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生門(2 / 2)

沈司星稍一低頭,讓無袖衛衣的兜帽滑戴到頭上,嘴唇緊貼住布料。他壓低聲音,甕聲甕氣地說:“是我,上仙讓我有事就來找你。”

陸廷川疑惑了一瞬,似信非信:“哦?又遇到了發娑婆了麼?”

沈司星沒理會他的打趣,直奔主題道:“我遇到了一點麻煩,需要幫助。”

不遠處,老七的目光掃了過來,掠過沈司星手裡的小鸚鵡,停在他隱藏在碎發間的白色藍牙耳機上。

沈司星一無所覺,嘴唇翕動,快速把通天橋上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陸廷川語氣嚴肅:“你應該早點來找我。”

沈司星噎住。

他的思維慣性是獨自消化、處理遇到的困難,能扛則扛,能忍則忍,隻有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才會試著尋求幫助,如果被拒絕,就會跟蝸牛似的立刻縮回殼子裡。

像陸廷川說的那樣,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就去求助,是恃寵而驕,有所倚仗,不害怕拒絕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不過,陸廷川說的沒錯,是他放鬆警惕了,做法事難保會遇到危險,下一次他不一定有機會及時聯係上陸廷川。

“可以嗎?”沈司星怯怯的。

“可以。”陸廷川聲音溫柔帶笑,像在對待膽小怕生的晚輩,“你剛才說,你們之中有人用蠟燭做了一出仙人指路,在那之後立交……橋梁就恢複了原狀?”

沈司星後背緊貼住圍欄,以此抵禦晃動帶來的眩暈。他看著腳邊越來越深的裂縫,輕輕唔了聲:“那個人還說,這是鬼打牆。”

“他說的倒也不錯,這的確是鬼打牆中的一種。”陸廷川哼笑一聲,笑音沙沙柔柔的,仿佛有人用乾枯的花瓣摩挲過沈司星的耳膜。

他告訴沈司星,有的鬼打牆讓凡人進入迷宮,無論怎麼走都找不到出口,隻在原地打轉,多發於荒地、山林、沼澤。有的鬼打牆會複現過去的影像,凡人誤以為是鬼,其實不過是過去真實發生的真人真事。

“還有一種,就是你們目前麵臨的危局,”陸廷川用平靜的口吻抽絲剝繭,“也許是通天橋本身的問題,也許是有人故意為之,總而言之,這一段橋梁從人間剝離出來,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沈司星蜷起小腿,低下頭,和著急上火不停掙紮的晏玦對視,悄聲問:“另一個世界?”

陸廷川的回答不出所料:“陰間。”

是了,沈司星思緒飛轉,能見到死在通天橋工地的鬼監理,出現古怪的血漿繩梯,還有,老七的仙人指路見效沒多久就被迫熄滅,種種條件都滿足的地方不會是人間。

“那我們……”

陸廷川打斷:“還沒有死。”

言下之意,過會兒L就不好說了。

那輛誤入通天橋的大巴和那兩個消失在水泥漿裡的工人,說不定都曾經麵對過和他們差不多的情形。若是無法逃脫,下一個上社會新聞的就是他們七個人。

簡直是社會性死亡。

沈司星頭皮發麻,這一回,是發自內心地想逃。

他悶聲問:“我們怎麼才能出去?如果這是陰間,一群隻會坑蒙拐騙的天師再加上一個我,也沒有能力從陰間還陽。一會兒L等橋塌了,可能我們就真的死了。”

沈司星的聲音越來越輕,隔著布料再傳回耳機有些失真,聽上去含糊而輕軟,落在陸廷川耳朵裡,都聽出了兩個字——委屈。

陸廷川沉思片刻,安撫道:“也不是沒有辦法,隻不過……需要冒險。”

一分鐘後,沈司星勾住護欄,顫顫巍巍站起身,看了眼東倒西歪放棄治療的天師們,歎口氣:“有人要跟我一起出去麼?”

小王癱在地上痛哭流涕,神仙佛祖都求了個遍,想到自己畢業後就進了單位開始996,過年要值班沒法回老家,大好的周末,董事長一拍腦門就讓他去接待做法事的天師們,現在好了小命不保,不禁悲從中來。

小王引吭長嘯:“我生是單位的人,死是單位的鬼!”

沈司星不曉得他在發什麼瘋,看了眼孫天師:“我知道出去的路了。”

孫天師本來在對老七使眼色,似乎在催促他趕緊帶自己出去,至於其他人就生死有命吧。

但聽到沈司星的狂言,孫天師渾身一個激靈,後知後覺地想,對啊,這沈家公子有陰陽眼,找到路也不奇怪。

孫天師:“沈小友,事態緊急,請一定知無不言。”

“解釋起來有些費勁,想知道的話就跟我走吧。”沈司星左手捉鸚鵡,右手護著兜裡的手機,張開雙手,在翻湧滾動的路麵上儘力保持平衡。

孫天師瞄了眼老七,後者點過頭,他才說:“好,老夫就信你一回。”

人都有從眾心理,見孫天師和老七起身跟著沈司星離去,其他天師不想被落下,手忙腳亂地跟上去。

沈司星的小臉繃成包子,表麵看著冷靜,其實心裡七上八下的。走到通天橋那段十年都沒能修好的路段時,惶恐和不安達到了巔峰。

“我們……”沈司星斟詞酌句,“要從這裡爬過去。”

“啊?”小王震驚,“小沈同學,你大老遠的把我們叫來,就為了說這個?”

他指向兩段立交橋之間的斷口,中間相距不遠,僅有四五米左右,可他們又不是超人,除了他倆和老七還有一群中老年人,更不可能靠立定跳遠蹦過去。

再說了,通天橋問題最大的就是這一處斷口,底下陰氣森然,沈司星說從這兒L爬出去,約等於跳樓找死。

“小王之前說的事故,都發生在橋梁斷口往橋頭方向的這一側。”沈司星比劃道,“另一側暫時沒出現問題。按照奇門遁甲的理論,死門與生門相對,如果我們以橋頭為死門,那麼對應的……”

“橋尾為生門。”老七冷冷地笑了,“還懂奇門遁甲,嗬嗬,比某些人有用。”

另外四名天師被老七當麵嘲諷,掛不住麵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沈司星懶得卷入他們玄學圈內人的鬥爭,指著橋身豁口戳出來的幾根鋼筋說:“從這兒L爬上去,離對麵就剩下兩米不到……”

話音未落,之前那位中年道士就一膀子擠開沈司星,搶先一步趴在橋上,抱住兩根鋼筋像一隻大毛毛蟲似的蠕動。

沈司星失語,晏玦氣到唧唧叫,腦子裡都是同一個想法:急什麼?

中年道士手腳並用摟著並不粗壯的鋼筋,一點點往前蹭,鋼筋被他的體重壓低,擠出吱呀吱呀的呻.吟。越往前,陰氣就越稀薄,他幾乎能聞見馬路上的車尾氣。

重回人間的興奮壓倒一切,中年道士忍不住分神去想,等回去後,他又多了一樣可以吹噓的資本,想象一下旁人崇拜的目光,他就激動到發抖。

下一瞬,道士就意識到發抖的另有其“人”。他摟著當獨木橋的鋼筋被壓彎了,吱吱顫抖著,岌岌可危。

道士加快蠕動的速度,想儘快到達終點,忽地,他腳下一空,仿佛被什麼東西勾住,脫手掉了下去。

嘭的一聲悶響,有人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