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鏘!咚咚鏘!
花轎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珠簾映出搖晃的火光,把沈司星的影子映到轎廂內,兩條長耳朵垂在圓滾滾的腦後,一晃一晃。
沈司星掀開珠簾,看到自己生滿白毛的爪子,有些發怵。他強壓下發毛的感覺,望向窗外。
花轎行進在漆黑的羊腸小道上,由八隻灰毛小鼠抬著,時常顛簸。
送親隊伍前方,毛色各異的老鼠、田鼠們或是扛著傘蓋,或是提著請過路孤魂野鬼、閒雜人等退避的木牌,或是舉著火把。
沈司星扶著窗框,勾頭往後看,隻見隊伍後方是抬著嫁妝的小鼠們,棺材似的木箱上全都紮著大紅花球,喜氣洋洋。
還有一批老鼠在吹拉彈唱,嗩呐聲刺耳,哩喇喇劃破夜空。
沈司星打了個激靈。
緊接著,又見到先前那隻紅眼睛的黑老鼠,一溜煙躥到隊伍前方,跳上傘蓋,尖聲唱道:“哩哩啦,哩哩啦,敲鑼鼓,吹喇叭。老鼠家裡辦喜事,有個女兒要出嫁——”
其它老鼠斷斷續續跟唱:“大紅花轎抬新娘,群鼠送親喜洋洋。新娘剛到貓咪家,貓咪一口就吞下。貓說新娘怕人欺,為保平安藏肚裡!”(注)
小鼠們搖頭晃腦,花轎也跟著晃蕩,晃得沈司星五臟六腑一陣天翻地覆。他兩隻爪子扣住窗框,差點沒被甩下去。
好半天,轎子終於穩當了,沈司星才有心思去想歌詞的含義。
歌曲唱的應當是老鼠娶親,可最後一句,老鼠新娘叫貓給吃了,就格外耐人尋味。
且不說這些老鼠如何把他變成這副模樣,再強綁他坐上花轎,這句歌詞幾乎就是在明示成為老鼠新娘的下場——被貓吃掉,死無全屍。
沈司星立刻想到橫死的那幾位盜墓賊,該不會他們也被老鼠們捉去當新娘喂貓,才落得那般淒慘下場?
他下意識想逃,可剛掀開轎簾,那隻油光水滑的大黑老鼠就彎下腰,尖尖的嘴巴伸進轎子,吱吱叫著問:“新娘子可是餓著了?要不要吃點什麼?”
說著,黑皮老鼠不知打哪兒摸出一塊切成四四方方的紅燒肉。
那塊肉包在油紙裡,似乎用南乳鹵製過,色澤鮮紅,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氣。香氣直往鼻腔裡鑽,讓沈司星胃裡空落落的,饑餓、渴望一股腦湧上心頭,口腔分泌出唾液。
但他很快意識到不對勁,咬咬舌尖,靠疼痛清醒過來,再定睛去看那塊紅燒肉,頓時毛骨悚然。
隻見紅燒肉的油皮上長滿了菌絲似的肉芽兒,幾層白花花的肥肉像乾癟的橘子果肉,一點兒肥膘沒剩下,隻有數不清的蛆在肌肉紋理間蠕動。
“不用了,我還不餓。”沈司星閉住氣,往後靠了靠,“就想透一透氣。”
大黑老鼠的小眼睛滴溜溜打轉,看著沈司星白絨絨的大耳朵,奇怪地咦了聲:“您這耳朵,怎麼這麼長?”
沈司星糊弄道:“被蜜蜂蟄了。”
“蜜蜂?”
黑老鼠搖搖頭,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它小心翼翼地把紅燒肉包上收好,臟兮兮的趾甲上沾到點油腥,趕忙低頭舔得乾乾淨淨,眼珠子瞬間變得猩紅,凶相畢露。
沈司星頭皮發緊,屏住呼吸一言不發。
須臾,黑皮老鼠眼底的紅光消退,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彆的老鼠注意到它偷腥,方才戀戀不舍地咽了口唾沫:“好吧,好吧,您不是想逃婚就好。咱們這是在陰間,幽冥十萬大山,重巒疊嶂,瘴雨蠻煙,妖魔橫行。您要是獨自跑出去,被豺狼虎豹叼走事小,惹惱貓太歲事大啊。()”
陰間?幽冥?
