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VIP(1 / 2)

諸葛盈還從未見過太上皇如此卑微的作態。她眨了眨眼睛,沒有哭,被祖父摸腦袋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

她心想,大抵是被祖父寵多了,她那日,其實還是失望、難過的。隻是她一向情緒管理能力極佳,這情緒便被她自己強行壓製下來。又經曆了被父皇質問、囚禁的事,頭一次蹲暗牢,心裡委屈極了,再見到祖父,就克製不住了。

祖父說她是為了弄下親爹位置,才和他說出真相的,實在太傷她心。她是自私鬼沒錯,可她也不是沒有心的。她知道祖父對自己好,所以才不隱瞞他。

她點了點頭,笑道:“沒有生氣。”

哼,才不是呢。

太上皇看得出她的口是心非,卻也不計較。他隻是道:“你父皇,已經在清正殿養病了。不過,宣明那事,卻並不完全是你之前查到的那樣。”

諸葛盈心知,自己找上祖父那日之後,他必然為了查驗,自己也派人去查過的。可祖父今日口吻,卻又不同了。她忙道:“大伯不是父皇害的麼?那杯酒……”

太上皇便將今日皇帝的說法說了出來,從前有過的疑惑,關於百毒丹為何無用,也有了解釋。

他有些懊惱:“我早該想到的,為何宣明會出現在那裡,懷裡還有烏木弓。是我一葉障目了,並未想到那麼多。查出了烏儀四皇子,便以為是全部真相。”

諸葛盈唏噓不已,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內情,更沒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厚顏無恥,以為不是自己投毒,便不算是他的罪?怎麼不是了?他明知道百毒丹來得早,宣明太子還有救,若是來得晚了,便是神仙難救。

他就是為了一己私心,害死了兄長。還大言不慚,毫無廉恥。

“祖父,您一時情急,想不到那麼多也是有的。”諸葛盈寬慰道,宣明太子在皇宮中中毒,本就夠離奇了。太上皇當時隻想著為兒子報仇,哪裡會用險惡的心思去猜測小兒子是不是也參與其中了?

太上皇也沒有太多時間神傷,隻是道:“皇帝如此,我是斷容不下他的。加上他先前棄你而去,我也一直記得。這樣沒心肝的人,大安不能交給他糟蹋。隻是未免朝堂震蕩,暫時要過渡一二。”

這就是說,他會處置皇帝,隻是不是現在。“容不下”這個詞就很微妙了。說不定皇帝連性命都不保了。諸葛盈可不會為他說請,他對她做過的惡事太多了,無論是在她一出生就換了她和晏恕,還是前日將她關在暗牢裡。

諸葛盈頷首。她想到祖父對外宣稱皇帝是因為感傷於長兄的死才氣急攻心的,便想笑。皇帝生平最嫉恨宣明太子的聰慧和得人心,若是知道太上皇這麼宣稱,隻怕真的要氣死了。

那才是少了一個禍害呢。諸葛盈小聲試探道:“祖父,我在外麵建了一個水牢,打算將韓氏關進去。”

太上皇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諸葛盈忍不住聲音小了:“還想將父皇和晏君樂一道送進去。”

太上皇:“……”

阿盈可真想的出來。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皇帝進去後,發現晏君樂和韓氏都在,立刻就開始腦補。已知,皇帝和晏君樂屬於情敵關係、互相利用關係,韓氏當過晏君樂的妻子,也當過皇帝的外室,二人互綠而不自知。

他雖然不同意,但也很想笑。

諸葛盈也為自己的這一招點讚,真是熊貓點外賣——筍到家了。

而且她還很貼心地提前給韓氏預告過呢。

太上皇有意看孫女多憋著壞,笑兩下,一開始便沒有出言,後頭看夠了才道:“不可。晏君樂犯了謀害太子之罪,論罪當誅,豈能容你玩笑?”

