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時微微皺眉。
黑劍微動, 靈氣震顫,其中的威脅之意彌漫。
眼前破敗荒蕪的種種驟然一變,鶯時再抬眼,看到的就是一個溫馨平靜的村落。
村裡炊煙嫋嫋, 耳邊雞犬聲, 入目是含笑往來的村民, 穿著現代樣式的衣服,一切都好像真的一樣。
但鶯時知道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就是那個靈的執念嗎?
鶯時邁步, 那些村民就跟看不見她一樣,任由她往村裡走去。
耳邊三三兩兩的討論聲, 說的都是村裡一個叫春花的女孩兒要結婚的事情。
“可以再給我半天時間嗎?”
一道輕飄飄好像一吹就散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鶯時一轉過頭,就看到一個穿著粗布衣裙,麵容清秀的女孩兒, 滿眼懇切的看著她。
這就是編織了這個環境的靈。
“你為什麼需要半天時間?”鶯時問。
女孩兒看了眼黑色長劍,眼中不由劃過驚懼。
就在剛才, 她把這個危險的女人攔在幻境外的時候,黑色長劍隻是微微動了動, 她就感覺自己仿佛要被撕碎了一樣。
太強了。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 自己如果敢違逆這個女人的意誌,對方真的會撕碎她。
所以, 雖然百般的不情願, 她還是放了鶯時進來,現在她隻希望自己能求得鶯時心軟。
她隻要最後半天時間而已。
“她今天結婚。”她說著看向村裡,微笑著說,“她很喜歡那個男人,我知道我做的不對, 但我並沒有傷害那些人,我隻是想給她一個婚禮。”
“婚禮?”鶯時問。
“是的,婚禮。”發現鶯時願意耐心的聽她說下去,女孩兒心裡一喜,走在前麵帶起了路,邊輕聲敘說著這件事情。
“她及笄那年,村裡來了土匪,為了不被糟蹋,她一頭撞死在了樹上。”
“血流了很多,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的血,可以流那麼多,染得半樹都是血紅血紅的顏色。我看到她的時候,她趴在血水裡,掙紮著看向一邊被折磨的幾個女人。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她的母親和嫂子姐們等人。”
女孩兒陷入了回憶,滿臉痛楚,沒有再說下去。
“你就是這樣生的靈?”鶯時輕聲問。
她點了點頭,說,“她太不甘心了,我因她而生,最大的願望就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村子依然平靜祥和,她的家人們,朋友們都在,她還能和她們說笑。”
“所以我留下了她的魂魄,為她編織了幻境。”
“一開始,我編的幻境還很差,隻能讓她做夢,但是夢早晚有醒的一天,好在,那時候我已經會編織更厲害的幻境,我讓她的家人們浮現。”
“再後來,是整個村子。”
“她一開始還會從幻境中醒過來,然後開始發瘋,等到後來,她心甘情願的沉浸在幻境中,竟真的好像忘了這一切一樣。”
“外麵始終在變,我要維持這個村子哄著她,為了不被人發現破綻,刻意控製著時間的流逝,直到這次,她喜歡上了一個人。”
鶯時眼神一動。
“我從來都不留那些人的,哪怕他們被編織的幻境吸引過來,停留一段時間之後自然會走,也會被我控製著忘記這一切。但這次,那個人膽大包天,竟然哄著她動了心。她想要嫁給那個人。”
女孩兒的聲音變冷,說,“我是不對,但這一切的源頭,都是那個男人。”
鶯時心中迅速過了一遍那個劇組的資料,但一時間卻無法確定到底是誰這麼乾的。
“這些年,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靈魂也漸漸在消散,維持不了多久了。這是她最後一個願望,我想為她實現。”