沈司星打起精神,有意思,他居然被這群老鼠綁到了幽冥。
耳朵夾在肩膀和轎廂間硌得慌,他把兩隻長耳朵捋到胸前,佯裝出惶恐不安的樣子,揪著耳朵問:貓太歲是什麼??()?[()”
小兔子眼睛紅彤彤,怪可憐見的。
黑老鼠打了個寒噤,生硬地回答:“貓太歲就是貓太歲,彆問那麼多!”
說罷,它摔下轎簾,差點甩到沈司星臉上。厚重的轎簾擋住花轎外老鼠們探究而貪婪的目光。
沈司星陷入沉思,那貓太歲對於老鼠們來說應當是一種恐怖至極的存在,所謂老鼠娶親,老鼠嫁女,本質無非是把新娘當祭品,這也說得通。
可是,如果二個盜墓賊都死於貓太歲之手,之前小邱險些被拖入地下也是這群老鼠所為,那麼,它們對凡人的危害就太大了。
一周之內連殺二人,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沈司星無法坐視不管。
還有那塊來曆不明的肉,為什麼老鼠想讓他吃下去?吃了會怎麼樣?以及戰國墓裡的核桃鈴鐺,究竟招了誰的魂?貓太歲又是什麼?
一個個疑問徘徊在沈司星腦海。
他試著從係統背包裡取出桃木劍,萬幸,還拿得出來,劍身也等比例縮成雪糕棍大小,隻是……
沈司星低頭看了眼他短短圓圓的前爪,根本握不住劍!
“哎。”沈司星歎氣,把桃木劍收了回去。
送嫁的隊伍吹吹打打,幽冥的天色也由暗變明。與人間不同,幽冥的天色在黃昏與黑夜間交替,黃昏約為一個時辰,其餘時間是漫漫長夜。
此時此刻,一輪夕陽掛在山巔,有如一顆黃澄澄的鹹鴨蛋。昏黃的日光刺得老鼠們睜不開眼,行進的速度慢了下來。
“走快點,一群廢物點心!過了良辰吉日,惹了貓太歲不痛快,拿你們是問!”打頭的黑老鼠撿起一根樹枝,抽小鼠們的屁股,樹枝劃出嗖嗖的破風聲,抽得它們皮開肉綻,吱吱慘叫。
“彆打它們。”沈司星掀開轎簾,命令道。
黑老鼠噴了口氣,胡須顫動:“新娘子,這不關您的事。坐穩咯,千萬彆被甩下去,下麵可是萬丈深淵。”
沈司星垂下眼睫,通紅的眼睛望著它:“是麼?”
“我……”黑老鼠戰栗。
沈司星的眼形圓鈍,看似懵懂無辜,目光卻陰惻
() 惻的,猶如寒刃,裡頭繚繞的情緒分明是殺意!()
忽地,斜刺裡飛來一縷濕淋淋的頭發,把黑毛老鼠纏成一個蠶蛹,小鼠們都嚇了一跳,儘數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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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黑老鼠掙紮,求饒,沈司星就抬抬爪子,輕聲說:“把它丟下去。”
萬丈深淵是麼?讓你先嘗嘗。
“吱?吱吱!不要——”
發娑婆的發絲一扭,一擰,就把黑老鼠甩下山崖,慘叫聲在山穀中回蕩。
群鼠無首,麵麵相覷,抬轎子的灰毛小鼠也嚇得把花轎砰的一聲落地上。
沈司星從花轎裡走出來,下一刹,卻前腿絆後腿,咕嚕嚕從轎子裡滾了出來。
“……”
一隻白絨毛球滾到中間,老鼠們如潮水般散開。
沈司星繃著臉爬起來,蹦躂了幾下,適應了四腳著地的姿勢,才直立起身,環顧一圈山路上攢動的老鼠們。
“剛才摔死的黑皮老鼠是誰?”