諸葛盈便收了笑。

太上皇又說皇帝:“諸葛晟殺兄,雖不能叫外人知道,可幾位重臣,我已經說過了。他不會再有上朝的機會,再過個幾年,也可以病逝了。”

他說著最殘酷的話,心裡不是一點不痛的。諸葛晟再不是東西,那也是他兒子。小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沒有善惡,同樣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他年幼之時,他也親手抱過,寵過。誰知道後頭會有這樣的事。

諸葛盈倒是很少聽到皇帝的名字,一瞬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最後才輕輕說了聲“嗯”。

她怕言多必失,倒讓祖父誤會她意思就不好了。

太上皇見她今日格外寡言,有心逗她說話,又問:“你可知道,為何不能對外公開他的罪行?”

“四海未平,北翟、西涼環伺在側,若我大安皇帝有此汙點,他國便有攻訐理由。外圍不安,內政也不平,藩王若有心如平郡王,便可揭竿起義,討伐父皇便是討伐朝廷,為著一己私心。可誰讓父皇落下了這天大的把柄。”諸葛盈細細道來。這都是她自己的理解。

太上皇含笑點頭:“不錯。可除了這些外,朕也有私心。還記得祖父答應你的麼,你已有乘風之勢,祖父無意阻你。”

乘風之勢。

無意阻你。

諸葛盈心頭微顫。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太上皇,事到如今,她已經有了一個謀害兄長的父皇,這一點再不可更改,即便旁人不知,可祖父是知道的。他為何還願意,還願意遵守承諾,推她上位?

若是為了她,那也解釋得通了。皇帝罪名一公開,她也有了汙點。隻能讓宗室上位了。

祖父不願意破壞她的淩雲誌,可她依然為祖父覺得難過。但凡將心比心一點,代入祖父的處境,便知道他這個抉擇有多難。“祖父……”

太上皇道:“你是你,你父皇是你父皇。我本就該將你們分開對待。上次對你口不擇言,祖父已經懊悔許久。遷怒你一個孩子有什麼用。你大伯究竟也是回不來了。”他麵露傷感,“阿盈啊,這江山,你要替你祖父,你大伯,好好地守著。”

他今年已經五十四,人的壽命不會太長,他也不知道能看到阿盈走到哪一步了。

諸葛盈聽太上皇這麼說,頓覺重若千鈞。替祖父,替大伯,守江山。她真的可以做到麼?

可是,如果她都不可以,那誰又可以呢?

她心神一震,“必不負祖父期望。”

太上皇欣慰一笑:“皇帝臥病,從明日起,朕會在朝堂上宣布,讓你暫代朝政,兩個皇子輔佐。怎麼安排他們,你自己心裡有數。今日我已經與幾位重臣探過口風,周霜、龍岩、孟典三人不太同意你,但也隻是冥頑不顧,不算有私心,明日朝堂上他們不會發言,可必然有其他人發言。就算我力排眾議,你也要坐穩了,不能留下把柄。”

諸葛盈點點頭。祖父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可旁人總因為她的女子身份反對她,這卻不是祖父強權可以迫使對方妥協的。必須是她,她獨一無二的能力,才能折服他們。

周霜三人,有能力,沒有太多私心,就像一開始的朱不悔一樣,這樣的人動不得,不是想換就換的。太上皇的意思也很明確,不能換。就算是為了朝政。

她有信心,朱不悔她都拿下來了,更彆提旁人了。至於彆人不喜歡她,那又如何。她心理素質還沒有那麼薄弱。她又不是銀子,合該人人都喜歡的。

即便是宣明太子,毫無缺點,也有人討厭他,比如晏君樂、諸葛晟這樣的小人。

諸葛盈其實完全明白祖父的心意,心裡很是感動,對祖父而言,要拋棄掉因為她的生父而產生的遷怒,是很不容易的。他雙標,但也雙標得明明白白。他選擇扶持她上位,而不是宗室上位,因此就會有一個永遠的缺點——皇帝的殺兄之事不能暴露,起碼不能讓天下人知道。

