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凡人當真有趣!居然主動送上門來當口糧?”
沈司星一瞬不瞬,望向貓太歲,大貓燈泡似的綠眼睛裡,他的身影像倒映在碧綠的湖水中,有些扭曲。
他聲線清澈,在夜風裡卻有些陰森:“能成為太歲的一部分,擁有其他陰差修行千年都未必能擁有的不死之身,為什麼不願意?”
“你怎麼知道?”貓太歲起了興致。
“世上不會有真正不死不朽的妖獸。”沈司星說,“你之所以能存活千秋萬載,不過是每年生吞一隻老鼠,奪取了它的壽命,才勉強苟活下來。”
眼前的貓太歲雖然有貓的形狀,倒不如說是一眾老鼠怨靈和肉身的集合。
沈司星語氣不大恭敬,貓太歲威脅似的喵嗷一聲,山穀裡的老鼠們無不跪地磕頭求饒。
唯有沈司星站在原地紋絲不動:“自從你吃到人肉,就意識到以你如今的實力何不吃點壽數更長的生物?比方說,人。”
“一個活人,頂五六十隻老鼠。”貓太歲伸出指甲,剔了剔牙,仍企圖在氣勢上壓過沈司星,“像你這
樣病歪歪的,得打個八折!”()
吃活人動靜太大了。沈司星搖頭,認真地為貓太歲出謀劃策,以你一天吃一個人的頻率,早晚會被凡人的天師注意到,如果他們上報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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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太歲被他說中心事,臉色一黑:“老鼠不能吃,人也不讓吃,那你說我該吃誰?”
“酆都大帝。”
貓太歲仰天長嘯:“喵嗷,你在說什麼瘋話?!”
“我沒說瘋話。”沈司星道,“我見過酆都大帝幾次,他……他實力平平,遠不如貓太歲你,就因為長得好看,才被天庭安插到酆都當傀儡。”
沈司星暗自捏一把汗,祈禱陸廷川不會知道自己在背後怎麼編排他。
一個小神官的壽數就有上千年,酆都大帝貴為北陰之主,幽冥天子,壽數不得以萬年計?
貓太歲的心思活路了,但也沒偏聽偏信沈司星的話。它壓低聲音,警告道:“好,本尊這就領著你去酆都走一趟,到了酆都,不許說一個字。膽敢走漏一絲風聲,管他什麼酆都大帝,本尊照樣把你皮給扒了!”
它打算好了,要是酆都大帝實力遠高於自己,那麼它帶著小老鼠們請個安,把要娶妻的事知會一聲就溜。
要是酆都大帝真如沈司星所說是個繡花枕頭,那它的爪子也未嘗不利!
貓太歲眺望夜空,月牙孤零零懸在山頭,暗藏殺機,是個見血的好日子。
“喵嗷,走!多少年沒出遠門了,這就去會一會那位酆都大帝。”
貓太歲彎下腰,讓老鼠們抬著花轎,爬上它的後背,隨後,爪子用力一蹬,留下四個血腳印,咻地飛上天,像一顆血色流星劃過夜空。
*
“有事?”陸廷川放下朱砂筆,揉了揉眉心。
幾小時前,沈司星給他發來消息,說要下一座戰國墓,但在那之後就沒了回音。要不是酆都帝宮一角,沈司星的魂燈還好端端地燃燒,而且火光熊熊,他一定會以為沈司星出了什麼差池。
可是,那麼長時間不回消息,實在不像沈司星的風格。
陸廷川目露憂慮,隨即,聽到黑無常叫他:“陛下,陛下!”
他回過神,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有些走神,說吧。”
黑無常兩條斷眉豎起來,似乎不大相信,但也沒有追問:“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城外來了隻貓妖,自稱貓太歲,說它新娶了媳婦,想來拜見陛下,過一下明路。哼,諒它懂規矩。我看它修為深厚,至少有馭鬼的水準,就答應幫它問一句。”
“貓太歲?”陸廷川聽這名號耳熟,“姑蘇城外那隻老貓妖?”