發娑婆餘威猶在,老鼠們都怕沈司星把它們摔下懸崖。半晌,方才有小鼠壯起膽子回答:“是我祖爺爺。”
“是我祖爺爺的祖爺爺!”老鼠們七嘴八舌。
沈司星頭大,懶得捋清楚老鼠們的輩分,轉而問:“貓太歲又是誰?”
“貓太歲……”小鼠戰戰兢兢,“我們也不曉得。”
誰也不知道貓太歲從何而來,為何出現,好像自從有老鼠那天起,就有貓太歲的存在。
每年貓太歲都要迎娶一隻老鼠新娘,酉時娶妻,子時把骨頭嗦得乾乾淨淨的吐出來,不然就要將老鼠屠戮殆儘。
沈司星心想,好麼,這貓太歲是個除四害愛好者。
“婚禮第一天,貓太歲會賞我們一塊太歲肉。”灰色小鼠的胡須上沾著口水,“太歲肉有一頭牛那麼大,夠我們吃一年。香噴噴,油汪汪的,可好吃了!”
太歲肉?沈司星想到黑老鼠給他的那塊紅燒肉,心裡一陣惡寒。
“但不知道貓太歲最近怎的了,喜歡上了人肉……”小鼠咬到舌頭,呸了幾口唾沫,“喜歡上人類新娘,讓我們多多去人間尋覓,它要每天娶一個,娶十個八個才算完!”
沈司星恍然,那二名盜墓賊恐怕在戰國墓裡碰到核桃鈴鐺,驚動了貓太歲,讓它嘗到了人肉味,才有了之後的騷亂。
“走吧,帶我去見貓太歲。”沈司星說罷,扭頭蹦躂回花轎。
老鼠們麵麵相看,幾隻小鼠扒著窗戶問他:“新娘子,你不跑啊?”
“跑?”沈司星搖搖頭,被長耳朵甩到臉上,他抬起爪子,撇掉嘴角的絨毛,“……我跑了,你們不就死定了?”
“吱!”老鼠們眼淚汪汪,心裡很是感動。
若不是老鼠新娘必死無疑,讓這位新娘子代替黑皮老鼠來做它們的頭領也不賴。沈司星比黑皮老鼠厲害多了,耳朵也大,毛發白絨絨的,像雪一樣。
簡直是夢中情鼠!
太陽落山,霧氣朦朧,送親的
() 隊伍鑽進迷霧中,良久,前方豁然開朗,竟是一座幽靜的山穀,月色如銀,傾瀉在山巒上。
沈司星還沒來得及欣賞靜謐的景象,就在山體上看到密密麻麻的山洞,一個個孔洞好似凍豆腐上的小眼兒,無數隻眼睛藏在洞中窺伺著他的一舉一動。
灰毛小鼠把花轎放下,負責吹嗩呐的老鼠仰起頭,朝天吹了一段嘹亮的曲子。
滴滴叭——
轟隆,地麵震動。
嗩呐聲戛然而止,老鼠們噤若寒蟬,一時間,山穀中僅剩下嗚嗚的風聲。
少頃,疏密有致的山洞中擠出血紅的肉泥,像一盤腥臭夾生的蓮藕釀肉,黏糊糊、濕噠噠地湧入穀底,肉泥凝聚成一個高大黢黑的身影,比山頂高出一大截,遮住天邊的月牙。
光線驟暗。
沈司星眉心輕蹙,思忖道,這就是貓太歲?跟貓這種生物不說沒有關係,至少也是出五服的遠親了。
仿佛聽到沈司星心中所想,黑影的“頭頂”擠出兩隻尖尖的耳朵,伸出四肢,噌,亮出鋒利的爪子,往地上一刨,就是一個深坑。它身上的血肉不斷蠕動,腐爛過後又很快新生,肌肉和骨頭摩擦出生冷的動靜。
這是一隻沒有皮毛的貓妖。
貓太歲俯下身,碩大的腦袋搭在兩隻岩石大的肉爪上,綠瑩瑩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花轎。
站在前頭的幾隻小鼠閃避不及,瞬間被它壓成稀巴爛,嘴巴還在一張一合地哀嚎,身子已成了一灘爛泥。
“新娘子害羞了?”貓太歲夾著嗓子,喵喵叫,“還不快快出來?若是耽誤了吉時,本尊可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
沈司星掀開轎簾,蹦下花轎,老鼠們讓開一條道,讓他蹦躂到貓太歲跟前。
“咦?”貓太歲低頭一看,嫌棄道,“怎麼是隻兔子?”
