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79(2 / 2)

砰。

洋娃娃墜地,小小的身體摔成幾段,手腳彎折擰轉,些微抽搐,僅剩的右臂還在邵建國的操控下拚命撕扯自己的頭發,拽下一片頭皮似的發網。

玻璃眼球停止了轉動,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映著白慘慘的燈光。

沈司星背靠牆壁,緩了口氣,才慢慢走近洋娃娃。

洋娃娃張開嘴,吐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差不多可以了吧?裡麵好他媽擠!”

“嗯。”沈司星抬手,讓邵建國從洋娃娃的身體裡出來。

一縷黑霧從洋娃娃腹中升起,扭曲,鼓起,重新組成一道高大強壯的鬼影。

霎時間,桃木劍直刺洋娃娃眉心,劍尖穿透樹脂頭顱,滋滋,創口白皙的皮膚被燒得焦黑。

沈司星俯身抱起落在地上的嬰兒,嬰兒眨了眨眼睛,兩雙陰陽眼跨越時空相望。

“好好長大。”沈司星抵住嬰兒的額頭,輕聲說,“之後你會度過一段很辛苦的時光,不過那無關緊要,等一切過去後……你會和一個很好的人相遇。”

他放下嬰孩,放下過去的自己,時空在他周圍碎落,牆皮斑駁,窗戶迸裂,白熾燈一盞盞熄滅。

頃刻間,沈司星倒在醫院大堂的地上,旁邊圍了一圈路人,各個驚恐又擔憂地看著他。

“同學,你還好吧?”

“是不是低血糖了?”

“護士來了沒?護士,這邊有人暈倒了!”

“媽媽,這位哥哥的衣服好臟哦。”

人聲嘈雜模糊,悶悶地撞擊耳膜,沈司星聽不大清楚,低下頭,看到自己渾身臟汙,彌漫著一股酸臭,跟剛從垃圾堆裡爬出來似的。

邵建國立在一邊,化作一道瘦長鬼影,頭頂天花板,垂下長長的脖子,周圍的路人對他視而不見。

“我草,你還好吧?還能起來嗎?”

“嗯。”沈司星撐起上半身,忽然,他渾身發冷,體溫像流水一樣退去,胸口一悶,錐心地疼,一股血氣往上湧,喉頭發癢,“咳咳,咳咳咳!”

路人大駭:“怎麼咳血了?!”

護士接到通知,推著擔架車趕來,幾個大哥自告奮勇把沈司星扶起來,抬到床上。

沈司星想要推拒,可手腳實在沒有力氣,一張口,就

是滿嘴的血,他被護士和熱心群眾團團圍住,推去急診室。

人群的縫隙中,他隱約看到一個洋娃娃坐在護士台上,直勾勾地盯著他。

洋娃娃沒死?

沈司星企圖掙下床,卻隻能動一動手指,他目眥欲裂,眼睜睜看著那隻洋娃娃消失在視野角落。

滴,滴滴——

不知昏睡了多久,沈司星才緩緩醒轉,掀起沉重的眼皮,被光晃了眼睛,隨即看到床邊的點滴架,冰冷的藥水一滴滴流入血液。

耳畔響起一道溫潤的聲音,像日光下清清的湖水:“這些年人間的醫術大有進益,挺有意思的,你覺得呢?()”

陸廷川坐在病床邊的單人靠椅上,長腿交疊,合上一本醫學期刊,垂下纖長的眼睫,似笑非笑地看著沈司星。

他穿了身合時宜的純黑西裝,長發束在腦後,碎發落在雪白的襯衫領口,黑曜石袖扣切割鋒利,隱隱反光。

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腕骨凸起利落的弧度,還戴了塊勾畫了羅盤的機械腕表,姿態隨意自如。

又在最狼狽的時候見到陸廷川,讓沈司星開心之餘,也倍感丟臉。

他閉上眼睛,不鹹不淡地問:師父,你怎麼來了?()”

“不能來麼?”

看出沈司星的局促,陸廷川了然地笑了笑,掐一道法訣,清風拂麵,將沈司星身上的汙穢一掃而空。

身體清爽了,心情也好了一點。

沈司星側過頭,拿臉頰蹭了蹭陸廷川的掌心,絨絨的睫毛掃過陸廷川虎口,甕聲甕氣地說:“那為什麼不早點來?”

這是有些委屈了。

陸廷川勾起嘴角,不一會兒,又收斂起笑意,嚴肅地問:“把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不許逞強,不必有所隱瞞。”

沈司星蹙了蹙眉頭,一五一十地把遭遇鬼打牆,和一隻看不出門路的洋娃娃打了一架的事情告訴陸廷川。

“洋娃娃?”

“嗯。”

陸廷川沉思半晌,掌心朝下,顯出一團如水的銀光,他撫過沈司星的額頭,沿著鼻梁、鎖骨、胸口,一寸寸摸下去,直到腳心,力道頗大,有著不容置疑的溫和堅定。

“……師父?”沈司星輕咬下唇,血色登時蔓延到耳根,情緒昭然若揭。

他出於本能想躲,可另一種本能又讓他定住身體,對其予取予求,被陸廷川撫摸過的皮膚一寸寸地酥癢,透明的絨毛倒豎。

驀地,陸廷川臉色一寒,收回手,嚴峻道:“你身上被人下了詛咒,看情況,已經有一段時日了。”

陸廷川讓沈司星翻過身,背朝著自己,再招手顯出一麵銅鏡,叫沈司星回頭看。

隻見他左肩後麵,不知為何鼓起一團黑色的鬼氣,氣息與平常的鬼氣不同,更為隱蔽陰毒,像個醜陋的瘤子,在他皮膚下微微活動,隱約可見是個嬰孩的形狀,看得人頭皮發麻。

“這是什麼?”沈司星有如被一桶涼水兜頭潑下,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 都歇了。

“嗯(),前幾日在酆都?()?[(),我就察覺到你陽氣微薄,有性命危險。當時我以為,是因為你在陰間滯留數日傷了陽氣,就沒有多做查驗,如今看來,恐怕是這詛咒的緣故。”

沈司星呐呐:“可我……是那隻洋娃娃詛咒的我?”

