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蘇靜雲微微怔住,相爺為相數十載, 太夫人乃一品誥命, 每年總有幾次要去宮裡赴宴。自幼便時常隨太夫人一同入宮, 在蘇靜雲的記憶裡, 那位帝王對瑤妃那真是捧在了心尖尖上。

貢品一入宮, 最好的鐵定是在瑤妃宮裡, 但凡瑤妃喜歡的, 哪怕萬裡也要送到跟前兒。瑤妃的身子有損,每年秋風乍起,銀霜炭便在整個宮殿燒了起來,一直到春日回暖;等到了夏日,又要遍布寒冰, 唯恐熱到了嬌貴的主子, 瑤妃的寢宮,是真正的四季如春!

每日必要見上一回方能安心, 日日耳鬢廝磨、噓寒問暖,太醫輪番在宮裡頭候著, 唯恐孱弱的瑤妃身體不適。春日賞花、夏日避暑、秋日吟詩、冬日觀雪,但凡能想到的風花雪月, 都為了她一一嘗試。

如此榮寵,舉世無雙。還一寵就是三十年, 無怪乎舉國上下,人人皆知,聖上專情, 後宮佳麗三千,隻獨寵一人。

耳旁,六皇子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帶著一絲嘲諷:“若真獨寵一人,何來三千佳麗?既盈滿後宮,卻如此專寵一人,那人偏又是最心軟善良的性子,背後也無大家士族可倚仗。你覺得,是好是壞?”

自然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城之中,儘皆在他掌控之中,若當真在乎,誰敢傷她?誰又能傷她?”六皇子低下頭,對上蘇靜雲轉過來的眼,緩緩道:“身為她唯一的子嗣,傳聞中最受寵的皇子,我又豈會落得如此田地?”

還未等蘇靜雲想好如何勸解,卻見六皇子猛地轉身,一連串激烈的咳嗽響起,似乎是想壓下去,卻越咳越厲害,到最後,竟不自覺微微彎了腰,好似連嗓音都啞了。

蘇靜雲連忙起身,就要上前,卻見暗處躥來兩道身影,將六皇子穩穩扶住,正是葉雲飛和何柚青。

不多時,言明也匆忙跑過來,身上還穿著中衣,隻看了六皇子一眼,便嚷嚷起來:“你這是乾嘛了!不是叫你要心平氣和嗎?你追不到妹子拿自個兒身子骨兒賭氣?出息呢?當勞資的藥不要錢的嗎?”

嘴裡雖叫的凶,言明手上的動作卻很快,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兒,倒出一粒,也不顧六皇子滿口鮮血,直接就塞了進去,惡狠狠道:“給我咽下去!敢吐出來試試!”

借著皎潔的月光,蘇靜雲將六皇子的模樣看了個清楚,好不容易養回來的一點氣色早已不見,雙目緊閉,麵色蒼白如紙,唇上卻是一片殷紅,雪白的長衫也綻開片片血漬,叫人看得觸目驚心。

看著麵前六皇子這羸弱的模樣,蘇靜雲不自禁想起上一世那個已經坐上九五之尊的六皇子,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不是同一個人。

言明盯著六皇子看了會兒,直到他的呼吸漸漸平緩,才道:“把他扶回去,雲兒你跟我來,幫他煎藥。”

蘇靜雲點點頭,忙跟了上去。

葉雲飛和何柚青滿麵肅容,把人扶進屋裡,小心的脫去的外衣,放在床榻上,聞聲醒來的元寶見了,眼圈兒頓時就紅了:“公子怎麼了?都怪我,怎麼就沒跟著一起去呢!”

何柚青抽空擼了他一把:“公子隻是想起了舊事,怒火攻心,有言大夫在,沒事。”隻是,他自己都沒聽出來,他的聲音帶著顫抖。

葉雲飛眉頭緊皺,自家公子的性子他知道,自幼見過的齷齪事兒太多,早就已經能心如止水,即便想起舊事也不至怒火攻心,今兒到底是怎麼了,難道當真心悅那蘇靜雲,所以觸景生情?

後院兒裡,蘇靜雲強迫自己放下一切思緒,隻嚴格按照言明說的步驟去煎藥。

言明把煎藥的方子和藥材都交給蘇靜雲,轉身又去了趟裡屋,是他大意了,看六皇子及其侍衛下屬平日裡淡然逗比的行事作風,本以為他是個豁達的,卻沒想到這人心裡竟然還裝了那麼重的心思!

想想也是,若真如傳言那般是個受寵的,又怎麼會打從娘胎起就被人下毒行刺輪番來?他那皇帝爹是死的啊?

越想越後悔,最近這些時日,因著有蘇靜雲在,每日好吃好喝的,言明自己有些懈怠了,這一時半會兒的竟換不出良藥,果然人不能太安逸!安逸生懶惰!幸虧還有藥方子可以煎藥,隻是要讓六皇子再受點苦。

一劑藥煎上大半個時辰才好,蘇靜雲小心翼翼地倒進碗裡,立刻就有侍衛上前將藥端走,她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六皇子已經醒了,正靠在那兒閉目養神,聽見動靜,睜開眼,接過侍衛遞過來的藥喝了,末了,才發現站在門邊的蘇靜雲。

“退下。”

屋裡幾人迅速消失,就連元寶都乖乖去了門外,蘇靜雲見狀,卻並沒有進屋,依舊站在門邊。

此時,已是深夜,屋裡點著燭火,火光跳躍,看不清人臉。

“公子覺得好些了嗎?”

