼……”

沈司星趴在洗手台邊,額頭抵著冰涼的台麵,瞳孔驟縮,濕淋淋的睫毛根根分明,輕輕一顫,就滑落幾滴水珠。

質感廉價的洗手台不知經曆過幾位租客,白色陶瓷早已泛黃,邊緣翹起的膠縫生出黴斑。

沈司星在這兒住了快六年,從初一到高三,剛被沈家河趕出家門時隻覺得天都塌了,無家可歸,沒有人需要他,沒有人喜歡他,哪怕是尋常的善意也吝於落在他身上,像孤魂一樣在街麵上遊蕩,流浪貓狗都比他強幾分。

直到他用雙腿走過半座城市,租來這間屋子,又問沈家河討來生活費,才勉強有了寄居之地。

但是……沈司星自問,就這麼過下去麼?甘心麼?住在一間逼仄的出租屋,永無安身之所,就算上了大學,也是換一個寄人籬下的地方,他心甘情願嗎?

沈司星雙手撐住洗手台,勉強站直身子,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越過斑駁水漬,與鏡中的自己四目相對。

淺到幾乎發白的瞳孔眸光堅定,虹膜外圈的鮮紅熠熠生光,清秀的五官在霧氣中糅雜出幾分陰鬱與邪性。

再一眨眼,沈司星又恢複平日裡那副懵懂膽怯的模樣,在浴室緩了一會兒,漱過口,才慢吞吞挪回臥室。

他撿起手機,見陸廷川毫發無傷地出現在鬼市裡,稍稍吃了一驚,但想到陸廷川是SSR,也許有他還不知曉的後手也不一定。

鬼市雀喧鳩聚,鬨鬨哄哄的,陸廷川買了一頂帷帽,據攤主說能隱蔽身形,帷幔垂落,擋住孤魂野鬼們好奇的目光,往鬼市最熱鬨的方向走。

“官爺,您行行好吧,小老兒我在城裡待了那麼多年,每回想買路引,價格都往上躥一截,攢了快一百年也沒買著!眼看著時日無多……”一隻身影模糊的老鬼跪地痛哭,他膝行幾步,抱住蓬頭鬼的小腿,哀求道,“您就可憐可憐小人,把路引折個價,啊?”

蓬頭鬼一腳踹開老鬼,單腿踏上獨輪車,抱著胳膊,拽得二五八萬:“忒!你個死老頭,要人人都像你這般,我這生意還做不做?最後一張,多了沒有!再想要,得等明天看城隍爺的心情囉。”

聽到“最後一張”,在場的鬼和道士無不吸了口涼氣,可是,三千兩委實是個天文數字,他們聚在這兒也並非真心想原價吃下,而是想像這老鬼一樣觀望著,看能不能撿個漏。

“我要了。”一道溫和如水的聲音響起。

眾鬼不約而同扭過頭,但見一位道士頭戴帷帽走近,帷幔搖曳,看不清樣貌,隻能影影綽綽見到來人修長的脖頸與白皙的下巴。

應當是個美人。

美人掏出荷包,毫不拖泥帶水地付錢成交。眾鬼又咂舌道,還是個財大氣粗的美人。

蓬頭鬼點過銀子,從車鬥裡摸出路引遞給陸廷川,看了圈周圍的窮鬼們,喜不自勝道:“看看,看看人家!”

陸廷川隔著鴨蛋青帷幔,瞥了蓬頭鬼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

蓬頭鬼抓抓虱子亂竄的頭發,摸不著頭腦,莫名覺得後背發毛。

這時,沈司星的手機屏幕彈出禮花特效,係統郵箱上多了個小紅點。沈司星連忙點進去,讀罷上麵的內容,鬆了口氣。

“恭喜玩家完成主線任務一·酆都路引,用時五小時二十八分鐘。獎勵煉魂丹×1,白玉臂鞲×2,萬元冥幣×5,改名卡×1,信蝶×10。獎勵已發送至係統背包,請及時領取。祝您黃泉路上一路順風!”

這話怎麼聽著有點兒不對頭呢?

然而,不等沈司星點開背包數錢,屏幕中央又跳出一個彈窗:“陸廷川已觸發支線任務一·斬城隍,請問玩家是否接受任務?”

才看到“支線任務”四個字時,沈司星胸有成竹,心說有什麼任務能難倒陸廷川?他跟在後麵舔包,薅羊毛,偶爾搭把手就足夠了。

但在看清任務標題後,沈司星右眼皮一抽,才建立沒多久的信心嗤一下泄了氣。

斬城隍?那城隍爺能是好斬的麼?

而且看遊戲的意思,是否接受支線任務的決定權完全握在他手上。要是點“否”,一會兒陸廷川就能拿著路引去往酆都城,順順當當過主線。可要是點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