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受害者有罪(四)(1 / 2)

“好了好了,湯來了呀!”單靜秋抓著湯鍋的把手,一邊大聲說道一邊帶著這一鍋子湯匆匆到桌上,她將湯鍋放在桌上,隻是這麼一掀蓋,這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氣便蒸騰往上,弄出了一副煙霧繚繞的模樣。

這是白正雄之前在門口快餐店買的湯,是白蘿卜丸子湯,由於三人在屋子裡頭說話的時間有些長,這些湯菜早就涼得差不多了,所以單靜秋便把這些湯飯送到廚房裡頭再加熱了一番。

“媽,辛苦啦!”白若雨咬著筷子,看著媽媽便說,剛剛她幫爸爸上完藥過來,媽媽已經忙活得差不多了,她倒是也沒來得及搭把手,倒是要媽媽一個人忙裡忙外,把這一桌子飯菜熱好了。

“傻孩子,說什麼呢?”單靜秋笑吟吟地伸出手便掐了掐女兒的小嫩臉,“和你媽媽還說什麼謝謝不謝謝的,等等媽媽可要生氣了!”

媽媽沒有使勁,所以白若雨半點不疼,她隻是傻乎乎地抬頭看著媽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笑。

白正雄一看這兩母女膩歪起來了,忙給一人碗裡頭夾上一塊大排骨:“行,彆鬨了啊,你們倆都快吃飯,也不看看幾點了,等等腸胃不舒服!”他看著眼前笑吟吟對著的二人,她們是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他永遠,也不會原諒,傷害她們的人。

“爸爸你也得吃,你都不看看你瘦到哪去了!”白若雨笑著也給爸爸夾了一塊放在碗裡頭,笑吟吟地看著父親,直到他將那塊挺大的排骨放到嘴巴裡時才心滿意足地開始埋頭吃飯。

單靜秋吃東西的速度很快,麵前的這倆父女吃飯都挺規矩,拿著碗埋頭吃飯,隻露出個額頭頭發,一家三口湊在一起這樣樂和吃飯的日子,曾經對於原身是一種莫大的奢望。

在上輩子的人生軌跡裡,自打出了這檔子事,這家的氛圍便徹底變了,白若雨控製不住自己的自我厭惡,甚至有些自卑,一方麵努力說服自己不怪父母,可一方麵也忍不住地在心裡責怪父母,然後加倍地將情緒傾瀉在自己身上。而原身和丈夫,兩人在夜間總是長籲短歎,他們同樣耿耿於懷,忘不了女兒受到的傷害,可老實的他們能想到的最好解決方法就是離開,他們意識到女兒的不快樂,可終究是無能為力,哪怕是湊在一起的飯桌,也時常顯得很是尷尬,空氣好像凝結在了一起。

再後來呢,女兒長大了,接觸了媒體行業,時不時地也會在餐桌上無意和父母說起一些案子,她始終對於當年的逃避,不能有一個公道的結果耿耿於懷,一直到王自強事件東窗事發,再又一條鮮活生命的消失後,這家原本所有的煙火生活氣,終於是全部冰凍。

白若雨在她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中,時常吃飯吃著吃著就掉下眼淚,明明身體無憂,卻總是衝進衛生間裡乾嘔,對於她來說,那段時間的黑暗人生,大概隻能用網絡上流傳很廣的一句流行語來概括:“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她情不自禁地將那女孩的死亡歸結在自己身上,她放棄了那份正義的時候,好像默許了邪惡將另外一個女孩徹底吞噬,她在萬分糾結之後,終於選擇了站出來,鎮臂高呼,那時候的她,大概是踩在了懸崖邊上,無法畏懼,可她怎麼會知道,這份遲到的正義,最後卻要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在女兒死後,原身和丈夫再也沒有笑過,生活中永遠隻有眼淚、沉默、歎息,兩個平生沒做過惡事,甚至連遇到最蠻不講理的人也能擠著笑臉對待的二人,卻在麵對王自強,主動拿出了刀,王自強死了,可他們依舊沒有獲得一絲半點的快樂,他們的心卻依舊痛苦,因為他們的女兒沒了。

“靜秋,你怎麼不吃?”白正雄正要打湯,注意到妻子看著他和女兒在發呆,憨厚地笑了笑,然後拿起妻子和女兒的碗分彆幫打了滿滿地一碗湯,“快吃,你身體也不結實,多補補,省得像我一樣,弱不禁風地,還中暑了。”