隻能像今日祖父與幾位重臣那樣,小範圍地傳播。

如此一來,宣明太子之死,便永遠不能公開真相了。晏君樂罪有應得,可皇帝……他還頂著好好的名聲呢。

這又是太上皇心中一個痛。

諸葛盈望著太上皇,從未如此鄭重其事:“祖父,過陣子……嗯,我是說等我位置穩了之後,我們公開大伯的真正死因吧。”

太上皇搖了搖頭:“不急,至少得等你女帝坐穩了之後。”

諸葛盈此時已經沒有什麼欣喜的情緒了,不覺得祖父還惦記著推她上位是多麼榮幸,她隻是代入祖父便覺得難過。

太上皇又道:“公開對你隻有弊沒有利。你可有把握?”

諸葛盈重重頷首:“祖父,若我沒有這本事,這女帝不做也罷。”

哪有一輩子的汙點呢。若她諸葛盈作為女帝,真就是方方麵麵做得無可挑剔,萬人臣服,就算她父皇是個殺兄之人又如何?古往今來,不少皇帝都是殺兄弑父得來的皇位,也照樣坐得穩穩當當的。

太上皇隻是為了朝綱穩定,以及給她鋪路,才暫時隱忍不發。

“哈哈哈。”太上皇開懷一笑,她心裡有數就好。不愧是他的孫女,有膽氣。

諸葛盈既然有膽子許下承諾,那他更要活得久一點,好好看看她是否能做到。說起來,他時常想起去年欽州府無暇山那場山洪,若非他收到了小舅子的信,往燕京來看孫女,也不會那麼早離開。他早已葬身山洪裡。

又哪有今日,有了那麼好的孫女,找到了宣明死的真相。

他一陣後怕,若非活到現在,他到地下都無顏麵對大兒子。他自以為找出了真凶,為他報了仇,心安理得了,可實際上真凶逍遙法外,還繼承了本該屬於他的皇位。

祖孫兩個正說著話,也算是解開了之前的心結。太上皇覺得,就算是宣明在世,也不會生氣自己對阿盈的偏寵的。宣明自己,也會喜歡阿盈這樣的孩子吧。何況她還是陸晚亭的女兒,宣明和陸晚亭是至交好友。

有人來稟,二皇子鬨著要探望皇帝,即便他們再三說了陛下喝藥睡了,二皇子還是不肯離去,言辭間還頗不客氣,還要“見祖父”。

諸葛盈挑了挑眉,有些明白老二鬨這出的意思了。他好不容易才從皇帝那裡得了好臉,自認為有了拿捏父皇的本事,隻要他不停地賣慘,將自己塑造成和父皇從前一樣的角色,就能得到他的好臉,還能持續給長姐上眼藥。

可惜啊……如今父皇自身難保,老二的如意算盤怕是打錯了。

太上皇想到二皇子,就有些生氣。就算他不遷怒阿盈了,那也是阿盈足夠優秀,待他誠心,可二皇子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就敢鬨到他麵前來,還想見他。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蔥。

他想到剛才那孟典開嘲諷——那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孟典當將軍多年,最是耿直,很少開嘲諷。連他都說二皇子在兵部胡搞瞎搞,想帶壞整個兵部的風氣,搞成他二皇子的一言堂。

太上皇還能拿出什麼好臉色來。

“這個老二。這時候鬨這一通做什麼?”太上皇吩咐屬下將二皇子帶到這裡來。

未免太上皇不知道內情,諸葛盈親情提供了之前發生的事:“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我與西涼世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太上皇:“???”

太上皇是真沒聽說,不是,這誰乾的啊,怎麼還傳謠啊。他前陣子忙,對這些傳言也就不知道。他的屬下也知道定薊公主是他心頭寶,怕這種傳言到他耳朵裡會引發大怒,好在後麵陛下已經澄清了,既然沒事,他們也就沒有拿出來和上皇說了。

等等。他立時想到了諸葛盈此時提起的用意。莫非是老二傳謠?

