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怔忪立於街邊,倒是她身旁的江舒月陡然間活過來。
短發女孩臉上再不見陰鬱,轉而換上郎朗笑意,她大方向周衍問候:“周叔叔你好,我就是亦嬋的朋友江舒月,之後幾天都要麻煩叔叔啦。”
女孩笑意融融,親和無比,絲毫也看不出欺辱人時的盛氣淩人,更沒有了被忤逆的隱怒。
“你好。”周衍剛應一聲,酒店禮賓員已從他身後走來幫兩個女孩提行李。
宋知這才回神,側目看江舒月一眼,卻見對方笑容愈深,目含隱隱警告。
她沉吟半瞬,沒再跟其作對,攥緊手中護照低聲道:“爸爸,我先去辦我們的入住。”
“我跟你一起。”周衍抬步跟上她。
宋知心微懸,立即拒絕:“不用,爸爸幫我照顧下朋友吧,我自己可以。”
其實和周亦嬋打了一周多的語音學舌,她現在已經不怕和周衍相處會露餡,但護照上姓名是宋知,她必須得強硬拒絕。
宋知本做好準備再和周衍多打張“獨立牌”來說服他,意外地,江舒月竟主動說:“是啊叔叔,你就讓亦嬋獨立辦理吧。她現在可厲害了,我是第一次出國玩,我們這次入關出關全是她帶的我哦!”
周亦嬋生性靦腆,從前出國相關的一切又都是周衍在辦。她這次非要跟朋友一起,周衍還以為是朋友能帶她,而她隻是貪新鮮而已,沒想竟是她做領頭人。
雖說女兒仍是沉悶又愛哭,但他總感到有些變化——好像更勇敢,也更願意去試了。
周衍深望宋知一眼,最終還是頷首同意。
宋知暗自鬆氣,快步走向前台。
等待確認時,她餘光瞟到江舒月與周衍言笑晏晏的模樣,緊張感又陡然而生。她忽然想起一個細節——自己在飛機上假裝發瘋時,曾撒謊說是爸爸不給她錢才沒買頭等艙。
可事實上,周亦嬋卡中的餘額,是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巨款。
難怪江舒月方才竟會幫她解圍,恐怕是要借機確認她那番話的真實性。
宋知防不勝防,神經又再度繃緊,回答前台問題時都些許心不在焉。待重新走向兩人時,她已經在腦內分析幾個對策的可行性。
遠遠地,宋知對上江舒月不懷好意的笑臉,便打定主意就算周衍拆穿她,她也將死不承認。
殊不料,走近時卻聽江舒月在閒聊似的問周衍:“叔叔,你對英國行有什麼計劃嗎?我也想聽聽您的推薦!”
周衍表現得很開明:“沒關係,去你們想去的地方就行,我會配合你們。”
宋知微微訝異,還以為自己過分未雨綢繆,但緊接著就聽江舒月說:
“那怎麼行!”
女孩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其實我是第一次出國玩,什麼都不懂,坐商務艙的時候還差點鬨笑話呢。”
果真,周衍聞言不禁目含疑惑地看向女兒。
周亦嬋隱私觀念特彆強,像這種長達十幾個小時的航程,她從前都必定會訂頭等艙單獨的小房間。女兒又從不是什麼摳門的人,不可能邀請朋友玩,又舍不得訂兩張頭等艙票。
周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女兒作此決定,默了默,他最終沒有多問,隻道:“既然如此,那更要讓小嬋帶你好好玩一下。”
說著,他喚女兒:“小嬋,你來。”
宋知在踏入周家的第一天,就見識過周衍刨根問底的性格,男人此時叫她去估計夠嗆。她微握拳,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她以為周衍要追問,誰料——
周衍卻從錢夾裡拿出張卡給她:“這張副卡你拿著,在英國你們想買什麼玩什麼,都可以刷它。”
周亦嬋的爸爸竟沒有拆穿她的謊言,不提任何問題,也完全不要解釋,反而怕她真沒錢要再給她卡刷。
宋知望向周衍,心中滋味難辨,男人那種無條件的信任,竟令她萌生出一股被保護的熨帖來。
那已是超越她理想中父親的存在。
她酸澀難言地看著周衍,不聲不氣,隻乖順地點點頭。
少女深受觸動的模樣,反而應和了被霸淩者越界卻不敢言的屈辱。
