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狼狽,站起身,拿起鑰匙匆匆出門:“我下去買點兒東西。”
房間裡恢複安靜。
諶冰坐了半天才從這句話的打擊裡掙脫出來,他起身四處走了一圈。蕭致的床在靠近窗戶那邊,諶冰看到枕頭底下漏出來的幾張照片。
有他的,也有蕭若的。
小時候諶冰喜歡在枕頭下壓重要的東西,蕭致還笑他說這些是幼稚的把戲。但諶冰喜歡重要的東西在咫尺之間陪伴入眠,想看時順手就能從枕頭拿出來,很有安全感,像是一直被陪伴。
他想著自己夜裡睡覺會把東西拿出來仔細看一遍,那蕭致又有多少個日夜,會獨自在漆黑的房間裡,無言地細數他曾經的記憶?
諶冰心口升起灼燒的痛感,他不著痕跡壓回照片,去趟衛生間出來還沒等到蕭致。
他站在窗口往下望。
樓底路燈下有條漆黑的身影,站在那兒,手裡夾著根煙,盯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蕭致指間抵著煙蒂輕輕一彈,丟進垃圾桶後,往樓道裡回來。
諶冰坐回沙發等他。
蕭致在玄關換鞋,手裡拎著啤酒,雪糕,還有半個西瓜。
他裝到盤子裡,放在茶幾:“你渴了就吃。”
天氣熱,他T恤領口往旁邊拽,露出被曬得偏黑紅的一塊皮膚,帶著幾分野。情緒恢複了平靜,應該是特意下去透氣的。
諶冰看他幾眼,拿了塊西瓜慢慢地吃。
房間內,隻能聽到空調的“嗡嗡嗡”的聲音。諶冰拉了拉T恤領口,露出白皙清瘦的鎖骨,找把扇子還不住扇風。
現在快下午四點。
蕭致看了看手機,問他:“你幾點回去?”
諶冰還沒想到這個:“嗯?”
“回去晚了不安全,路上挺遠的。”
“不著急,”諶冰說,“我再坐會兒。”
“吃了晚飯再走?”
出乎意料,諶冰乾脆道:“行。”
“要是晚了——”
“晚了就不走了。”
“……”
蕭致指尖按著手機屏幕沒再說什麼,半晌,說:“我上個鐘。你自己隨便玩會兒。”
諶冰搭著沙發的把手,繼續吃西瓜,將額頭的發縷撩起來,轉目看蕭致在乾什麼。
他似乎登錄了什麼軟件,接著進了遊戲。
響起廝殺的聲音。
諶冰幾乎不打遊戲,所以沒打算看,托著西瓜半枕著頭吹風,覺得消去了夏天的暑氣。
蕭致那邊打的挺激烈,但他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眼皮半垂著,例行公事一般毫無波瀾。
諶冰沒忍住靠近他身旁。
他身上有股沁人的涼意,像夏天站在古井水旁。剛靠近,蕭致手指頓了頓,沒抬頭接著打。
片刻,諶冰問:“你屏幕怎麼一直暗?”
蕭致唇角向內收斂,過了會兒說:“你影響我了。”
“什麼?”
“你站在我旁邊,影響到我了。”
“……”
諶冰退回沙發坐著,一條腿踩著地板,另一條腿放在沙發。適應蕭致家的環境後他姿態隨性了不少,額發被汗水打濕後露出白淨的額頭,繼續吃西瓜。
蕭致抬眸,隨即,挪開視線。
打的時間不長,蕭致放下手機:“不打了。”
諶冰拿起扇子,朝他的方向扇了兩扇。
“……”蕭致沒躲開,閉了閉眼。
諶冰好笑,接著扇。
“乾什麼?”蕭致睜開眼,漆黑的眼底被涼風吹拂,泛起漣漪。
“熱不熱?”
