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頓覺不妙,可不待它反應,衣帽間內就風雲突變。
劈啪!
一團拳頭大的雷雲從洋娃娃身後襲來,電光滋啦作響,照亮陰暗的房間。洋娃娃本能地想躲,可無論它怎麼左衝右突,那團雷電都像吃定它似的,不緊不慢跟在它身後。
“呃啊啊啊——!”
洋娃娃發出一聲慘叫,還是被閃電劈中,小小的身軀被銀白電光吞沒,彌漫開塑料點燃的焦糊味。
噗通,洋娃娃掉在地毯上。
它僵硬地扭過頭,就見一位仙姿佚貌,氣質出塵的青年悄默聲出現在門後。
青年長發及腰,五官線條柔和,看向洋娃娃的表情卻格外冷漠。
眼神裡充斥著濃鬱到化不開的殺意。
“師父。”沈司星捂著肩,挪步到陸廷川身側,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陸廷川嗯了聲,心下明白,眼前的洋娃娃就是他們找尋半天的鍍金嬰屍。
他兩指並攏,憑空凝聚劍氣,一柄純白的長劍驀然出現在他手中。劍尖飄逸出的一絲劍氣,就讓天花板上
的水晶吊燈嗡嗡震顫。
洋娃娃遍體生寒,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完全被陸廷川的氣勢壓製,損壞的關節無法修複,再也不能動彈。
這人到底是誰?
它知道沈司星不好對付,但怎麼也想不到,沈司星背後還有高人相助!
該死,該死該死……
要是被媽媽知道,會對它失望吧。
想到這裡,洋娃娃就生出一股莫大的戾氣,下巴哢噠哢噠張合,一字一頓地說:“絕對不能,絕,對,不,能,讓沈司星活著離開!”
它兩腳著地,霍然起身,球形關節擠壓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陸廷川泰然自若,兩指並攏劃開劍弧,不留情麵地揮向洋娃娃心口。
但是下一刹,洋娃娃就以一個鬼魅的速度,倏地躥上天花板,踩住水晶燈,搖晃幾下,借由慣性直撲沈司星而來。
沈司星沒料到這鍍金嬰屍居然如此大膽,肩膀一時劇痛,閃避不及,勉強往後退開半步,卻還是被洋娃娃掛住袖口,扒著手臂往上攀爬,兩條冰涼細弱的胳膊摟住他的脖子,死死勒住。
“唔……”沈司星險些窒息,隨後,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
脊背皮膚下的鬼氣凸起,顯出黝黑的實體,好像個浸泡在羊水中的畸形嬰兒。
沈司星渾身發毛,終於洞察到洋娃娃的目的——
真正的鍍金嬰屍在他的身體裡!
洋娃娃把他當作了某種培養皿,用他的身體滋養鍍金嬰屍,吸乾他的玄冥之氣,隻要洋娃娃一死,就能順遂自然侵入他體內,讓鍍金嬰屍破開肌膚降臨於世。
所謂泰國小鬼,鍍金嬰屍的詛咒,其真相毋寧說是詛咒,不如說是寄生。
洋娃娃張開口,就要咬向沈司星的肩膀。它的樹脂皮膚之下,竟然是兩排人類的牙齒,虎牙尖利,牙齦殷紅,看起來很是怪異。
沈司星甩脫不開洋娃娃,這時候,用其他手段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寄希望於陸廷川反應夠快,把對向洋娃娃的劍,轉向真正的怪物。
劍光在半空停滯。
陸廷川回過身,見狀,略為吃驚,對上沈司星驚恐的目光。
見沈司星微微搖頭,陸廷川立刻心領神會:“原來如此。”
洋娃娃的尖牙距離沈司星的脖頸僅差一厘,陸廷川手指屈起,倏然一掃,劍光就淩空扭轉,蕩開淩冽的陰風,斜插進沈司星和洋娃娃之間,穿刺過那片隆起的肌膚。
瘤子蠕動。
滴,嘀嗒……
血液滴落,沒入地毯。
洋娃娃摔落在地上,四肢關節扭曲,腦袋歪在一邊,隻有眼珠子勉強得以轉動。
沈司星雙手杵著桃木劍,跪倒在血泊裡,縱然疼痛難忍,但四肢百骸一陣輕鬆。
黑漆漆的鬼氣從沈司星體內湧出,勉強凝結成一個嬰兒的形狀,又被陸廷川袖間卷起的陰風吹散。
“嘻,啊啊啊啊啊!”