諸葛盈點了點頭:“當時我正忙於查大伯一事,沒有心思去理。謠言說的有根有據,我進了西涼驛館,顯然是和蘭王世子有一腿。還說我馬上要去西涼和親做世子妃了。”

“世子妃”這個概念一出來,頓時就讓太上皇想起了二皇子的某個前科。

彆說是蘭王世子遠在西涼了,就算是大安燕京的貴胄子弟,他太上皇也舍不得讓阿盈嫁出去。嗯……以阿盈的地位,怎麼著也得對方入贅吧。

是阿盈娶人,可不是阿盈嫁人。

“老二他膽子夠大。”太上皇淡淡評價。

諸葛盈:“可不是。當時父皇也查了這事,也確實查出來是他指使孔漫乾的。可他一通哭訴,說隻是見不得父皇眼裡沒有他,隻有我,所以才出此下策。父皇叫他哭的心軟,讓我放下此事,彆再計較了。”

太上皇:???

饒是已經知道皇帝是個狼心狗肺的狗東西,再次聽到他乾的事,他還是一萬個問號。

不是,你不是來主持公道的麼?怎麼,但凡來個人哭兩句,你就心疼起來了,是非公理就都不要了?

太上皇再深想一點,就明白過來了。“原來是同為二皇子,設身處地了是吧。”

他冷笑一聲。皇帝看見二皇子嫉妒親姐姐得寵、得到重視,就感同身受了,因為他曾經也這麼嫉妒過宣明太子。若是在之前,太上皇還不知道皇帝乾了什麼的時候,他或許還覺得些許嫉妒之心沒什麼,人都有陰暗念頭的時候,可皇帝是真的將陰暗念頭實現了,害死了他的宣明。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他還絲毫沒有愧疚,現在還共情上了二皇子!

皇帝不分是非,隻記著自己的感受,可太上皇不是這樣。他自認當年做父皇的時候,也沒有對老二如何,他自己倒是腦補出一大堆被漠視的戲來。

二皇子被帶到,上前就是一個行禮,見諸葛盈也在,忍不住瞳孔一縮。難道又是阿姐搶先了?

二皇子還在他的宮殿,陡然間宮裡形勢就變了,父皇病了,沒有任何消息,祖父入宮來接管了大半朝政。他頓時就覺得不對勁了。

比起太上皇,他當然更願意是父皇在位啊。

誰不知道,祖父有多疼愛阿姐這個定薊公主。哦,公主的封號是祖父定的,當時滿暉在朝堂上揭開公主身世,也是祖父剛好回來撐腰的,更彆提阿姐長了一張神似祖母的臉,在祖父這個寵妻狂魔眼裡就是一個大大加分項。

太上皇這個buff,可比皇帝這個buff強多了。

二皇子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間也長得像祖母!

父皇好歹還好對付一些,隻要拿捏住了“二皇子”的身份,讓父皇代入自己,做什麼都可以。可祖父一向積威甚重,對自己和老三都沒好臉色,可可可,他如今居然對著阿姐笑了?

太不公平了吧。

太上皇不苟言笑:“老二,你父皇正在養病,你在外頭吵吵嚷嚷,是在做什麼?”

二皇子一對上太上皇的臉就發怵:“祖父,孫兒擔憂父皇,想去看看父皇。”

他當然也聽說了父皇生病的原因,為了長兄之死悲痛交加,氣得隱隱有中風前兆。這可如何是好啊。而且,以二皇子對父皇的了解,並不覺得他是一個會因為這麼一樁陳年舊事而傷心成這樣的人。

太上皇:“你父皇得了重病,養病要緊。是朕下令,不讓人進去打攪的。你可是對朕有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