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 不太平了。”
秋日裡正是農收的季節,石崖村的老百姓們彎腰在農田裡,利落的勞作著。
往年裡,現下是最熱火朝天的時候, 家家戶戶都麵帶著豐收的喜悅, 可現在的石崖村卻很安靜, 入耳的隻有低聲絮語, 仿佛生怕驚動了什麼一樣。
中午正忙的時候, 家裡人都送來了飯。
能動的都下了地, 來的大多都是家裡的小姑娘們,鶯時提著籃子,尋著自家地頭,叫來了親爹。
鶯大成先喝了碗水, 拿起碗筷就吃了起來, 抽空說了句, “鶯時你快回去, 這些東西等爹乾完了一起帶回去。”
自家閨女生的好,白白嫩嫩絲毫不像村裡姑娘, 她這麼著從太陽地裡走過來, 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眼,那臉, 白裡透粉, 眉眼如畫,漂亮的跟畫裡的人一樣, 他心疼閨女,即不想被旁人看去了,也怕曬著她。
要不是這兩天家裡婆娘有些不舒服, 斷不會讓閨女出門。
“爹,沒事,我等你一起,要不我給你幫忙吧。”鶯時看著還剩了老多的地,忍不住說。
“彆,你那手,是刺繡用的,可不能傷著,聽話,快回去。”鶯大成看了眼周圍偷摸看過來的那些人,再次催促。
鶯時也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嗯了一聲,起身乖乖走了。
“大成,最近彆讓鶯時出門了。”
吃飽飯不忙乾活,得先歇一會兒,旁邊周生財過來和鶯大成嘮起了嗑,壓低聲音叮囑。
“這不是她娘,”鶯大成歎了口氣,跟著問,“生財哥你這麼說,是咋的了?”
“李家屯你知道吧?說是山神要娶妻,鬨得整個村都不得安生,最後選了他們村最漂亮的那個姑娘給送去了,這才安生下來。”周生財和鶯大成是打小一塊長大的,感情跟親兄弟也差不多了,他家在李家屯那邊有親戚,知道了這點,剛才看見鶯時就坐不住了,忙過來叮囑。
鶯大成頓時抽了口氣。
“行,我知道了!”他立即鄭重應下。
鶯大成看向眼前這片山,這山有個名字,叫瑤山,據說古代常出美玉,李家屯和石崖村距離不近,卻也不遠,算下來,都在一片山脈裡。
這山神,自然也遠不了。
要真鬨什麼山神娶妻,那他家鶯時怕是逃不開,這十裡八村誰不知道,石崖村家的鶯時比城裡的那些姑娘也不差。
晚上,鶯大成忙活一天回家,現在院裡衝了個涼水澡,吃飯的時候就憂心忡忡和家裡人說了這個。
他媳婦劉氏忙叮囑鶯時,鶯時也乖巧應下,下麵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也都擔心的看著自家長姐,家裡的老爺子鶯秀山放下碗筷歎了口氣,道,“魑魅魍魎出世,這天下,要亂了。”
鶯秀山曾經也是少年秀才,可惜後來屢試不第,便也死了心,索性在家中辦了個私塾,收些束脩。
他知禮明理,自然清楚,若是盛世,有真龍之氣鎮壓,這世道自然太平,反之……上次天下這麼亂,正是前朝末年。
鶯大成和劉氏說不出什麼,他們雖然在老爺子的指點下識了些字,但也不懂這些,幾個小的更是不如,唯有鶯時對這些很感興趣,從小就跟著老爺子學習,眼下聞言,眼中也帶上了憂心。
她關心不了天下大事,卻知道,若是世道亂了,那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日子也要不好過了。
之後鶯時沒再出門,飯菜等都是由幾個小的一起去送。