單靜秋沒吭聲,她下意識往下一看,由於這桌子不算大,所以她能一眼看到桌子底下三個人的腳,白正雄和白若雨都很瘦,她估摸著她的腿差不多就是兩人相加的結果吧,再聯想到白正雄這昧著良心的話,她差點打出滿頭問號,不過她還是接過這碗湯,一口一口地往下喝,這湯還很燙,下了口之後,這股熱氣仿佛能從胃部蒸騰而起,熏得整個人都跟著暖洋洋的。

這個家,在上輩子遭受了無數苦痛,可不該是這樣的,他們理應當獲得幸福,而這輩子,她會努力幫著原身,完成願望,要這家子的人,總是掛著那幸福的笑容。

……

今天的晚餐用餐時間比平日要晚一些,所以這一家子一開吃均是個個吃得飽得不行,就連平日裡飯量很少的白若雨也將那一盒子的飯吃個精光,三人有些撐地移動在沙發,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過了良久,異口同聲地便說:“我……”然後互相轉著腦袋,打量彼此,忍不住露出了笑,不知道讓誰先來開口。

單靜秋從桌子底下拿了本本子,這也是文具店裡頭的滯銷貨,由於家裡開著文具店的原因,所以屋子裡頭的各個角落時常藏著店裡頭賣不出去的滯銷物品,單靜秋將本子翻開找到了空白頁,然後壓在桌上:“既然吃完飯了,那我們來談一談接下來要怎麼做吧?”

“靜秋,要不晚點我們來談,讓若雨先去睡?”白正雄有些猶豫,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女兒,他向來有些溫溫吞吞,又心疼女兒得不行,實在不想讓女兒參與進討論。

單靜秋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若雨,事實上在上輩子,這孩子雖然在一開始受到傷害前,行為有些逃避、甚至在彆人看來有些過於單純、傻,可在後來,她卻比誰都勇敢,甚至主動地提出來要麵對一切,當然,隻是這孩子也沒有想過,她要麵對的一切,比她想象的多得多。

“小雨,從前媽媽和爸爸都是自己為你做決定,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這件事情對你,媽媽覺得影響也很大,我想聽聽你自己是怎麼想的,你想要參與還是回房間休息,相信爸爸媽媽,讓我們來替你做決定,無論你的想法是什麼,爸爸媽媽都會尊重你。”她說得堅定,她剛說完話,白正雄也眼巴巴地看向了女兒。

白若雨低著頭,她緊握在一起的兩個手搓了搓的,有些彷徨,思索了片刻後又瞬間堅定了起來:“爸,媽,我想要自己做決定。”她說完話又認真地點了點頭,“爸爸,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就像你以前說的,我不能永遠做個小孩子,我也該長大了,我想要陪著你們,一起去處理,好嗎?”

白正雄沉默著點了點頭,他明明是個有些遲鈍的大男人,可今天一晚上,他的心已經痛了好幾回,他真希望他的女兒,永遠都是個孩子,因為成長是那麼痛,代價那麼大。

單靜秋清了清嗓子,很是認真地開了口:“今天媽媽在陪你爸爸床的時候,就查了挺多資料,也了解了一些情況,當然,有很多事情媽媽也得老實說,我全都是靠百度的,可能還是會有點疏漏,不過就先說說好了……”

她給自己鼓勁了下,雖然經曆了這麼多世界,甚至眼前的女兒年紀也不小了,可是看著這張稚嫩的臉,要說出這些話,她也有些心痛難忍,她情不自禁地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是這樣的,我上網查了一下,如果我們要報警,應該是可以讓他坐牢的……”一旦開始說,接下來的話便越發地順暢了起來,“隻是有幾個困難,一個是這件事情可能會在周邊引起軒然大波,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另一個是,很有可能會因為證據不足導致被退回……”

她查了這個世界的一些案子,雖然是在世界中,可是背景和現實相差不遠,在這個時間段裡頭,國內的性侵案件還是處於大家閉口不言的階段,比起報案,人們更習慣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理方式,就算有人想要剛到底,最後可能也會在種種壓力之下被壓下來,畢竟現在網絡也才剛剛興起……

