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法(2 / 2)

常人修行,六十歲前能引氣入體達到“玄冥”就算入了正道,像陸廷川這般七歲“玄冥”,十八歲就將雪竇山師門功法熟爛於心的,乃是不世出的天才。

人世間不知有多少高僧老道,終其一生直到圓寂、羽化也無法從“玄冥”修成“馭鬼”。二十七日跨越一個大境界,這話要不是由沈司星白紙黑字寫出來,陸廷川隻會把它當作癡人說夢。

“星君。”陸廷川溫聲道,“並非在下不信任您,隻是如此珍奇典籍聞所未聞,可否借在下一觀,再做決定?”

他的目光平和,直視沈司星所在的方位,把有些僭越的話說得不卑不亢。

沈司星聽完,被“星君”兩個字叫得上頭,迷迷糊糊點擊背包裡的《九重天》,挪到陸廷川手邊。

一捆卷軸憑空出現,陸廷川早已見怪不怪,道一聲謝,接過卷軸退到屋簷下,雙手展開絲帛卷軸,定睛細看。

雨水滴滴答答,砸在青石板路上濺起水花,仿佛碎落的水晶。細雨沾濕陸廷川的發絲,勾出一圈霧蒙蒙的光暈。

沈司星上身前傾緊盯手機,胳膊肘貼在書桌邊沿,小臂瓷白的肌膚壓出紅痕。他放輕呼吸,儘管語音關著,但也不敢發出聲音打擾陸廷川的沉思。

少頃,陸廷川抬眸:“星君,這卷功法當真能給我?”

卷軸裡的字句晦澀難懂,但陸廷川囫圇讀過第一段就感覺周身氣息在微微顫動,滯塞於心的瓶頸被一股清寒的氣息衝開,仿佛春河破冰,玄冥之氣源源不絕。

他眉眼溫柔,見沈司星不搭腔,水墨畫似的劍眉往下撇,知情知趣道:“如此玄妙功法,想來是仙界不傳之秘,凡人窺得一眼,已是三生修來的福氣。若叫上仙為難,倒成了在下的不是。”

又開始了……

沈司星如臨大敵,陸廷川又在散發茶香。

他輕咬下唇,劈裡啪啦敲擊屏幕:“想要就給你,不必客氣。修煉《九重天》要花費二十七天,去找個安全的地方閉關吧。我還有事,過幾日再來找你。星。”

信蝶翩翩落在陸廷川指尖,沈司星也不等他打開信紙,把卷軸往陸廷川懷裡一懟,就徑自退出遊戲,心臟在單薄的胸膛下砰砰直跳。

拿燭龍骨煉劍僅須需要九日,這事暫時不急。接下去大半個月,沈司星偶爾上線看陸廷川一眼,確認他還活著,在乖乖練功,便安安靜靜一邊掛機,一邊刷題。

突如其來的《地府ONLINE》打亂了沈司星的高三複習計劃,短短一個月的暑假被學校塞滿厚厚幾摞試卷,幾本習題,落下一天功課就得多花幾天去補。

出租屋的燈總是亮到後半夜,沈司星寫到脖頸酸痛便起來活動筋骨,瞅一眼陸廷川清風朗月般的臉,權當做眼保健操。

陸廷川在枉死城遠郊找了一處山洞,布下隱匿蹤跡的陣法當作臨時洞府。大多數時候,他都像玉雕一樣默然打坐,神情沉靜,呼吸弱不可聞。

有時,陸廷川也會走入幽冥陰雨中,兩指並攏,劃出一輪圓月般的劍氣,雨水如同銀針凝滯在半空,烏雲散去,黯淡的月光從雲層中傾瀉而出。

陸廷川會在這時準確地找到沈司星,隔著屏幕與他四目相對,輾然微笑:“上仙,陰間也有月亮。”

“……嗯,謝謝,很漂亮。”

沈司星戳了戳屏幕上方那團月暈,跳出一個彈窗:“幽冥之月乃人間月色的倒影。”

他按捺住冷場的衝動,把唧唧叫著“這小子在花言巧語,彆被他騙去氪金”的晏玦揮退,眉心輕擰:“去你的窩裡待著。”

晏玦氣得直哼哼,臉上兩團腮紅越發鮮亮,拍拍翅膀就走:“那哪兒是窩?就是一外賣箱,裡頭還有黃燜雞米飯味兒!唧,我活這麼大,就沒吃過這等苦頭。”

出租屋悶熱,晏玦又說什麼都不肯離開,沈司星無法,隻得撿了隻廢棄外賣箱,裡頭放上冰墊和毛巾,掏了個洞對著電風扇吹,來幫晏玦降溫去暑。

現在倒好,被這隻玄鳳鸚鵡反咬一口。

*

開學報道日,蟬鳴喑啞,日光穿過蔥蘢樹葉,在炙熱的人行道上落下斑駁樹影。

沈司星走出擁擠逼仄的城中村,抬手遮陽,才後知後覺自己有段日子沒出門了,現實世界居然看起來有些陌生。

大一號的校服襯得沈司星身形清瘦,書包鬆鬆垮垮垂到腰下。他微闔眼皮,眼尾耷拉,擠進上班、上學的人潮,看上去和任何一個沒睡醒的路人並無不同。

馬路對麵,一支香煙從骨瘦嶙峋的兩指間滑落,掉進下水槽。

“劭哥,”一位獐頭鼠目,臉上寫著“狗腿子”的小青年訕訕道,“那誰啊?看那校服是一中的人?”

“沒誰。”鄭劭嗓音嘔啞難聽,猶如一盤損壞的磁帶,神色複雜,既畏懼又有幾分怨憎,“好像是我弟。”

鄭劭比一個月前瘦了許多,兩頰凹陷胡茬鐵青,皮膚蠟黃,印堂發黑,不像一位富二代,倒像個流浪漢,整個人的精氣都被抽乾了似的,疲憊而衰弱。

跟著他混的小青年不禁後撤半步,心中嘀咕,他媽的鄭劭不是暑假去美利堅吸嗨了吧?都成骷髏了。

鄭劭自然不知他的拎包小弟怎麼想,心裡卻是另一番心思。

方才匆匆一瞥,他就覺著沈司星變了個人,皮膚依然白到反光,衣衫舊舊的,但氣質變了。不像過去那樣畏畏縮縮,仿佛暗巷裡的青苔,相反,如今的沈司星身上氤氳了一層盎然的朝氣,叫人看一眼就移不開目光,既羨且妒。

沒過多久,另一個人的心底也萌生了相同的想法。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