江舒月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結束了試探,轉而過來挽住她的手,滿口羨慕:“天啦亦嬋,你爸爸也太好了吧!周叔叔,你這樣我更不好意思了,這是你和亦嬋的家庭旅行,之後你們彆光照顧我,還是要以你們為主的!不然我以後都不好意思跟亦嬋出去玩了……”
女孩熱切感動地摟著宋知,仿佛她真是個和朋友出來見世麵的普通乖女孩,令其方才的試探全然不露聲色。
宋知拿餘光瞄她一眼,心中方知,這個人大概不太好對付。
而或許是見兩個女孩親密無間,周衍忽然道:“彆客氣,如果小江真覺得不好意思,可以幫叔叔一個小忙。我想邀請你和小嬋明天一起去看看銀石的F1賽車。”
宋知聞言,猛地側頭看向男人。
是不解且驚訝。
她看過周亦嬋與江舒月的聊天記錄,知道女孩有多不願去看這場賽車,為了不去那裡,她甚至願意請全班隨意消費,她什麼都答應江舒月。
可這場賽車竟也在周衍的計劃之中。
宋知訝異之餘忽而愈發好奇:為何人人都要逼迫周亦嬋前去,而少女又為何如此抗拒。
她差點矢口答應,但想起自己正扮演周亦嬋,隻得生生壓住好奇心,反而過激且篤定地說:“不要,我不要去看賽車。”
身旁兩人對她的反應卻並不意外。
周家從事汽械行業,周衍隻以為女兒又怕自己借賽車乾涉她的誌願,便勸誡她:“小嬋,你不用這麼抗拒。無論你真正想做的是什麼,你都可以跟爸爸去體會下,有了更多的經曆與對比,作出的決定才會更理智合理。”
而挽住她的江舒月摟她更緊,看似朋友間的親昵,實則暗勁狠狠掐她:“周叔叔您放心,明天我就是綁也要把亦嬋給綁過去!”
唯有這一刻,周衍才像周亦嬋口中那個威嚴又不容置喙的“假開明”爸爸。
宋知盯男人一眼,又側目看江舒月,最終,她垂下頭緘口不言。
是妥協是屈服。
周衍打一巴掌又給顆糖,立即又說晚上為她們定了網紅餐廳,讓她們先上樓休息整頓;而江舒月似被徹底安撫,拉著她歡歡喜喜乘電梯前往房間了。
宋知全程不再反抗,像突然被抽走了生氣一般,將周亦嬋精疲力竭無力掙紮的模樣演得惟妙惟肖。
*
房間在酒店頂層,落地窗外就是泰晤士河與塔橋,視野與景觀都一絕。
這是周衍挑好直接發宋知的,比江舒月看中的酒店還貴上幾倍,當時價格一入眼,宋知就又刷新了對周家家境的認知。
她並非周亦嬋本人,可以肆意揮霍;在周衍眼中江舒月又是她最好的朋友,於情於理,她都該定個雙人房。
但宋知畢竟是假冒的,不便與敵人同住一個屋簷;再者,她又故意扣掉了江舒月的頭等艙機票,為平衡其心態,她還是忍痛訂了兩個獨立的房間。
果真,當宋知剛攤開行李箱整理時,江舒月的反饋信息就進來了。
【房間可以,算你還懂點事】
【折騰一天今晚不想出門逛,我先休息,七點再來叫我吃飯】
江舒月雖總對周亦嬋頤指氣使,但其實她家境普通甚至有點差,父母都是餐廳幫工。在認識周亦嬋之前,彆說出國旅行了,連國內旅行都不曾有過。而且,她又不會說英語,未來在英國什麼都得依靠宋知。
此刻,她先表達滿意,再給宋知安排行程任務,看起來似乎真就這麼容易被哄好了。
宋知稍感意外。
江舒月連她在發瘋時扯的謊都要拐彎抹角地去驗證,沒道理在飛機上吃了悶虧卻不報複,她真的會因周衍給了副卡又提出去看賽車便就此作罷嗎?
想起“發瘋”前,女孩在飛機上笑盈盈拷問自己的場景,宋知直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若江舒月如此好打發,周亦嬋何至壓抑至此?是周亦嬋生性懦弱完全不懂反抗,或是她被拿捏的軟肋實在不可告人?
至此,她的奇怪已經超過戒備,她甚至想再激一激江舒月,以探尋更多事情的真相。反正,來英國的一路這個霸淩者事事都得依靠她,簡單刺激一二,對方也絕不可能真翻臉去泄露周亦嬋的秘密。
宋知預備養精蓄銳,好好地測試下江舒月的底線。
江舒月說要七點吃飯,六點半周衍來叫宋知時,她便真的沒叫她。
父女並肩走進夜色,沿著燈火粼粼的泰晤士河,慢悠悠搖到那家知名的“夢幻泡泡餐廳”,又點好了菜,宋知才給江舒月打電話叫她來吃飯。
電話那端,江舒月語調立刻緊張起來,卻還是命令的口吻:“你們已經過去了?我不認識路,你回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