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時滿意的看著眼前赤色朱砂泛著金光的符籙，抬眼遙遙看了眼遠處的群山。
過年前夕，她上了山。
小狐狸跟上，待到天亮時，她又跟著鶯時回山神廟，隻是透過一張毛毛的狐狸臉，也能看到她的恍惚。
這個女人，花了一夜的時間，挑了山上最強的幾個妖，定下互不打擾，不得傷害普通人的誓約。
凶悍如斯！！！
過年這天，山神廟越發熱鬨，附近的村人都來上香還願，小狐狸化作一個麵容普通的女子幫忙，引來了不少人的驚訝。
“姑娘，鶯時姑娘呢？”有熟悉的人忍不住問。
小狐狸化名白娘子，她看了眼山神像一側，笑嗬嗬的說，“鶯時昨天去找了山上的妖族。”
“什麼？！”來上香的人都驚了。
白娘子高調的宣傳了一遍鶯時的功績，鶯時怎麼想的她不知道，但她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不過這樣做能擴大山神廟的香火，她想鶯時也不會反對的。
村人都驚愕不已，山神廟這幾個月來香火也算的上不錯，但都是附近的村人，她們隻知道鶯時是被山神庇佑相救的人，還留在山神廟做了廟祭，但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強，能解決山上的妖怪們！
“鶯時這麼厲害了？”有人恍惚的說。
“鶯時天資出眾，是世上一等一的天才，若非如此，怎麼會得山神大人的垂青。”關於鶯時的事白娘子也是知道的，立即與有榮焉的說。
一個年節的時間，十裡八村的人都知道了鶯時的能耐，而山上之前總攪擾村人的那些妖怪們也的確安生下來。
悄然間，鶯時的名聲往更遠處傳去。
時間一日一日的過去，鶯時偶爾下山處理些問題，但大部分時間都守在山神廟中，坐看日月變換，世道輾轉。
“鶯時，你就不想下山去玩嗎？”又是一年七夕，外麵風和日麗，廟裡沒有多少人，白娘子化作了原形，白色小狐狸趴在鶯時身邊，看著她閉目靜心，忍不住說。
早些天她就總從來上香的人嘴裡聽說七夕的事，想起山下會有的燈會等等，她就心裡癢癢。
小狐狸也是在人間打過滾的，相比安靜的山間，她更戀慕人間煙火。
“想去你就去吧。”鶯時睜眼看了她一眼，溫聲說。
“那我就去了。”小狐狸高興起來，搖身一變化作了白娘子的模樣。
也幸好，鶯時雖然不愛下山，但她並不拘她，她隔三差五總能下去。
小狐狸離去，山神廟裡安靜下來。
鶯時繼續打坐，卻聽到了有客到來的聲音，她這才慢慢起身，便見一個俊美矜貴的公子在眾人的擁簇下進了山神廟。
仔細一看，竟是個熟人。
“姑娘！”宋長安看見鶯時後驚喜的叫了一句。
自兩年前一彆，他心心念念都是鶯時，然而不管怎麼查，他都找不到鶯時的出身來曆，沒想到今天竟然見到了。
“宋公子。”鶯時看了眼宋長安，微有些驚訝，沒忍住笑了笑。
這宋長安，桃花運不錯。
可惜，尋常人的桃花運結的都是尋常男女，但這宋公子不知為何，吸引的儘是妖鬼之流，前有狐狸精白娘子，現有一個豔鬼。
等等……
鶯時的目光掃過宋長安頭頂凝成龍形的氣運，若有所思。
看見鶯時的笑，宋長安總覺得她好似已經看明白了他身上發生的事，不由的有些不好意思。
“想來姑娘就是山神廟的廟祭鶯時姑娘吧？”他帶著些許期待的問，心想總算知道鶯時的來曆了。
還有她的名字。
“正是，公子請。”鶯時側身示意。
宋長安上前上了炷香，很是誠懇，又拜了幾拜，這才起身，和鶯時說起了自己的來意。
正如鶯時看到的那樣，他被一隻豔鬼纏上了。家中尋了道長，但那豔鬼十分厲害，那道長不是對手，最後隻留下一枚祖傳的符籙就匆匆離去，宋家多方打探，得知了山神廟的存在，他便遠道而來求了上門。