“還行。”
“我給你扇風。”
諶冰剛吃過西瓜,指節沾染著玫紅色的西瓜汁,呈黏膩的液體狀流下,幾乎流到白淨的手腕。但他自己沒太注意,隻是不住地揮舞著扇子。
“彆扇風了——”
蕭致忍無可忍抽了張濕巾紙出來,牽過他手將十根手指從指根擦拭到指尖,褪去紅膩,恢複成乾乾淨淨的模樣。
他手腕力道重,擦得極其用心。
諶冰看著,莫名回想起小時候吃東西弄臟了手,也是他拿紙巾輕輕點一點粉白的掌心,隨即將他擦拭得乾乾淨淨,維持小朋友的整潔。
換成以前,蕭致估計還得罵一句:“臟,惡心死了。”
“……”
擦完,手腕被他摩擦的熱度褪去,泛起一片羽毛落時的燒紅。
諶冰收手,抬眼和他對視。
蕭致丟掉濕巾紙,渾不在意,但意識到自己的條件反射時,他怔了一秒。
照顧諶冰,好像刻在了他的DNA裡。
開著空調,向陽的房間依然燥熱。
諶冰轉頭看另一側,避開了和蕭致的目光對視。
快六點,蕭致招呼:“走,出去吃飯。”
這種地方跟諶冰住的市中心不同,出門的高級餐廳吃麵都得搖號排隊,這裡白天那些空蕩蕩的飯店全開門了,塑料布底下是五顏六色的“大排檔”,在黑暗中花枝招展,還有穿得特彆漂亮的老板娘。
天氣熱,客人坐路邊吃飯,旁邊是幾把直徑快一米的大風扇,熱火朝天熱氣騰騰。
充滿人情味。
“想吃什麼?”蕭致問。
無外乎燒烤,烤串,火鍋,串串,還有旁邊顛鍋炒田螺的。
諶冰看了一圈,覺得七嘴八舌吵得耳朵疼,但又覺得熱鬨:“那邊有家小龍蝦。”
“走吧。”
進店後蕭致壓著菜單一角遞給諶冰。
蒜香,五香,麻辣,爆辣。
換成諶冰跟爸媽出去吃飯,肯定會選味道最輕那種。他看了一遍,在蕭致麵前非常容易叛逆:“我要爆辣。”
“……”
蕭致垂眼盯著菜單,想說什麼,但舔了下唇沒說,招呼老板娘過來:“一斤爆辣,一斤麻辣,一斤蒜香。”
“還需要配菜嗎?”
“加土豆和藕片,炒田螺來一份,烤肉和蹄筋兩把。”
“喝什麼?”
蕭致抬眼:“喝什麼?”
諶冰從高考後到現在就沒放鬆過,到這兒了才感覺骨骼裡癢酥酥的,忍不住想挑戰些彆的:“啤酒。”
蕭致再看了他一眼,但也沒多說:“拿四瓶。”
等老板走遠,蕭致才朝他挑了挑眉:“你現在挺野啊?”
“……”
不知道的還以為諶冰這三年什麼都玩開了。
諶冰不好糾正他其實自己算頭一回,單純想放飛自我,抿唇道:“隻能喝一點兒。”
蕭致抬眼,漆黑的眸子,裡麵全是諶冰:“還謙虛?其實你會喝酒也不錯,我們今晚正好碰一碰。”
“……”
現在應該挺厲害。
但諶冰真的不行。
但諶冰越說不行,蕭致越覺得自己很行,就特彆有意思。
諶冰好笑,拿了個酒杯放在桌麵。
啤酒和菜全上來。
諶冰戴上塑料手套拿爆辣龍蝦剝殼,剝好了,若無其事往嘴裡送。
蕭致端了杯酒,直勾勾看他:“我記得你以前不吃辣。”
“……”
諶冰剛吃還不覺得辣,片刻,端起啤酒解辣。
他當了十幾年的好孩子,在許蓉和諶重華跟前好好學習,什麼都有他們準備好,喝口湯都是吹涼的,隻有在蕭致跟前才覺得無拘無束,才覺得想乾什麼就能乾什麼。
精釀啤酒帶著小麥的苦味,味道烈,比普通啤酒度數高,好這口的會很喜歡。剛刺激開味蕾,龍蝦肉的辣味開始回甘。
蕭致單手架著酒杯,沒說話,繼續看諶冰。
諶冰吃完沒半分鐘,拉開椅子起身:“我找瓶牛奶。”
“……”
蕭致笑了:“還是以前那點兒出息。嚇我一跳。”
“……”
他輕車熟路到裡間拉開冰箱找了瓶酸奶,特意帶乳酸菌那種,遞給諶冰。
諶冰開始一言不發地喝奶。
蕭致給他剝蝦殼,剝好了堆他碗裡:“你吃。”
“彆幫我。我自己來。”
“行,不幫你。”
蕭致開了瓶冰啤酒,倒杯子裡一杯一杯地喝。
周圍路燈一顆一顆升起,橙黃的光跟火球似的,一半一半地映亮街道,底下的人全都是熱火朝天的笑臉。
諶冰手懶洋洋地搭著椅子的沉棕把手,剛好喝完兩杯啤酒,眼底昏昏沉沉的,直視蕭致。
他眼裡像有很多話說。
“怎麼了?”蕭致問。
諶冰腦海裡的東西不住往外湧:“你說,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嗯?”