白正雄氣得有些厲害,可他依舊在努力壓製自己憤怒的情緒認真思考,他相對妻女在社會經曆的風風雨雨更多一些,也聽聞過許多大大小小的案件,此時稍微冷靜下來,便覺得報警這事不太可為,他皺著眉頭捏著鼻梁:“是的,報警好像確實不太合適。”

“可是,就這樣了嗎?”白若雨聽到爸媽這話,有些焦灼地抬起了頭,她清楚地知曉爸媽不是不生氣,尤其是剛剛還看了媽媽打老師的視頻,可麵對這一結果,她的內心深處,依舊有些無法接受,“難道就這樣讓他繼續做老師嗎?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恨他。”她說得有些偏激了起來,憤怒的情緒讓她控製不住地發起了抖。

“他配做一個老師嗎?他如果繼續做老師下去,一定會繼續傷害彆人的!爸爸媽媽,他是個壞人!”她說不出太過難聽的話,努力睜大眼睛看著父母,試圖說服眼前的兩人。

“我知道。”單靜秋伸手過去,緊緊地握住女兒,“我知道他是個混蛋,他不配做個老師,媽媽剛剛說那些話,是想告訴你,這條報警的路,並不好走。”

她笑了笑,神色有些恍惚:“媽媽今天一下午都在翻新聞,也看見了很多媽媽接受不了的言論,你知道,爸媽都是從村子裡頭出來的,在我們以前的那個年代,寡婦門前是非多這句話可不是謊話,任何一個人,隻要沾染到了一點這方麵的傳聞,這輩子就無法脫身了。”

她看向自己的女兒,此刻看著這張稚嫩的臉,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上輩子原身會跪在女兒的麵前乞求她不要說出來,不是為了自己的麵子,而是擔心這孩子以後漫長的人生,社會如此,環境如此,哪怕是到國外,依舊有人對這樣的事情,抱有歧視的態度。

單靜秋另一隻手也湊了過去,兩隻手緊緊地合攏,握住了女兒的手:“事實上媽媽好矛盾,小雨,媽媽知道你的心裡頭很痛苦,可這一步邁出去了,就很難再回頭,媽媽不希望小雨你受傷害,所以我想把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你。”她說得艱澀,“可能以後,你的身邊一直圍繞著流言蜚語,明明你什麼都沒發生,卻依舊有人編造出巨大的流言,他們對你指指點點,讓你在這座城市無處容身,甚至你還會遇到一些奇怪的人,你明明平生沒有招惹過他們,他們卻從傷害你那得到快感,肆無忌憚地對你評頭論足,甚至想要剖析你的所有人生。”

“當你將老師繩之以法的時候,可能在同時,你會受到更多的,數不儘的傷害——”單靜秋說著說著眼眶濕潤了起來,“甚至由於那個人沒做太多事情,麵對他的刑罰,不一定會那麼嚴重,你做好準備了嗎?”

“……我。”白若雨愣愣地看著母親,母親說的話內容太過豐富,要她的那顆心瞬間跌落穀底,她忽然想起學校裡的一個女生,長得好看,考得不是很好,她曾在衛生間裡,聽聞有女生帶著鄙夷地口氣這麼說她,她們說她是個“公交車”,她不解地悄悄問了同學,才知道這個詞語背後的含義,可在她真的認識那個女生之後,她才發現,那個女生什麼都沒有做。

她也會這樣嗎?就像那個女孩一樣,什麼都不做,卻受到無數的留言打擊,她能承受嗎?

白正雄出生的時候,那個最可怕的年代已經開始了幾年,他小時候曾像聽故事一樣聽過一些流氓罪的例子,甚至還看過幾張什麼遊街照片,他明白,流言有多可怕,甚至他也知道,流言真的能殺人,哪怕這個人是無辜的。

“我們不報警了,我們不報了!”白正雄一把抱住發著呆一動不動的女兒,“爸爸給你轉學,等高考結束以後,咱們都離開這,我們去彆的城市,以後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會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他一聲一聲地安慰著。

單靜秋看著白正雄提出了前世的建議,她沒說什麼,隻是等待著白若雨自己做出選擇,如果白若雨想先離開,她打算拿著錄像去和那人交換,要那人立刻離開教師行業,然後再用係統裡頭的道具,讓他終身不舉,可如果白若雨想要麵對,她這個做母親的,一定會陪她奮戰到底。

“為什麼我們要走呢?”白若雨趴在父親的肩頭,好一會,幽幽地開了口,“我沒錯,為什麼要我走呢?”

