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蔡允澤(1)(1 / 2)

和哲學家談戀愛 沁杳 9016 字 4個月前

蔡允澤回去的時候, 弄堂裡的阿婆正在用一種叫做“煤球爐子”的東西生火。

她佝僂著背坐在藤編矮凳上,手裡舉著麵破了個洞的蒲扇,慢悠悠地搖晃, 爐子上的煙囪斷斷續續冒出濃濃的白煙,空氣裡彌漫著嗆人的煙熏味。

看到他過來,阿婆眯著老花眼,口音很重地招呼:“回來啦?今朝蠻早哦?”

他點點頭:“嗯,我晚自習請假了。”

阿婆朝昏暗的弄堂裡麵努了努嘴,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一種嫌棄又瞧不上的表情:“你老爹又吃老酒了,做夢還在說昏話……你要勸勸他做人想開點……咳咳咳!”

傍晚的穿堂風吹過,將亂飛的煙霧吹到她眼睛裡, 阿婆捂著嘴巴咳嗽起來。

蔡允澤快步上前, 接過她手裡的蒲扇,蹲下幫她生火:“您這樣著不起來, 得順著風扇。”

他的動作很熟練, 不過幾下,原本奄奄一息的柴火就“噌”地升起明火。

用鐵鉗從牆角夾出一塊煤餅,放到爐子上麵確認引燃後, 他這才和阿婆告彆, 往家裡走。

推開門,屋內果然酒氣衝天, 沒走幾步,腳下就踢到空啤酒瓶, 咕嚕嚕地滾進衣櫃底部。

飯桌上空空蕩蕩,彆說熱騰騰的菜肴了, 連點殘羹剩飯都沒有, 完全沒有開火的跡象。

蔡允澤進到臥室, 果不其然看到蔡衛國賴在床上。

他連廠裡的製服都沒脫,就這樣合衣躺在那裡,眼睛半睜半閉,神態非常頹廢。

自從她母親因病去世以後,他一直就是這樣,渾渾噩噩以酒度日。

蔡衛國年輕的時候,跟著衝勁滿滿的妻子,從隔壁徽市來到滬市打工,兩口子都沒什麼文化,辛辛苦苦奮鬥十幾年,雖然沒闖出什麼名堂,到底在這老破的居民樓裡勉強安了家。

以前這個家靠他母親支撐,現在母親離世,蔡允澤身為兒子難免傷心,但到底還能振作生活,可他老子卻像徹底失去主心骨,從此一蹶不振。

蔡允澤拍拍他的後背,試圖叫醒他:“爸,你吃飯了嗎?起來吃點。”

“我不吃。”蔡衛國動也不動,含糊地拒絕。

“不吃飯光喝酒,你想餓死嗎?”

“小王八羔子,毛都沒長齊,還管起你老子來了!”

蔡衛國性格懦弱,喝醉酒後卻總愛耍威風,立刻扯著嗓子嘰裡咕嚕,邏輯混亂地罵了他一通。

他自己不吃飯,也絲毫不考慮還在長身體的半大兒子會不會餓肚子,就那樣麻木地躺在床上,仿佛鑽進殼裡的蝸牛,獨自擁抱悲傷,向整個世界擺出消極逃避的姿態。

蔡允澤勸不動,臨出門前捏著門把,語氣平靜又低落。

“你要是真的心裡難受,就再找個吧,我不會反對的。”

床上的人翻個身,嘴裡嘟囔不停,看起來像是陷入沉睡,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

事實證明,那晚的話,蔡衛國還是聽到了。

因為那之後不到一個月,他就興高采烈地領回來一個陌生的女人。

“小澤,這位是你胡阿姨。”他說完緊張地搓著手,神情有幾分刻意營造的熱情。

女人長相一般,雙眼細長,身材瘦削,看起來很是精明能乾,和她母親是同一種類型。

蔡衛國是個失敗的男人,行事毫無擔當,骨子裡就需要強勢的伴侶來替他當家作主。

蔡允澤麵對這個結果,確實如他所說沒有反對,隻是變得更加沉默。

他的少年期結束得很快,親生母親去世,父親重組家庭,兩次家庭變故讓他被迫迅速成長。

很快他就擁有了全新的家庭關係:一位繼母,以及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弟弟”。

這年暑假,年級裡組織了產學研結合的夏令營活動,校方顯然很重視這屆初中畢業生的發展,因此特意鼓勵大家都踴躍參加,借此機會加強對名校的認識,開闊未來就業視野。

蔡允澤把這個消息告訴蔡衛國後,他默不作聲地抽了一口煙。

“要交多少錢?”

“一千八。”

蔡衛國摸了摸自己口袋,麵色十分窘迫:“你知道的,我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千來塊……都給你胡阿姨拿去保管了,要不你問她要去?”

蔡允澤盯著他看了兩秒:“好。”

他又去找胡倩,胡倩聽完他的來意,拒絕得相當乾脆:“你知道小濤有先天哮喘,上周又得了肺炎要做霧化,看病住院的開銷很大,反正你夏令營去了也是玩的,你弟弟可是生命攸關的大事,我看還是算了吧?”

蔡允澤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縮:“我爸的錢呢?”

胡倩的聲音立刻變得尖銳:“什麼你爸的錢,你是在懷疑我有錢故意不給你?!”

“我說小澤,你也十五六歲了,怎麼就不能多為家裡考慮考慮?你爸爸掙錢不容易,能省的地方就得省著點花,由不得你這麼糟蹋……”

鄰居阿婆曾經偷偷拉著他,說胡倩麵相看著不好相處,有了後媽就會有後爸,讓他心裡有點數。

蔡允澤那時還不懂人性複雜,隻能隱約感到對於未來的無力感。

“那行,我知道了。”

現在他終於懂了,於是沒等胡倩說完,他態度冷淡地應了聲,扭頭就走。

胡倩一愣,緊接著就在後麵罵罵咧咧,罵他“小兔崽子不知好歹”,說話相當難聽。

而蔡衛國無能地拉住她的袖子,苦著臉哀求。

蔡允澤來到門外弄堂,深深吐出胸口的濁氣。

天色陰沉灰暗,狂風哀號著呼嘯而過,頭頂交錯的電線和晾衣杆將視野切割成無數狹小的方塊。

隔著一條馬路,對麵就是滬市最繁華的區域,現代摩登的高樓大廈像是隔著另一個世界那樣光鮮亮麗,而他身處的樓道卻堆滿自行車和各種垃圾雜物,連空氣都顯得過分逼仄。

台風要來了。

少年的肩膀依舊單薄,身形也過分瘦弱。

但他明白,從此以後,就隻能靠自己了。

“喂,蔡允澤,你當我男朋友吧?”

白皙纖細的手掌按在蔡允澤的課桌上,將他的化學試卷壓出一道難看的皺痕。

定睛看去,那雙手的指甲上還塗著亮晶晶的粉嫩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