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62(2 / 2)

老七籲一口濁氣,可實在是退一步越想越氣:“你——”

話音未落,雲仙湖上忽而掀起滔天巨浪,東南西北四方卷起水龍卷,像天地之間的梁柱一般,朝湖心席卷而來,快艇在數米高的浪頭間晃蕩。

老七往前栽一跟頭,死扣住擋風玻璃,才沒跌進風浪裡。

轟隆隆的浪濤聲中,夾雜著哀婉的鳥鳴,老七忙伸手往湖裡一撈,把落湯雞晏玦撈起來揣進外套口袋,嘩的一聲拉上拉鏈。

口袋鼓起一個包,晏玦在裡麵左衝右突,哆哆哆,啄著衝鋒衣的防水衣料。

“唧!”

老七如夢初醒,拉開拉鏈,給晏玦留了個氣口。

晏玦探出毛絨絨的腦袋,羽毛濕漉,四下支棱出去,瞪了眼老七。

他剛想不管不顧口吐人言,罵爽了再說,老七就渾身僵直,跟宕機似的,沉沉地坐到船艙地上,頭顱低垂,臉色陰沉,一手攥著護欄,手背青筋凸起,像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少頃,風浪漸歇,雲仙湖重歸寧靜。

老七眼皮微動,醒過伸來,看了晏玦一眼,目光冰冷如手術刀,把晏玦的皮毛劃開,直看到人心裡去。

這叫晏玦很不爽,他眯起豆豆眼,唧了聲,仿佛在問:“大哥,你沒事兒吧?”

老七一手捂住臉,整理了一下表情,沒回答,也沒接著他們之前的話題聊下去,而是站起身,負手凝望平靜的湖麵。

晏玦狐疑,總覺得老七有些奇怪,但具體哪裡奇怪,他又說不上來,畢竟,這人脾氣一直不大好。

但沒過多久,晏玦就把心中的疑惑拋諸腦後。

湖麵泛起陣陣漣漪,晏玦眼前一亮,就見陸廷川打橫抱著沈司星,浮上了水麵。

陸廷川先把人托舉上快艇,再飛身踏上甲板,半跪下來,動作輕柔地取掉沈司星背後的氧氣瓶,摘去潛水麵鏡,指尖在撫過他唇瓣時稍作停留。

沈司星渾身透濕,頭發一綹綹地黏在慘白的臉上,皮膚泡到半透明,起了皺褶,青紫的血管分外鮮明,看起來情況不妙。

晏玦著急忙慌地啾啾亂叫,用眼神問:“他還好嗎?”

陸廷川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沒事。”

說完,他掐了道法訣,一道暖流傾瀉而下,沈司星周身一暖,冰冷的湖水蒸發乾淨,頭發蓬鬆乾燥,換了身暖和柔軟的衣服,嘴唇也有了血色。

陸廷川單膝跪地,試過沈司星的脈搏,確認跳動如常後,才緩緩站起身。

“沈司星被困入水下石棺,受了點兒涼,還需要將養幾日,勞煩你盯著他吃幾帖傷寒藥。”陸廷川眸光溫柔,曳動著稍許留戀。

晏玦知道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於是啾了聲,作為回應。

“雲仙湖的石棺陣法已被我稍加法力毀去,不會再為禍人間,湖麵上的動靜,你們

就以地震、風浪為由解釋就好。用不了多久,那九十幾具屍體會浮出水麵,他們的魂魄也由我親自帶回酆都。”

“此番回酆都,是有要事處理。”陸廷川唏噓一聲,“或許十年、二十年都不會回到人間,下次相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代我說一句再見吧。”

晏玦越聽越不對頭,這語氣,怎麼感覺陸廷川在交代後事呢?

陸廷川說完,頷首向老七和晏玦致意,又低下頭,多看了眼沈司星,便不再躊躇,掐一道法訣,轉瞬間消失無蹤。

晏玦傻眼,老七頓了頓,麵無表情地坐上船頭駕駛座,啟動快艇駛向湖畔。

傍晚,沈司星悠悠醒轉,與站在床頭的晏玦大眼瞪小眼。

“唔。”沈司星捂著悶痛的頭,坐起身,退燒貼從額頭掉到被子上。

他環顧四周,心下茫然:“我師父呢?”

晏玦翅膀尖的絨毛動了動,一本正經地說:“回酆都去了,酆都大帝貴人事忙,哪有工夫成天陪我們小打小鬨?”

“……也是。”沈司星有些失落。

晏玦見不得他病懨懨的樣子,唧唧喳喳道:“你這一覺睡到快天黑,錯過了一個大新聞。”

“嗯?”

“下午兩三點的時候,湖底浮上來一堆屍體,手拉手,連成圈,密密麻麻的一片,哎唷,還被電視台的無人機拍到了。上麵本想壓下去,也不知道哪個好事鬼,把現場視頻泄露了出去,謔,光速上了熱搜。”晏玦幸災樂禍,“現在啊,啾啾,老七和孫天師忙著收拾爛攤子,讓你好好在酒店躺著養病。”

沈司星睫羽輕顫,落下兩撇青影:“師父臨走前,有留下什麼話麼?”