它拎起一隻灰毛小鼠的尾巴,提溜到眼前,質問:“你們拿隻兔子糊弄我?”
“吱吱,”小鼠在半空掙紮,“小的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他也是人變的啊。”
“嗬,”貓太歲把灰毛小鼠甩進鼠堆裡,呲了呲牙,“賤骨頭,你們要是膽敢欺騙本尊,該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趁著貓太歲拷問小鼠,沈司星也在小心打量貓太歲的模樣。
貓太歲的綠眼珠裡燃燒著鬼火,周身覆蓋了一層厚實的陰氣,更令人恐懼的是,它的肉身在不斷去腐生肌。老鼠們也說過,貓太歲在成婚後甚至會割下身上的肉給它們作為獎賞。
有強壯的肉身,而且生生不息。
這就意味著,沈司星很難用對付尋常陰物的法子搞定它。
貓太歲趴下來,地麵隨之震顫,一雙巨大的瞳仁映出小小的沈司星。
“也罷,兔子就兔子。”貓太歲說,“總歸是人變的,人肉是好東西啊,大補!你應該不介意被我吃吧?”
“介意。”
老鼠們竊竊私語,都被沈司星膽肥兒的程度嚇了一跳。
貓太歲的
瞳孔豎起,像毒蛇一樣:“哦?”
“你既然要娶妻,無論是娶老鼠新娘,還是娶一隻兔子……”沈司星心臟砰砰狂跳,但表現得還算鎮定,“都要遵守婚喪嫁娶的規矩。”
“規矩?”貓太歲大笑,群山震動,滾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塊,“這片山頭,本尊就是規矩!”
沈司星搖頭:“你身在幽冥,嫁娶之事如此重大,怎麼能不問過北陰酆都大帝?沒有酆都大帝的允許,我不能嫁給你。”
貓太歲盯著沈司星,想從他一本正經的話語中瞧出破綻:“你一介凡人,也懂幽冥的規矩?”
“當然。”沈司星抬起爪子,把耳朵扒拉到身後,“我還知道,你仗著山高路遠,背著酆都大帝結了那麼多次婚,陛下若是知道,一定會很不高興。”
“那本尊就更不能讓他知曉了!”貓太歲說著,作勢要拎起沈司星,當眾將他一口吞下。
沈司星往邊上蹦了蹦,躲開貓太歲的爪子,掌風吹起他的長耳朵,刮得他小臉生疼:“你還不明白麼?我這是在救你。”
“救我?”貓太歲舔舔爪子,血色的口水嘀嗒滾落。
“你看清楚,這是什麼?”沈司星憑空變出一枚腰牌。
貓太歲睨過去,立刻瞪大眼睛:“地府活無常的腰牌?”
“嗯。”沈司星收好腰牌,冷靜道,“我是地府秦廣王殿下冊封的活無常,跟酆都也有過一點交集,在陰差名冊上掛了號。隻要我一死,地府和酆都立刻就能收到消息,你猜他們知道是你吃了我,會怎麼做?”
簡而言之,他下麵有人。
“這麼麻煩,不如本尊直接放了你?”貓太歲眼底劃過一絲怨毒的綠光,仿佛沈司星但凡點頭想走,就會立刻殺死他。
沈司星沒中招,轉而道:“不,我自願嫁給你,隻需要去酆都大帝那邊過一過明路,再撤了活無常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