六皇子輕輕應了聲:“與你無關,不必自責。”

蘇靜雲當然明白與她無關,可知道是一回事,心裡如何想卻又是另一回事,思索良久,她道:“公子,你信我嗎?”

六皇子側過頭,目光透過微薄的火光,落在門邊那道身影上,緩緩道:“我信你。”

“公子一定會好起來的,將來的前程必不可限量!”蘇靜雲一字一句道:“所有欺負過、陷害過您的人都會得到應有的下場!所有等著看您笑話的人都會悔不當初!”

“所以,請您不要在意過往諸事,為了那些不必要的人和事,傷了自個兒的身子,不值得!”蘇靜雲輕聲道:“哪怕所有人都心懷不軌,至少,瑤妃娘娘是真心疼愛著您的。”

蘇靜雲不知道哪裡來的膽量,竟然會說出這番話,全然忘了太夫人多年的教導,謹言慎行,她隻覺得胸口有一股氣,讓她不吐不快。

她心中的六皇子,當是高高坐在廟堂之上,俯視眾生;當是街頭百姓口中的明君,被人稱頌;而不該是這樣,心中抑鬱不得誌,拖著病體殘軀,窩在這鄉野之間,卻還要假裝風輕雲淡!

微微垂首的蘇靜雲沒有看到六皇子眼底漸漸彙聚起的風暴。

“那你呢?”

蘇靜雲愣愣地抬起頭,有些不解。

六皇子輕聲問道:“那你是如何看我的?”輕柔的嗓音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期許。

“您是我的恩人。您曾經有恩與我,雖然您忘記了,但我記得。”

片刻的寂靜後。

六皇子:“乏了,滅燈。”

噗嗤兩聲輕響,搖曳的燭火瞬間熄滅,四周一片漆黑,隻有月光灑落,照出她的身影。

蘇靜雲:“……”

偷聽牆角的言明:“……”一言不合就使性子,活該一輩子被心儀的妹子發恩人卡!

耳力過人的葉雲飛:“……”自家殿下果然心悅雲姑娘。

認真偷聽的何柚青:“……”又要琢磨該怎麼幫自家殿下討好雲姑娘了!

元寶:“……”殿下您睡覺從不滅燈的呀!

許是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六皇子的多變,蘇靜雲竟也沒覺得哪裡不對,見他歇息了,叮囑了元寶兩句,便自顧離開了。言明先前就交代過,明兒一早再來煎藥就好,她如今也沒旁的事要忙,回去繼續等爹爹回來。

與六皇子說了幾句話,見他氣息平穩,也不再咳嗽,蘇靜雲一直提著的心安穩了不少。雖然上一世六皇子登上了至尊,但誰知道這一世會怎麼樣呢?剛剛那副樣子實在是讓人憂心。

蘇靜雲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等到蘇大海搖搖晃晃回來的身影,看著他把籃子放進廚房,看著他隨意洗了把臉,看著他晃悠著進了正房,這才回房睡下了。

縱然夜裡睡得很晚,第二日一早,天邊兒才微亮,蘇靜雲就醒了,在相府這十餘年養成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怕是沒法兒改了。

想著昨夜那一遭之後,六皇子又要吃好一陣子的粥來調養,蘇靜雲便去廚房拿瓦罐熬了南瓜小米粥,又拿了藥罐子開始煎藥。

不知是什麼原因,柳氏起得有些晚了,來的時候眼睛還有些紅腫,蘇靜雲一眼就瞧見了,卻並未點破,隻當不知。片刻後,蘇大海也收拾妥當了,麵上帶笑,全然看不出昨晚的頹廢,也不知心裡的那道坎過沒過。

等到藥煎好,小米粥也熬好了,蘇靜雲便裝了食盒親自送過去。

今兒還是要繼續請人來吃酒的,不過都是與蘇大海交好的人家兒,吃食上,照著昨兒中午的來就行了,大鍋燒菜,青檸掌勺兒就行。

……

卻說陳氏,自打聽了言明說太醫開的藥能暫時控製住蘇月兒的病,便不那麼著急治病,帶著蘇月兒在樊城住下了。

言明那日的話,當是聽還不覺著怎麼,等回來之後仔細一想,陳氏就明白,那就是氣話!若真將那診金和藥錢補上,那得是幾千兩黃金,莫說是她,便是相爺來了,那也是拿不出的。

可就是這氣話,才叫陳氏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想著先去蘇家賠禮道謝,可蘇家不肯收,還將她諷刺了一番。

陳氏思來想去,在樊城租了套宅子,又寫了封書信回京,銀子的事兒不好再提,那便準備些厚重的禮物,再帶蘇月兒去找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