“啊?哦,對了,他說酆都事情多,可能要過些時日再來看你。”晏玦歪了歪腦袋,思慮片刻,就把陸廷川那句十年後再見的屁話丟到一邊,“還沒問你呢,你們在水下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沈司星搖頭。

隻是又一次,陸廷川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從天而降,劈開石棺,救他於萬一。

當時,沈司星幾近窒息,心臟跳動的速度反常,是陸廷川摘去差點勒死他的氧氣管,捏住他的鼻梁,欺身過來,渡了一口玄冥之氣,才吊住他一條小命。

那股氣息溫涼如水,隱有檀香。

沈司星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承受不住陸廷川強勢的給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等再醒來,已是日薄西山。

“現在幾點了?”

晏玦伸出爪子,在沈司星飽經風霜的手機屏幕上按了下:“六點半。”

沈司星頭皮一緊,忙不迭奪過手機,點開訂票軟件訂了一張回龍城的高鐵票,順便在微信上跟老七和孫天師各自道彆,說他有急事先回去了。

晏玦撲棱翅膀,落到沈司星肩頭,低頭一看,奇怪地問:“什麼急事?”

沈司星無語地斜他一眼:“清明節就三天假,明天我還要上學。”

“唧!”晏玦噎住,語無倫

次,“你這,都病成這樣了……還去學校上課啊?要不要這麼拚?”

“高三了,天塌下來也得去學校,咳。”沈司星掩住嘴,咳嗽幾聲,掀開被子,從床上滑下來,整理回程的行李,“而且,我高三已經請過幾回病假,再來一回,老郭那邊糊弄不過去。”

晏玦望著他清瘦的背影,一時間啞口無言。

*

近一個月,沈司星都沒接到陸廷川的消息,沒再收到他的禮物,劍術課也默契地暫停。

沈司星猜測,陸廷川可能在酆都政事繁忙,才沒法兒分神搭理他。

這回,雖然陸廷川沒有當麵告彆,但好歹不是不辭而彆了。

到了五月份,龍城天氣漸暖,草長鶯飛,綠樹陰濃,心急的夏蟬爬上樹乾,發出嘈嘈切切的噪音。

孫天師知道他臨近高考,複習任務重,把上回雲仙湖的報酬打給他之後便讓他好好複習,什麼生意都等六月之後再說,有賺錢的活計,一定不會忘了提攜他。

沈司星左右無事,於是埋頭苦讀,倒比高中三年的任何時候都要刻苦。

老郭看得心疼,囑咐他回家彆熬夜,以他的成績,去A大考古係綽綽有餘。

日子奇異地平靜下來,沈司星起初有些不習慣,總覺得空落落的,但等他接到沈家河的電話時,他又恨不得把前一句話咽回去。

手機屏幕上跳動著“沈家河”的名字。

沈司星握著手機,拇指懸在拒接按鈕上,電話就突然掛斷。

沒過一會兒,沈家河的電話再次撥進來,沈司星沒接,又鍥而不舍地撥打。

“欸。”

沈司星歎口氣,有些後悔他沒在拉黑沈家河微信時,順手把他電話也一並拉黑,現在好了。

他板著臉,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就傳來沈家河的咒罵聲:“他就是個討債鬼,死在外麵算了,電話都不接……喂?喂?!”

沈司星輕輕嗯了聲,催他有事快說。

沈家河忍下怒氣,用賞賜一般的語氣說道:“星星啊,周六你弟弟百歲宴,很多叔叔阿姨都會來,小時候他們還抱過你。地方麼,就在集團下的龍濤大酒店,作業早點寫完,這次你必須出席,沒得商量。”

“弟弟?”沈司星遲疑。

他尋思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好像過年的時候繼母鄭曉梅誕下了一名男嬰,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沈家河有幾個月沒來膈應他,竟然轉眼兒就過百日了。

沈家河語重心長:“爸爸年紀也大了,你一直在外頭租房,我實在不放心啊,總要回家看看。再過幾個月,你就去外麵讀書了,以後翅膀硬咯,我們父子倆還能見幾回?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番話要是讓不知情的外人聽了,怕是會潸然淚下,感慨父愛如山,但沈司星自小被沈家河打到大,聽一句話,被踹斷過的肋骨就疼一分。

他握緊手機,嗓子乾噎,一個字也不想說,隻想掛電話。

“欸。”沈家河接著道,“之前來過家裡的孫天師,你記得麼?他老人家德高望重,這次借著你弟百歲宴的由頭才好不容易請動他出山。老爸想,要不趁此機會讓他給你再看一看,總不能……上了大學,還成天看到那些東西吧?說出去,實在太給家裡丟人了!”

家?

沈家河口中的“家”,有沈家河自己,鄭曉梅和親生的老幺,以前還有繼子鄭劭,但從來不包括沈司星。

但沈家河總是有一種超凡的自信,把“家”當作尚方寶劍,無往不利地審判懲戒他。

沈司星眼神冷下去,眸心躍動著兩圈鮮豔的紅光,讓他單純無害的麵孔多了幾分非人的怪異。

他的指尖劃過屏幕上的裂痕,享受著那細微的刺痛,乖巧地回複:“好的,爸爸,彆擔心,我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