洋娃娃見大勢已去,
爆發出駭人的尖叫,滿屋燈管碎裂,玻璃窗炸開蜘蛛網紋,花瓶嗡嗡顫抖。
沈司星耳膜一陣生疼,剛想揮劍給它一個痛快,身後就響起一道尖利的女聲:“沈司星?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這裡?!還帶著外人進來,不怕我報警嗎?”
鄭曉梅一手摟著繈褓,一手拎著包,等她看清屋內的情形,便嚇得手上一鬆,皮包落在地上,當即被碎玻璃劃破嬌貴的小羊皮。
沈司星沒回答,默不作聲地讓陸廷川幫他包紮好傷口,攙扶著陸廷川的手站起身,眸光清明,衝鄭曉梅勾起一道譏諷的弧度。
“鄭阿姨,我來家裡取點東西,一不小心……發現了這個。”沈司星說著,還掏出手機,哢嚓,拍了張照。
他拎著手機,轉過來給鄭曉梅看。
包櫃大敞,裡麵的神龕陰森可怖,地板上還躺了個氣息奄奄的洋娃娃。不用說,稍微懂點皮毛的普通人都能知道那娃娃的用途。
“我……”鄭曉梅結結巴巴,臉上寫滿了陰謀被戳破的惶恐不安,“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假如她養小鬼的事被沈司星傳出去,等老沈死了,她在圈子裡的名聲也完了。
外人不會在乎,她養小鬼究竟是為了報複沈司星,還是求財,求桃花,求容貌,隻會口耳相傳,說她養了泰國小鬼,不但克瘋了親兒子,而且還克死了二婚的丈夫。
到時,她跟沈司星過去的遭遇不會有任何區彆。
她緊緊抱住懷裡的孩子,嫌惡的目光落在洋娃娃身上,心下恨恨道,沒用的東西,殺沈司星那小子都殺不掉,虧她還從泰國花重金請來,哪想到是廢物渣子,一點用都沒有!
“鄭阿姨,你真不知道?”沈司星眨了眨眼,看上去單純無辜,語氣卻帶了些誘哄的意味。
“不知道,不知道,都說了不知道!”鄭曉梅急於甩脫乾係,口不擇言道,“肯定是你爸乾的,沈家河那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最信這個。”
地毯上,洋娃娃玻璃眼球裡的光芒暗淡下去,死氣沉沉。
鄭曉梅被它看得後怕,抱緊繈褓中的幼子,一口咬定:“我從來沒見過它。”
洋娃娃還能為了鄭曉梅所謂的母愛傾其所有,鄭曉梅卻巴不得撇開乾係。
人和鬼的差彆,有時隻在一念之間。
“好吧。”沈司星仰頭看了眼陸廷川,語氣仿佛很是失望,“阿姨,你不知情就好,這東西陰邪得很,千萬不能碰。”
鄭曉梅梗著脖子,狠下心:“你幫我處理了吧,家裡被弄成這樣,怪嚇人的,中介要是看到,房子該賣不出去了。”
沈司星笑了聲,跟鄭曉梅說,請他做這事呢,按行規,得加錢。親情價,二十萬。
他們兩個哪來的親情?
鄭曉梅氣得牙根疼,迫不得已給沈司星轉了賬。
十分鐘後,沈司星拎著一隻紙袋,裡麵裝著洋娃娃,坐電梯下到地下車庫,由陸廷川一張符紙,一把雷火點了,洋娃娃化作一捧黑灰,被衝入下
水道。
而在幾十層的豪華公寓內,鄭曉梅抱著繈褓裡的小兒子跪坐在地,兩頰深陷,跟抽乾了魂似的。
她悠了悠懷裡的嬰孩,口中絮叨:“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大不了……”再去泰國請一個新的小鬼來。
繈褓裡的嬰兒半天沒動靜,鄭曉梅心裡咯噔一下,忙掀開小被子,對上一雙烏沉沉的眼珠,登時如墜冰窖。
“媽媽。”
*
高考成績下來,沈司星的分數不高不低,剛好飄過A大考古係分數線,順順當當錄取。和班主任老郭報喜時,樂得老郭多喝了一杯酒。
他退了位於龍城郊區的公寓。搬家之前,他和晏玦坐在沙發上,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和堆在門口的快遞箱,心情意外地平靜。
“你去大學,我怎麼辦?”晏玦問,“A大宿舍能養寵物嗎?”