然而,就算如此,她也沒躲過。
本來安靜的一夜,忽然刮起一陣巨大的怪風,撞得門窗砰砰響,村裡的雞犬也都大聲叫了起來,淒厲的聲音讓人心裡發慌。
隨後那些尖叫漸漸消失,還混雜著幾聲村民的驚叫。
鶯家人躲在屋裡不敢出去,卻聽見了盤旋在村子上空的桀桀怪笑。
“山神娶妻,選出你們村最漂亮的姑娘獻上,送到山上的山神廟裡,不然這些東西就是你們的下場。”
整整一夜沒人敢隨意出門,直到天亮,大家出去,看見的就是一句句乾枯的屍體,不管人獸,裡麵的精氣血肉都仿佛被吸乾了一樣,隻留下一具枯柴似的外殼。
眾人膽戰心驚中,將目光落向了鶯家人。
鶯大成臉僵的跟木頭一樣,這會兒連個表情都做不出來。
他知道他們的意思,可那是他閨女,親閨女,打小就貼心乖巧的閨女啊。
“大成啊,你家鶯時,準備起來吧,不是為我們,還有你家那一家子。”
“我們也都搭把手,整個轎子啥的,爭取讓山神滿意。”
“就今晚吧。”
村裡幾個老人接二連三的定下主意,鶯大成說不出話,安靜的回了家。
“爹,我嫁。”鶯時說。
鶯大成下意識搖了搖頭,說,“鶯時,你走吧,走的遠遠的。”
鶯時看過家裡人的神情,都滿是擔憂,卻又帶著忐忑。
走,走得了嗎?若是惹怒了那東西,誰知道對方會再做些什麼,她的家人都還在這兒呢。
“能去哪兒呢?爹,我打聽過了,李家屯在獻上新娘後,就安生下來,沒再發生彆的事。咱們村想來應該也是這樣,等我去了,你們好好過日子。”鶯時藏起發顫的手指,忍下眼淚說。
鶯大成說不出話,一個鶯時,還有家裡的老老小小,他也不知道怎麼選,他就是個普通人。
鶯秀山閉著眼,坐在那兒扯著嘴笑了笑。
“這會兒,不知道多少人家盯著我們家呢,去哪兒?哪兒也去不了。”他帶著些許嘲諷的說,滿是心灰意冷。
下午,鶯時就穿上一身村裡湊錢買回來的婚服,料子又輕又軟,還帶著繡花。
她從沒有穿過這麼好的衣服,現在穿上了,卻是為了去送死。
村裡選了幾個膽子大的,戰戰兢兢抬著她往山神廟走去,一路敲鑼打鼓,什麼都不敢少。
山神廟要翻過幾座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建的,因為常年無人打理,隱約有些破敗,不過托偶爾來上香的那些村人的緣故,倒也維持了下來。
小轎被抬入山神廟裡放下,村裡的人和鶯時叮囑幾句,都忙不迭的走了。
鶯時坐在轎子裡,隻能聽到周圍一片安靜。
過了一會兒,她自己掀開蓋頭,下了轎子,入目是一個石雕的山神像,悲憫的麵容上眼睛微垂,看著世人,神像上落了一層灰,神台下的牆角生著幾叢雜草,看著莫名有些淒涼。
鶯時知道這個山神,沒人記得它到底是什麼時候建造的,隻知道很久很久之前就在這裡了。
幾百年?幾千年?
祂安靜的屹立在這裡,坐視人間門滄海桑田。
真的有神嗎?鶯時忍不住想,若是有,為何祂不護佑眾生?現在任由妖孽作亂?
鶯時想不到答案,索性放棄,她打理好衣服,尋了東西擦拭乾淨神像,又拔去野草,將山神廟大致收拾了一下。
天已經黑了下來,她往外麵看了一眼,心裡砰砰砰的跳了起來,她不知道妖怪什麼時候會來,也不知道她會落得什麼下場。
她會死嗎?
鶯時拍了拍草編蒲團上的灰土,屈膝跪下,合掌祈願。
若真的有山神,就請救救她吧。
遙遠的太皓山,古老的神明垂下一眼。
很精純的願力,來自於一個澄澈而堅韌的靈魂,哪怕在祂見過的芸芸眾生中也是極為出彩的。
但也隻是如此了。
祂收回視線,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