“是它,真是稀客啊。”黑無常咋舌,“那貓太歲也不知修了什麼邪法,自稱煉成了不死之身,嗤!不過,我看它除了吃老鼠,也沒乾其他出格的事,就沒讓陰差們多管。”
貓吃老鼠天經地義,酆都掌管陰魂,管不到貓太歲頭上,於是這些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貓太歲找上門來。
陸廷川
() 左右無事,掃了眼沈司星的魂燈,暫時沒有異樣,就讓黑無常把貓太歲領上來。
貓太歲不是一隻貓來的,而是稀稀拉拉帶了一大群老鼠。
陸廷川麵露不虞:“貓太歲,你獨自進來就好,扈從去偏殿候著,有陰差招待它們。()”
那我媳婦……?④()_[(()”貓太歲將身形縮小幾圈,化作一隻貓頭人身的書生,嘩啦,打開紙扇,文質彬彬的,乍一看很像那麼回事。
“也一並請進來吧。”陸廷川無奈。
“下轎吧,夫人。”貓太歲合上紙扇。
一隻白毛毛的爪子掀開轎簾,蹦下來一隻穿著石榴紅嫁衣,戴著紅絲絨蓋頭的兔子。身子圓滾滾,尾巴也是白絨絨一團,跟個雪球似的,憨態可掬。
兔子眼睛溜圓,眼神發懵,越看越眼熟。
貓太歲舉起扇子遮住半張臉,綠油油的眼睛克製不住地四下張望。酆都帝宮氣勢恢弘,地上鋪的青金石,廊柱用著上好的金絲楠木,白燈籠裡燃著鬼火,令它萌生出劇烈的貪念。
再看那酆都大帝的臉孔,果真如沈司星所說,豐神俊秀,眉清目朗,不像帝王,倒像麵首,周身也沒有絲毫駭人的氣場,心中更是意動。
貓太歲渾然不覺陸廷川目光一凜,已然變了臉色。
“這是你夫人?”陸廷川似笑非笑,問道,“敢問一位,在哪兒相識的?”
沈司星抬起頭,蓋頭順著他的耳朵往下滑,露出鮮紅的圓眼睛,對上陸廷川饒有興味的目光,心裡暗道不好。
貓太歲胡謅:“陛下問我和夫人在哪認識的?此番說來話長啊。”
“長話短說。”
“喵,幾年前我去人間走了一趟,在姑蘇寒山寺外,一時不察被狡猾的禿驢困住,險些命喪當場!若非夫人救我,我也活不到今天。我倆一見傾心,再見鐘情,這才前來酆都,想請陛下賜我夫人一個封號。”
沈司星聽得牙都要酸倒了,太陽穴突突直跳,心想,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把貓太歲哄騙來酆都,應該在山穀裡跟貓太歲一決高下,現在好了,這不是自己坑自己嗎?
“一見傾心,再見鐘情?”陸廷川轉過視線,笑盈盈地望向沈司星,“是這樣麼?”
貓太歲也看過來,沈司星哪敢吭聲,腦袋一低,那蓋頭又滑了回去,來了一招眼不見為淨。
“我夫人他膽兒小,”貓太歲磨牙,“被陛下嚇著了吧。”
“膽小?”陸廷川嘴角噙笑,卻透出一絲寒氣,“我看他是膽大包天。”
“喵?喵嗷——!”貓太歲還沒回過味,就被一道銀白劍光捅穿肩胛,呼嘯而來一陣劍風,直將它轟出殿門。
砰的一聲巨響,貓太歲砸在正殿前的廣場上,砸出一個深坑。
劇痛之下,貓太歲恢複原身,想掙紮著從坑底爬出來,卻動彈不得。它扭過頭,卻看到一柄純白長劍將它定在地上,傷口不斷愈合,可是長劍繚繞著一圈圈電光,將生嫩的血肉烤得焦黑,反反複複,痛入骨髓。
() “你!呃啊啊啊,喵!”
貓太歲反應過來,它被沈司星給騙了!
什麼過明路,什麼酆都的傀儡天子,都是編的假話,其目的根本是要把它哄到酆都大帝麵前,再借刀殺人。
可是貓太歲想不通,沈司星進入酆都後一個字沒說,也不是人形,而是變作一隻兔子,為什麼陸廷川能跟沈司星搭上線?
而且,它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過偷摸吃了二個人,酆都大帝看著溫和可親,怎麼氣性那麼大?
綠瑩瑩的眼珠子一轉,貓太歲匍匐在地,大丈夫能屈能伸,直接投降叫饒:“陛下,我可曾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如果有,那都是我的錯。請陛下高抬貴手啊,喵!”
陸廷川踱步到坑邊,低頭看去,眸光冷冽:“高抬貴手?”
“喵!”貓太歲點頭。
陸廷川側過頭,伸出手,掌心朝上,示意沈司星過來。
沈司星沉默,實在羞恥萬分,但還是蹦蹦跳跳,後腿鉚足勁,蹦上陸廷川伸出的掌心,還低下腦袋,安撫似的蹭了蹭陸廷川的手指。
兔子鼻頭乾燥冰涼,陸廷川的情緒稍有緩和。
貓太歲臉色劇變,指控道:“你跟酆都大帝有一腿?怎麼不早說?!”