“估計是吧,即使不是它,也跟它脫不了關係。”陸廷川緩和了一下語氣,安慰道,“放心,按壽數算,你至少還能堅持十日左右。在那之前,應該能將詛咒解除。”

這誰能放心得了?

沈司星抿嘴,側了側身子,示意陸廷川離近點兒,坐到床頭,接著順理成章地挨到陸廷川懷裡,牽住他一縷滑涼的黑發,指尖勾纏住發絲。

“那十日過後,我就能去酆都做陰差了嗎?”沈司星眨了下眼睛,難得地開起玩笑,不想讓陸廷川憂心,“不會當真把我趕去端茶倒水吧?”

陸廷川無奈,眼神流露出幾分溫柔偏愛,半摟住他,手搭在清瘦的肩頭上,壓低聲音問:“沈司星,你聽說過泰國小鬼麼?”

“小鬼?”沈司星睫毛輕顫,“是東南亞那邊的養小鬼?師父,你不是酆都大帝麼,國外的鬼也歸你管轄?”

聽出沈司星還有打趣的心思,讓陸廷川鬆了口氣:“在華夏的土地作亂,我自然有資格出手。”

他耐下性子,解釋道:“泰國小鬼,是將死嬰煉製成娃娃,讓信眾花重金請回家,用以求財、求姻緣的巫術。但也有一種小鬼,煉製手法極其惡毒,最為凶險,被稱作鍍金嬰屍。”

“鍍金嬰屍?”沈司星仰麵看他,眼神孺慕。

“嗯。”陸廷川猶豫了會兒,還是把流傳在陰間的恐怖傳聞原原本本告訴沈司星,“煉製鍍金嬰屍,需要切開難產孕婦的子宮,在孕婦還活著的時候,將水銀灌入皮膚之下。等羊水也變成黑色,再將嬰兒的屍體剖出來,輔以蝙蝠、蛇蛻、蟾蜍卵、紫河車、老嫗指甲等藥材煎熬……”

沈司星打了個冷顫,拽了下陸廷川的頭發。

“嘶。”陸廷川吃痛,便也不繼續說那些嚇人的,“鍍金嬰屍被請回家後,信眾會把它當孩子養,而嬰屍也會對‘父母’言聽計從,包括聽從殺人、害人的命令。”

陸廷川頓了頓,接著說:“一旦被嬰屍纏上,就如同魂魄上沾了一隻吸血水蛭,輕則吸走壽數,減損魂魄,重則屍骨不存,魂飛魄散。你好想想,可曾跟人交惡?”

沈司星愣神,訕訕道:“跟我有過節的人,有點多。”

陸廷川無語,戳了下他的臉:“認真想。”

“唔……”沈司星垂下眼睫,思索良久,方才道,“我大概能猜到是誰。”

陸廷川高懸的心暫時放回肚子裡去:“有幾成把握?”

“五成?算了,七成吧。”沈司星自嘲道,“師父,你的徒弟還怪招人恨的。”

“有我招人恨麼?”

沈司星詫異地看他一眼:“……那倒沒有。”

兩人四目相對,沈司星忽然抬抬下巴,

() 叫陸廷川拉上床邊的簾子。

“嗯?”陸廷川心有疑慮,但還是稍稍抬手,嘩啦啦,床簾應聲拉起,把他們二人與喧雜的急診室隔絕開。

像是一個寂然無人的孤島。

“然後呢?”陸廷川挑眉,深邃的黑眸攝人心魄。

沈司星彆過臉,有些不好意思去看,舔了下乾燥的嘴唇,手指劃過漿洗過的被褥,劃拉出沙沙的響聲。

簾子外頭的喧鬨聲模糊起來,醫院的消毒水味也不那麼刺鼻難聞了,此時此刻,沈司星隻能聽到自己隆隆的心跳,聞到陸廷川衣袖間清苦的檀香。

“然後……”他喉結微動,屈起指節,一圈圈纏繞陸廷川的發絲。

陸廷川斂眸,看到沈司星睫毛絨絨的,顫動幾下,便洇出水色,跟自帶眼線的貓似的,稍稍抬眼,就是在偷偷看他,勾人不自知。

“欸。”

陸廷川歎口氣,遵從沈司星的暗示俯下身去,抬起沈司星的後腦勺,輕輕吻在他的唇角。

親吻愈發深重,嘗到苦澀的藥味和甜腥的血氣,呼吸交纏,半晌才分開。

沈司星呼吸急促,緩了一會兒,冷不丁道:“以後不許收其他人為徒了。”

“嗯?”陸廷川失笑,“為什麼?”

孰料,沈司星望著他,一本正經地說:“其他徒弟不會隨隨便便讓你親的。”

陸廷川噎住,又好氣又好笑:“沈司星,我是因為師徒關係,才能親近你?”

“嗯?”沈司星眨眼。

不是麼?

那是什麼關係?

陸廷川看懂他膽怯又勇敢的試探,欺身而下,嘴唇蹭過沈司星耳尖,落下一句:“隻有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