她說得認真:“做錯事情的人都不逃跑,為什麼是我,來逃跑呢?我明明沒有做錯,沒有犯罪啊?我才是受傷害的那個人。”

“小雨……”白正雄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如何和言語間有些天真的女兒解釋,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能簡單的用對錯衡量的,更多的時候,麵對那些得理不饒人的壞人,好人們、無辜的人們,隻能選擇自己離開,不再被傷害,而討不回自己的公正。

“爸爸媽媽會陪在我的身邊嗎?”白若雨抬起頭,眼神和坐在對麵,一直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母親對視,“我不想要逃跑,可能以後我也會後悔,可是現在,我隻想要讓老師付出代價。”

“爸爸媽媽,你們知道我多害怕嗎?如果不是陪在你們身邊,我甚至到現在都擺脫不了那種恐懼,這一個月來,我無數次的夢到那個人,夢到他向我貼近的身體,夢到他的手貼在我的手上,那種惡心又黏糊糊的感覺……”她沙啞著聲音說,“每次做噩夢醒來,我就哭一頓,騙自己一切都是做夢的然後重新入睡,一直到今天,噩夢差點就成為現實了,我不希望彆人像我一樣,受到傷害了……”

“如果我們走了,那他會不會覺得做錯事不用付出代價,是,就像媽媽說的,也許我不能讓他付出多少的代價,可有一就有二不是嗎?起碼我不會對不起自己,我要告訴他,他這樣傷害我,我不會忍氣吞聲的,哪怕從此以後就像媽媽說的,我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來承擔,我想,我也是願意的。”她臉上掛著眼淚,羞澀地笑了笑,巴在爸爸的肩頭,“你們會陪著我的對不對,那我就不害怕了。”

單靜秋看著白若雨,忍不住撇開頭,頭微微上揚,希望眼淚能淌回去,不再流出來,女兒一方麵像是忽然長大了一樣,願意麵對一切的困難,可另一方麵卻又像是孩子一樣,依賴著曾經甚至把她推入狼窩的父母,怎麼那麼惹人疼。

“會,不管有多難,爸爸都會陪著你的。”白正雄抱著女兒,他占著女兒和妻子看不到的便宜,偷偷掉著眼淚,“沒什麼的嘛,不就是人家亂說話嗎?你爸爸我耳背,聽不見人家瞎說的,再說了,說說又怎麼樣,彆看爸爸這麼瘦,好像沒兩塊肉的,以前不也把你媽媽騙到了嗎?爸爸我可比很多人都厲害,而且國內這麼大,就算真的這裡混不下去,爸爸就帶你和媽媽換個地方生活,再不然你就等爸爸媽媽存錢,以後我們帶你出國定居!”

他開始滿口說著大話,事實上也不算大話,上輩子在女兒遭受到這些後,他迸發了極大的潛力,最後創造下了巨大的財富,以女兒的名義幫助了無數的人,挽回了無數的生命,可卻救不回自己的女兒。

白若雨被爸爸逗笑了,靠在爸爸的肩膀笑著說:“不會的,有你們在,我什麼都不害怕,就算有時候真的難過了,我也會馬上痊愈的。”

單靜秋終於把眼淚憋了回去,她努力衝著那孩子笑著:“媽媽會和爸爸一起陪著你的,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但是爸爸和媽媽也希望你能把心事都告訴我們,我們是一家人,我們不僅能一起分享快樂,也能一起分享不快樂的事情。”她又笑著眨了眨眼,“當然,媽媽也是允許你保存自己的小秘密的。”

他們一家人又哭又笑,一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總算停下了奔湧的情緒,他們牽著手一起走出了家門,徑直往派出所的方向去,走向了和上輩子的人生中,截然不同的道路。

……

市中心醫院新院區位於城市的市郊,是剛剛建設完成的,由於地處偏僻,所以病人總是挺少,若不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或是轉院過來的,鮮少有人特地跑大老遠過來。

“醫生,我這沒事吧?”帶著墨鏡、口罩和帽子的病人,正緊張兮兮地看著醫生,他剛從診室旁邊的病床下來,艱難地把寬鬆的短褲穿上,便又急匆匆地坐在椅子上,看向正在開藥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