沈司星歎口氣,背過身去,拿一團兔尾巴衝著貓太歲。
霎時間,天地變色,一道白色光柱從天而降,夾雜著滋滋啦啦的電光,猶如一道銀白瀑布直衝而下,將貓太歲拍成齏粉。有幾塊碎肉還想掙紮,蠕動著想融為一體,又被坑底的高溫燒焦,轉瞬化為灰燼。
“好了,轉過來吧,沒事了。”陸廷川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沈司星並未轉身,而是仰起頭,眼神乖巧,二瓣嘴一張一合:“先把我變回來。”
陸廷川失笑,邊握著沈司星毛茸茸的身體,邊閒庭信步,走回寢殿,他輕聲歎息:“我還以為,你會先給我一個解釋。”
這事怎麼解釋?沒法兒解釋。
“事發突然,”沈司星跺了跺腳,又揉了揉臉,把陸廷川看得忍俊不禁,“我追查戰國墓,一路追蹤到貓太歲頭上,想直接跟貓太歲打一架,可是兔子爪子握不住劍,心裡沒有把握,這才……”
“這才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沈司星爭辯不了,隻能央求一句:“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哥——”
寢殿門無聲大開,白紗帷幔無風自動,陸廷川快步走入殿中,把沈司星放到床頭。
兔尾巴陷入明黃的靠枕裡。
陸廷川嫌他掛在耳朵後麵的紅蓋頭礙眼,眉峰輕挑,抬手給掀了,溫聲問:“有沒有受傷?”
“沒有。”
陸廷川不置可否,摸了摸沈司星頭頂,指尖捋到耳朵根,力道堅定溫和,叫沈司星渾身戰栗,絨毛根根倒豎,炸成一朵蒲公英。
接著,他又被陸廷川拎起後腿,撥開厚實的腳底毛,按了幾下肉墊,翻來覆去,好好檢查了一番。
渾身
的血液往天靈蓋湧,得虧兔子毛厚,不然他得從小白兔變成小紅兔。
到了這時候,沈司星也不想變回去了,丟不起那人。
好在陸廷川雖然有些慍怒,但還算有分寸,確認沈司星分毫未損,就勾起修長的手指,輕輕點過他的眉心。
一點銀光沒入。
沈司星眯起眼睛,四肢百骸像被溫涼的水浸泡過,很舒坦。
旋即,他變回人形,坐在陸廷川床頭,仍然穿著那身嫁衣,隻不過,比老鼠們隨便扯的那塊紅布要精致許多。殷紅的絲綢剪裁合身,上麵繡著龍鳳紋樣,金線勾邊,珍珠流蘇點綴蓋頭。
“!!!”
沈司星怔住,很快,耳根就蔓延開血色,整個人都被蒸出粉意,耳蝸一陣嗡鳴,腦子亂哄哄的。
這人想做什麼?生米煮成熟飯?
而且,他們才確定關係多久,這樣也太快了點兒。再說了,哪有他穿新娘嫁衣的道理?
“陸廷川,你……”沈司星差點兒咬住舌頭,抬手就要扯衣襟的盤扣。
下一刹,沈司星頓住了,因為陸廷川欺身過來,兩隻手撐在床沿,把他困在拔步床封閉的空間裡。
還低下頭,吻住他的指尖。
“穿著。”陸廷川笑了笑。
沈司星拒絕不了,他好像,從來都拒絕不了陸廷川,隻能任由親吻一路向上,輕觸鎖骨,在路過喉結時停了停,些微用力咬住,最後落到他的唇上。
“等一下,”沈司星推拒,扶住陸廷川的肩膀,“那些小老鼠……”
陸廷川皺了皺眉,完全沒料到沈司星這時候還有心思考慮那群老鼠:“黑白無常會招待,有罪的治罪,沒罪的放回人間,不會再作亂了。”
“我,那個,”沈司星光著腳,腳趾蜷縮,有一點緊張,“學校那邊要不要說一聲,離開那麼久,我怕他們下墓裡找我。”
陸廷川深吸一口氣,放開沈司星,讓他先跟室友們聯係,報個平安。
沈司星硬著頭皮,頂著陸廷川的目光發完短信,結結巴巴地扯開話題:“信號真好,到了酆都還有一格。”
“還有什麼要說的?”陸廷川捋過鬢角的碎發,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全然顯露出來。
“沒有了。”沈司星闔上眼,鴉羽輕顫。
他心裡想著,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陸廷川為人那麼溫和自持,總不會讓他太疼。
不過,在那之前,沈司星先聽到了哢嚓一聲。
沈司星睜開一邊眼睛,看到陸廷川拿著一把巴掌大的金剪刀,剪了他一小撮頭發,又側過頭,從自己鬢邊剪下一縷長發。
指尖輕點,一道銀光幻化成一條金紅交錯的緞帶,把那兩束深淺、長短各異的發絲緊緊纏繞。
結發。
“從今往後,你我便是道侶,共享壽數,修為,同心合意,長長久久。”陸廷川聲音平穩無波,像溫柔的水潤物無聲。
他低笑道:“還沒問你呢,答不答應?”
“道侶?”
“嗯。”
不知怎的,沈司星恍惚間聽到陸廷川屏氣,好像也有些緊張不安,怕他反悔。
可是,陸廷川哪兒給過他反悔的餘地?
沈司星一時茫然,怔愣半晌,才伸出手,接過陸廷川遞來的發絲,屈起手指,勾纏在指間。
良久,才塞回枕頭底下。
這下子,是沒什麼可憂心的了,他此生最大的幸福和幸運,已經牢牢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