隻是沒想到……會遇見鶯時。
宋長安忍不住去看鶯時，隻覺兩年不見，眼前的女子那飄然出塵的風姿越發出眾，讓他傾心不已。
鶯時聽著將目光落向山神廟外。
那豔鬼的確厲害，隻是隨著山神廟香火日盛，山神越發複蘇，靈光也越發的強大，那豔鬼根本不敢靠近。
“稍等。”鶯時微笑，抬步出了廟門。
宋長安忍不住起身，不解鶯時是要做什麼去。
不多時，鶯時歸來，依舊是不急不緩，雲淡風輕的模樣。
“已經解決了。”鶯時說，攤開掌心讓宋長安去看她掌心暗紅色的珠子。
“這，”宋長安有些怔，那暗紅色的珠子中浮現著一個淡淡的身影，仔細去看，那的確是這些時日糾纏著他的豔鬼。
“多謝姑娘。”宋長安立即鄭重謝過。
鶯時並不在意，將珠子收起，又看了眼宋長安頭頂的氣運。
龍形，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
“不必客氣，不過是隨手而為。”鶯時稍稍抬手，宋長安便不由的起了身。
她看了眼宋長安，想了想後，去山神像旁，摸出一塊黑色石頭遞給宋長安，這之前的確隻是一塊凡石，但被山神靈力熏陶的久了，竟好似玉石一般。
“公子氣運非凡，難免會招致妖鬼之流覬覦，這塊石頭能遮掩一二，公子以後可以貼身帶著。”鶯時道。
宋長安接過石頭，心中不免泛起遐思，然後就聽見了這句話。
他微微一頓，心中念頭幾轉，最終看著鶯時微笑道了謝意。
“姑娘幾次施以援手，長安簡直不知該如何道謝，區區薄禮，還請笑納，日後，還有重謝。”宋長安抬手，身後的下人立即奉上木盤。
這禮是來之前就準備好了的，本來是想先奉上，隻是鶯時出手太快，他們之前根本沒來得及拿出來，隻得現在奉上。
不過這點東西是比不上宋公子的性命的，這才有日後一說。
鶯時看了眼，示意放在石桌上就好。
“那我就謝過宋公子了。”她並不在意錢的多少，反正這些她都會散出去，救助那些貧苦之人。
宋長安見了心中一動，也想起了自家調查出來的那些事。
自從鶯時名聲傳出之後，不少人求上門，她大部分會拒絕，有時也會同意，不過得的錢財，都換做米糧，施與了彆人。之前宋長安曾想過這其中是否有裝模作樣的成分，但現在見了鶯時，他立即就否定了之前的想法。
鶯時的雲淡風雲和淡然，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宋長安一時間不舍得離去，便坐在那個想和鶯時繼續說些什麼，不過鶯時卻沒有這份心情，直接送起了客。
“姑娘，之前你曾說，有緣再見，那今日再見，你我是否也算有緣？”宋長安依依不舍的出了廟門，但走之前，卻忍不住回頭對著朝殿中走去的鶯時說了一句。
鶯時腳步不停，沒有說話。
宋長安駐足看著鶯時的背影，眼前的山神廟並不算多宏偉堂皇，甚至可以算得上狹窄低矮。
他站在廟門，便可以穿過小小的庭院清晰的看見殿中安靜屹立的山神像，以及不急不緩盤坐在蒲團上的青色身影。
明明鶯時是個大活人，但在此時，卻透著和那死物做成的山神像一模一樣安靜從容，莫名相配。
她天生就該做這個廟祭的。
不知為何，宋長安心中忽然劃過這個念頭。
一身白色錦袍的公子站在門口，眼神眷戀的看著廟中的青衣背影，白娘子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她不由的頓下腳步，目光興味。
這個宋長安，之前任她百般撩撥都不為所動，她還以為他對女子不感興趣，沒想到他竟然會對鶯時有這種心思。
她一個狐妖，竟然還不如那個跟木頭一樣的鶯時？
這男人什麼眼光！