“三年,你怎麼不來找我?”
“……”
蕭致將剝完的蝦殼丟到一旁,抽了張乾淨紙巾擦手,垂著眼說:“我來找過你。”
諶冰抿唇:“我不信。”
“你17歲生日那束花,我送的。”
諶冰想了幾秒:“你送的?”
“嗯。還看你丟垃圾桶了。”蕭致聲音風輕雲淡。
“……”仔細回想,似乎有這件事。但沒蕭致說的這麼冷漠無情:“我以為是某個女生送的,我媽看見要問我有沒有談戀愛,覺得煩,我就扔了。”
蕭致擦拭手指的動作停下。
“是嗎?”
諶冰半垂著眼皮,反問他:“在你眼裡,我心一直這麼狠?”
像一道驚雷落下來。
蕭致怔了半晌,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諶冰這會兒是喝高了,什麼話都往外說:“你問我是不是可憐你,你說,我是可憐你麼?”
“……”
蕭致擦拭指尖最後一絲油汙。
“我從來沒有可憐這種感情,下午聽見你說那句話我還生氣,但我忍著沒懟你。”諶冰現在喝多了開始算賬了,“我是覺得,”他喉間的字眼婉轉,來來回回,一字一句都極其吃力,“我是覺得,覺得……
心疼,你懂嗎?”
說完諶冰真來氣了,皺眉半晌不說話。
但他明明表現得相當煩躁,蕭致還笑了。
諶冰:“你笑什麼?很好笑嗎?”
“不是。”
蕭致心裡有塊地方軟下去:“不是好笑。”
“那你還笑?”
“……”
初中諶冰咬過沾酒的筷頭,醉了後黏蕭致懷裡說想看喜羊羊,那是他三年級後爸媽就禁止他看的動畫片。
他是醉了吐真言,性格也原形畢露。
蕭致做了個封口的手勢:“我不笑了。”
諶冰直勾勾盯著他,被酒糟紅的唇抿成一條線,眼尾窄,十分賭氣。
蕭致心都要化了:“我不是沒笑嗎?”
“你沒笑,但你很煩。”
“嗯。”
“真他媽煩。”諶冰是真煩上了。
蕭致給他剝蝦,遞過去:“不生氣了,吃點兒東西。”
諶冰學他的腔調:“你可憐我?”
“……”
怎麼會這樣呢。生氣的人能這麼可愛?
蕭致在心裡輕輕歎了聲氣,思緒漫無目的。
諶冰是他這輩子最喜歡的人,沒有之一。他真的招人喜歡,招他入迷。
蕭致在諶冰搖搖欲墜時起身,輕輕攬過他腰,說:“吃好了?”