“所以,這位大人,求求你,再給我半天的時間,等今晚成完婚,人你都帶走,剩下的我會繼續編織幻境。”女孩兒懇求的說。
“你真的隻是這樣嗎?”鶯時忽然問。
女孩兒頓時沉默。
“靈的存在,因執念而強大。”鶯時說,平靜的看著眼前的靈。
“或許你一開始很弱小,但是這些年執念的不停,讓你越來越強大。她的靈魂消散是真的,可你卻不願意,你要用那些人的靈魂去養她。”
“你現在之所以跟我這樣說,不過是為了先把我哄走罷了。”
鶯時說著搖了搖頭,話語中帶著歎息,“你已經墮落了。”
隨著這一句話的落下,眼前轟然破碎。
哪裡還有什麼平靜的村落和眼含祈求的女孩,粗大的樹根從大地中抽出,向鶯時抽來。
鶯時抬手,但比她更快的是一直握在手中的黑色長劍。
劍身震顫,一瞬間脫離了鶯時的手,淩厲的黑色長劍淩空浮在空中,輕輕一動,劍刃劃過。
眼前的所有東西好似瞬間被按下了停止鍵,又過一瞬,一切都煙消雲散。
樹根消失,出現在眼前的是破舊荒蕪的村落,斷壁殘垣,野草遍地,就和鶯時之前在村外看到的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聳立在村子中心的桃樹枝葉凋敝,再沒有之前的枝繁葉茂。
“艸,差點陰溝裡翻了船。”徐靜罵罵咧咧的聲音跟著響起,看見鶯時頓時興高采烈的說,“師姐,你來啦。”
鶯時掃了一眼,四肢俱全,除了有點狼狽外精氣神還算充足,看來是沒什麼大事。
心下一鬆,她繼續去看眼前的黑色長劍,目光微動。伯崇的厲害超出了她的預計,一劍而已,那個可以編織出這麼大幻境的靈竟然就受了重傷,甚至連本體都維持不下去。
“師姐你這劍也太厲害了吧,不愧是能說話的靈,借我用用唄。”徐靜絲毫不需要鶯時擔心,迅速恢複了生龍活虎,眼饞的盯著黑色長劍說。
剛才她可看見了,這劍一下子就把那個靈的攻擊給粉碎了。
這樣強大的靈,她還是第一次見。
祂掃了徐靜一眼。
徐靜頓時渾身一冷,打了個哆嗦。
祂迅速給自己再次編織上劍鞘,飛回鶯時的手邊。
鶯時目光一直停留在它身上,將眼前這一幕儘收眼底,莫名的,眼看著它把自己打理的妥妥當當送到她手邊,竟察覺出了兩分乖巧來。
她不由失笑,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師姐,你怎麼來了?”被嚇唬了一喜,徐靜知道這是劍靈不喜歡她剛才的話,有些失落的撇了撇嘴,卻也沒再說什麼,轉而大步走到鶯時身邊問。
“汪福元去找的我。”鶯時說,抬步走向桃樹處。
“他怎麼跟他師傅一樣,一有事就去咱們店啊,沒出息。”徐靜嘟囔一聲。
“沒出息你當初還被他師傅拐走了?”鶯時輕嗤了一聲,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再想起這件事依然讓她很不高興。
她從小培養的師妹,本來是要給自己當助手的,結果現在倒好,跑到異調局去就不想回來了。
不像話。
徐靜縮了縮脖子,嘿嘿一笑,揭過這件事。
“還是因為師姐你厲害啊。”她忙開始誇獎鶯時。
鶯時斜斜睨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村子本來就不大,一行人腳步加快,很快就到了桃樹下。
剛剛隻是凋敝的枝葉現在開始發黃,正在墜落,紛紛樹葉下,一個半透明的虛影章站在那裡,茫然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等看到鶯時等人後,怔怔看了她們一會兒,目光注視著她們的衣服。
‘原來,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啊。’
無形的聲音傳入幾人腦海,話語中滿是恍惚的歎息之意,清清楚楚讓人感覺到了聲音主人的情緒。