白娘子哼了一聲，看著宋長安離開之後回了山神廟，嘴上打趣了一句。
“鶯時，我瞧著那宋長安很是愛慕於你，你不如把他收了？”
“莫要胡說。”鶯時輕聲一句。
白娘子還想再說，就被鶯時淡淡的看了一眼，她立即閉上了嘴，輕哼一句。
這男歡女愛，乃世間一等一的極樂之事，她就不信鶯時真能不動心。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一年又一年，鶯家的子女都成了家，鶯時的名聲傳的更廣，每年都有各種人從大江南北趕到山神廟求見鶯時，其中不乏良才俊傑，更有許多人一心愛慕鶯時，她也一直心如止水，從未動過情思。
其中，最有恒心和執著的，便是宋長安。
這些年，宋家起兵，占據了半邊中原，眼看著就要改朝換代，宋長安越發忙亂，但隻要有時間，他都會來找鶯時。
這般日日年年，白娘子都不由感動，鶯時卻從來都不為所動。
再後來，宋家稱帝，宋長安繼承皇位，卻空置後位，親自登上山神廟的門，求娶鶯時。
“鶯時此生，隻想侍奉山神大人，陛下請回吧。”
鶯時當時正在打理山神像，其實有靈力庇佑，山神像上根本不會落灰，但這些年來，每一天她都會親自打理，從無一日輕慢。
她嘴角噙著笑，自在而愜意，說話間，也隻是含笑看了眼宋長安，一如既往的溫和，卻又那樣堅定，讓宋長安看不到絲毫希望。
“鶯時——”
“陛下，請回吧。”鶯時打斷。
宋長安怔怔的看了鶯時許久，他少時俊美，隨著年歲增長，更添儒雅，加上身居高位，手握大權，一身氣質越發引人注目。
然而，這些都不能讓鶯時多看他一眼。
最終，宋長安還是走了。
“鶯時，你就真的不動心嗎？”白娘子走出來後，不解又好奇的問了一句。
這可是人間的帝王，若是能和他在一起，富貴榮華應有儘有，加上對方容貌俊美，滿心愛慕，這情愛更是讓人愉悅。
可如此種種，鶯時卻從不曾在意。
“我為何要動心？”鶯時反問。
白娘子有很多話想說，但看著鶯時轉身看山神像的樣子，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鶯時是真的不在意，她忽然意識到。
比起她向往喜歡的種種，鶯時在意的，隻有眼前的山神。
可山神——
山神當初的確對鶯時有救命之恩，但那恩情她這些年怎麼也算還了，鶯時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鶯時從不在意外間種種，她盤坐在山神像前，一如之前每一次。
她見過榮華富貴，見過這個天下最好的一切。
但那些她也隻是看看，鶯時最喜歡的，永遠是這安靜的山間，她坐在山神像前打坐靜心的時候。
她感受不到白娘子所說的無聊無趣，這是她最愜意自在的時候。
這種生活，她可以過一輩子。
時間要一日一日的過去，世間的王朝帝位更迭，鶯時卻依舊保持著年輕的模樣，在帝王幾次三番拜訪之後，她隱去了身形，再不理人間之事。
再後來，她壽數到了儘頭。
鶯時依舊盤坐在山神像前，閉上眼，感受自己的靈識漸漸消散。
“再見了，山神大人，願您道途永昌，萬事如意。”
祂本來很平靜的，隻是想著或許鶯時下一世，祂可以繼續找她做廟祭。
隻是，在聽到這句話時，祂卻忽然感覺到了些許異樣的情緒。
似乎……是人類所說的悲傷？
祂改變了主意，掌心托住了那個澄澈明淨的靈魂。
時間在太皓山失去了意義。
日升月落，不知道哪一天，山神像改變了姿勢，掌心生出了一株蘭花。
鶯時的意識從蘭花中蘇醒。
她知道了一切，繼續侍奉自己的神明。
再後來。
她們在一起了。
永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