“彆管我。”
“該回去了。”
“……”諶冰推開他,自己站起來,“我能走。”
街道夜風茫茫,被燒烤店抽風油煙機的風一吹,散得隱隱綽綽什麼都看不清,隻有風纏著手腕格外地涼。
諶冰在路口蹲了會兒,克服那陣醉酒後的頭暈目眩後,剛支起長腿,肩頭抵在了蕭致懷裡。
“你喝醉了。”
“……”諶冰有自我意識,皺了下眉,重重地握住蕭致的手腕。
“你媽要是知道我帶你喝酒,指不定怎麼說我。”蕭致站在一兩步外,眉眼涼涼的,不知道想到什麼。
諶冰反駁:“我又不是小孩子。”
蕭致笑了笑:“嗯,冰冰十八歲了,可以自己喝酒。”
諶冰就很煩,擰著他瘦削的手腕,也不知道在煩什麼:“我現在都這麼生氣了你還逗我!”
“……”
特彆像小時候,生氣了全世界都得圍著他轉,蕭致尤其要圍著他轉,呼吸對不上小朋友的頻率都要被委屈凶狠地指責幾句。
蕭致挺耐心地看他,莫名想起另一個自己說的話。
【他很久沒被你抱了,他很想你抱他。】
蕭致往前一步,張開雙臂,將他抱進了懷裡。
諶冰先還挺煩的,冷冷說了幾句放開我,意識到蕭致不放後,下頜抵著他肩頭,開始認命地昏昏欲睡。
小朋友是這樣的,討厭從來都沒長性。
扶他走到樓道,諶冰似乎又開始發脾氣,推搡著蕭致雙雙往樓梯下走。蕭致單手撐著牆,腿半折抵住了諶冰的腿,靠近時氣息渡送,極近的距離,直勾勾和諶冰直視。
諶冰的呼吸帶著冰涼的醉意,很撓人,尤其在盛夏,簡直像塊冰鎮後的雪糕想讓人一口吃掉。
他膚色白淨,冰碴似的眼底染著醉意,唇瓣還呼出涼涼的氣兒。
蕭致心跳漏了幾拍,靠近,半側過臉。
諶冰直勾勾盯他:“乾什麼?”
冷冰冰的聲音。
很敗興。
但蕭致呼吸發燙,心口甚至微微刺痛:“能不能親?”
諶冰靜了兩秒,似乎不知道怎麼應對。
蕭致喉頭壓緊,試探性地輕緩地覆上他柔軟的唇,涼絲絲的,帶著酒精刺激後引人發狂的味道。
他緩慢地貼近唇,諶冰似乎意識到了,微微睜眼,有點兒緊張,僵硬的脊梁慢慢貼上了牆壁。
蕭致恨不得繼續往下親,親得他氣喘籲籲,將他拆吃入腹,不斷向內索取。
但此時此刻,諶冰有點兒迷茫地看著他,知道蕭致的行為,沒有躲開,但也沒有表現出特彆的意願。
蕭致隻是輕輕地吻了吻,貼著,不帶什麼欲情,隻有滿滿的珍惜,滿溢出來的喜歡。
他蜻蜓點水地親了親諶冰,隨即,放開。
諶冰接下來的一路都沒說話,被他牽著手腕,低頭上樓,耳背有著莫名的熱意。
諶冰回去就躺床,也不知道是在躲,還是喝醉了單純地困,他拍了拍蕭致的被子,閉上了雙眼。
床前的身影拿著飲料打算讓諶冰醒醒酒,不過看到他已經入睡,蕭致眼底情緒深重,看了許久……
蕭致睡在諶冰旁邊,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他夢到深夜十二點無家可歸,牽著蕭若站在街頭,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他夢到燥熱的夏夜,他跟在疾馳而去的車輛後追逐,聽到蕭若尖銳的叫聲,哭著拍打窗戶……
他夢到自己一個人在荒原走路,東南西北,無論哪一頭都沒有儘頭,沒有歸宿。
但是,當蕭致額頭滿是冷汗地醒來,漆黑裡諶冰躺在他身旁,睡相不老實,手裡亂七八糟攥著空調被,腿甚至快架到他腰上——
這不是夢,所有的溫度,都是真的。
——他失去的一切,在黎明前,全部歸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世諶冰,前世蕭致,不要看錯。
另外,也不要把這和諶冰和蕭致代入,來思索那種科學或者哲學問題enmm。比如誰是真實存在,是不是平行時空,答應我,不要想這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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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最近感覺自己可能不是很適合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