徐靜等人駐足,經過這些天的經曆,她們很清楚,之前的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叫做春花的女鬼。
‘春花,’微弱的聲音叫她。
春花轉頭,看著身後的這棵樹,她死的時候,樹還是尋常的大小,一轉眼,竟然已經長到了這麼大。
‘是你啊。’她不懂什麼是靈,但是她知道,自己會有今天,都是因為眼前這棵樹。
想到自己做的的一場又一場美夢,春花眼神又有些恍惚。
多好了。
但是,夢有多美好,等醒來的時候就有多殘酷。她下意識想要怪眼前的大樹,隻是苦澀的笑了笑,到底什麼都沒說。
半透明的影子越來越淡,最後消散。
直到最後,春花除了那三個字,什麼都沒再跟桃樹說。
‘她是在怪我嗎?’桃樹一直很沉默,直到她的影子消散,才喃喃說了一句。
下一刹,桃樹枯萎,最後一絲生機也儘數消散。
鶯時安靜的看著。
這就是靈,她們因人的執念而生,也因人的執念而亡。
執念啊……
控製住的,叫執念,控製不住的,就是災難。
越是強大的靈,就有越是強大的執念,也越是難以控製。
鶯時輕輕呼了口氣,勾了勾唇角。
“走吧。”她說。
一路奔波,鶯時沒理會總忍不住偷看她的齊雲洲和異調局一行人,閉目養神,然後直接回了自己的古董店。
到家時,正好天黑。
打開店門,拉開窗簾,後麵的電視放的熱鬨,靈們七嘴八舌的開始跟鶯時打招呼,顯然對她這麼快就回來很驚訝。
“鶯時,事情解決啦?”金簪對這些事情是最好奇的,連忙開始問,甚至忘記了對黑色長劍的恐懼,“這次是怎麼回事啊?”
鶯時幾步上前把劍放在櫃台上,伸了個懶腰。
外套被拉起,露出一抹纖細的腰肢,祂的目光不由駐足。
“全靠伯崇,這次的事情解決的很順利。”鶯時隨口說,眼看著金簪還要問,就說,“剩下的今晚再說,我先去洗漱換身衣服。”
若非必要,她還是更喜歡舒舒服服的呆在家裡。
看著她準備要走,祂立即說,“鶯時,我也想泡泡,可以嗎?”
鶯時腳步一頓,笑著說,“好。”
祂心裡一喜,可誰知,等鶯時上樓後放好了水為他擦洗,自己卻遲遲沒有動靜。
忍了忍,祂還是沒忍住溫聲問,“鶯時,你也很累了,不洗嗎?”
雖然平時的接觸沒關係,但是鶯時並不想不穿衣服出現在另一個生靈麵前,就笑著說,“不了,先給你洗,然後我再洗。”
祂忍不住有些失望,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說,“這樣就好了,你把我放外麵,趕緊洗漱吧。”
“不著急,再洗洗。”鶯時很耐心的說。
眼前的劍靈似乎很喜歡泡澡,每天都會泡上半個小時,這才幾分鐘。
“我少泡一會兒沒關係的,你累了,快洗漱然後休息吧,明天你再為我好好泡泡,好不好?”祂商量著說。
自然是好的。
鶯時本質有些宅,一般不愛出門,出門了再回來就想趕緊洗漱休息,繼續窩在自己的家裡。
不過這次為了伯崇她已經耽擱了一會兒,當然想快點洗。
“那就謝謝伯崇啦。”一個星期的相處,鶯時和劍靈已經沒了一開始的生疏,她笑眯眯的道謝,捧了劍靈出來,細心擦乾。
“不要說謝謝,是我該謝你才是,你都這麼累了,還要幫我洗。”祂很感動的說,又有些內疚。
“當然要謝,謝謝伯崇的體貼啊。”鶯時笑著說,大致為他擦乾,就捧了出去。
“不用謝,應該的。”祂聲音有些輕的說。
其實,祂更想幫鶯時洗,可……
劍靈的聲音低沉清冷,稍一放輕,就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樣。
鶯時忍不住笑了笑,覺得它可真是太可愛了。
不止強大,還溫柔又體貼,簡直就是個小仙男。
“彆送我下去了 ,把我放在沙發上就好,你趕緊去洗漱吧。”看著鶯時似乎準備往樓下走,祂立即說,心裡打著小九九。
祂想留在離鶯時更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