沈司星摸了把小鸚鵡的腦袋,認真地說:“我在學校後門租了一套房。還有,你不是我的寵物。”
晏玦臉頰上的腮紅更豔麗了,撲棱幾下翅膀,唧唧道:“怎麼又租房?為啥不買一個?你也不缺錢啊。”
沈司星抿緊唇,笑而不語。他是有買房的打算,但在那之前,也得問問陸廷川的意思。
房子又不是他一個人住。
A大考古係有半數奔著理想來的小年輕,也有半數是專業調劑來的,不過,總的來說,算得上是人才濟濟。
新生軍訓前,沈司星就以身體不好,神經衰弱為由跟學校申請了走讀。倒不是他真的有什麼毛病,而是怕舍友跟他住久了,容易神經衰弱。
可軍訓的這一周,沈司星還是得跟大家夥一起住六人間的宿舍。
老校區宿舍樓是建國前的國寶建築,電路老化,隔音極差,房間逼仄,塞進六個男大學生讓空間十分擁擠。
在豔陽下曬了一天,沈司星累得說不出話,才七點就躺到床上。聽說晚上十一點會有緊急集合,他連迷彩服都不敢脫,隻能和衣而臥。
舍友都知道沈司星比較自閉,輕易不去打擾他,坐在下麵侃天說地,互相吹牛逼。
有幾句話,飄進了沈司星耳朵裡:“我叔爺爺是西蜀大學考古係的教授……巴國雙子墓聽說過嗎?聽說啊,下地的時候撞到鬼了,死了好幾個人。還是我叔爺爺神通廣大,請了高人做法,才把事情平安解決。”
沈司星:“……”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
舍友們倒抽一口涼氣:“那我們下地作業的時候,會遇到鬼嗎?”
“哎,誰知道,要是能遇到狐仙就好了,國家包分配工作,還能分配個媳婦。”
“蛇妖也很不錯,哈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
沈司星聽得滿頭黑線,心說,等見到真正的狐仙、蛇妖,你們幾個彆跑就好。
咚咚,有人敲響房門:“沈司星,樓下有人找!”
“?”
頂著舍友們好奇的目光,沈司星慢吞吞爬下扶梯
,趿拉上迷彩板鞋,琢磨著誰會在這個點找他。龍城一中考到A大的人不多,同屆的其他人,他也不認識啊。
正想著,沈司星就來到一樓,剛走出樓梯間,便在宿管阿姨的辦公桌前,瞥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沈司星?()”宿管阿姨招招手,讓他過來給來訪人員簽字,你哥哥來看你了,簽個到再出去,彆走遠了,晚上還有訓練。?[(()”
陸廷川循聲轉過頭,笑意盈盈地望向他:“來了?”
哥哥?哪門子的哥哥?
“嘖嘖。”宿管阿姨感歎,“不愧是親兄弟,一個兩個都長得那麼帥。”
沈司星頭皮發麻,草草簽下名字,就拽著陸廷川跑出宿舍樓,穿過人流湧動的綠蔭道,來到宿舍區和教學樓之間的一片人工湖邊。
夏夜悶熱,蟬鳴聲聲,湖畔的晚風微涼。
“學校很不錯,鬨中取靜,風水上佳。”陸廷川低聲說,胸腔的共鳴柔柔地摩挲沈司星的耳膜。
“唔。”
沈司星垂下頭,盯著板鞋上的迷彩花紋。早知道是陸廷川,他就正經換一身衣服了。
他們默然無語地走了一段,沈司星並不尷尬,反而很鬆弛。
走到僻靜處,濃重的樹蔭融入夜色。沈司星停住腳步,拉了下陸廷川的衣擺。
“嗯?”陸廷川話音帶笑,“想說什麼?”
沈司星掀起眼皮,淺淡的瞳孔閃爍紅光:“下一次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會來看他?
他眼神乾淨明亮,又像勾著小鉤子。
陸廷川心頭軟成一片,居然生出一種衝動,想把人帶去酆都,長長久久留在幽冥。
“你想什麼時候?”
沈司星歪過頭,想了想,鄭重其事地說:“下周末吧,周一就開學了。”
陸廷川失笑:“好。”
立下約定,沈司星一顆心放回肚子裡,稍稍踮起腳,攀住陸廷川脖頸,親了親他的下巴。
陸廷川摟住沈司星的腰,讓他站定,而後俯下身來,給了他一個綿長的親吻。
質地粗糙的迷彩服在掌心摩挲下,窸窸窣窣,衣擺掀起一角,露出一截蒼白的腰身,落了幾道指印,克製又熱切。
疏影橫斜,波光粼粼。
月光落在人間,沒入幽冥,公平地照在每一對耳鬢廝磨的情人身上,祝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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