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公子世無雙(3)(1 / 2)

屍體滾落馬下, 一時整個山坡隻剩下了火把燃燒和馬蹄嘶鳴的聲音。

旁邊的官兵反應過來,抱住了掉在地上的人呐喊道:“有刺客!”

周圍幾乎是一瞬間慌亂了起來,無數人抽刀戒備,在看到林間的身影時, 那扶著人的官兵眉心同樣中了箭。

“追!快追!”有人舉起火把下令。

官兵們試圖往裡衝, 可箭矢飛過, 為首者再度倒地不起,

一時人心混亂,竟無人敢往林子裡再邁一步。

停留的官兵互看,有人問道:“怎麼辦?”

“燒山?”一小隊隊長粗喘著氣問道。

“此處若焚大火,誰去複命?”另一小隊隊長問道。

數人皆是遲疑不定, 若是有首領在, 他們自然不需要擔這份乾係,可要抓的人沒抓到, 首領還死了, 一旦查出誰下的令,隻怕身家性命都要沒了。

“圍起來,先向主子複命。”一小隊隊長說道。

其他人紛紛響應:“圍起來,將此處圍起來, 一旦看到有人出入, 立馬抓起來!”

官兵們紛紛動身,再不見叢林之中有箭矢射出,隻是火把燃燒的火光也環繞了整個叢林的外圍。

宗闕收起了弓箭, 欲起身時察覺了肩頭傷口的迸裂,布條重解再纏緊, 他順著草叢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那處。

……

“公子, 公子……”清朗溫潤的呼喚聲傳了過來。

公子樾勉強睜開了眼睛, 下一刻直接撐著床起身,呼吸微蹙:“闕!”

床邊的人因為他的起身頗有些猝不及防,卻是伸手安撫著他的後背順著氣道:“公子,靜心,現在已經安全了。”

公子樾呼吸微勻,轉眸看向了身旁一身綠袍青年,目光落在了他手中所持的竹扇扇麵上道:“宣家叔華。”

他的聲音雖有些虛弱,語氣卻十分確定,

那綠袍青年手中竹扇停了一下,起身作揖道:“公子好眼力,竟能一眼道破在下的身份。”

“多謝救命,此恩樾無以為報。”公子樾起身,卻發現通身麻衣已儘去,身上的布料雖未有任何裝飾,卻是柔軟舒適。

富商與各門客所穿多為棉。

他昨日奔波一日,因一身麻衣,發絲淩亂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那一日也是水米未進,有人煙處時時都能看到畫像查問,林中倚靠暫歇,竟是不知不覺昏睡了過去。

睡中似乎察覺有人靠近,可神思已經不能恢複清明,沒想到竟是被宣家人所救。

“公子客氣,叔華不過是途徑那處,恰巧見有人落難,故而伸以援手。”叔華執扇行禮道,“不想遇到公子落難,叔華雖對霖國之事略有耳聞,卻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不知叔華所聞為何?”公子樾起身下床,被對方攙扶時說道,“多謝。”

“公子客氣,叔華途徑霖國,便聽聞公子遇刺的消息,當年隨師父入霖國宮宴,有幸得見公子君子之姿,心中傾慕已久。”叔華扶著他在軟墊上坐下,將小童煎好的藥親手捧過,放在了他的麵前道,“一直也不曾有機會與公子談論古今,未曾想到在霖國境內也有人敢行此狂悖之事。”

“霖國內事,讓叔華見笑了。”公子樾跪坐桌前,看著麵前的藥卻沒有動手。

“公子身體虛弱,乃是長期奔波勞碌所致。”叔華輕揮著竹扇笑道,“此藥是為調理,雖比不得宮廷用藥,卻是為了保公子之元氣不為此事所傷。”

“多謝好意,隻是樾在外向來不用藥。”公子樾未動那碗湯藥。

各國紛爭,身邊有人時入口之物自然是時時驗過,身邊無人,未明來曆的藥不可隨意入口,此乃自保之基本。

“無妨,是叔華冒昧。”叔華未有一絲不悅,笑道,“公子昨日昏睡,並未進食,可要用些吃食,叔華此處雖然不比宮中,但可靜養。”

“多謝。”公子樾執手行禮道。

“在下這小童還算伶俐,公子休養期間想要什麼,儘可使喚於他。”叔華起身還禮道,“叔華便不多打擾了。”

公子樾起身送行:“慢走。”

叔華退身出去,小童將那桌上的藥端走,一時屋內倒是寂靜。

公子樾靜立廊下,此處小院頗為寬敞,雖不是金碧輝煌,綾羅綢緞,卻是個清淨淡雅之地。

宣家叔華,承襲宣家正統之學,乃是宣子最為得意的弟子,宣子曾被召至宮中講學,想來是那時見過。

如果各國紛爭,各家學士並非分屬一國,學說紛紜,公子樾所聽頗多,隻道各家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當取各家之長,避各家之短。

宣子所講為縱橫之道,六國皆列棋局之上,可縱橫攻破各國,一統天下。

此學可取,然公子樾認為以如今六國之勢,統一局麵未現,先發者如同出頭之鳥,必遭各國群起而攻之,如今應以和為貴,休養生息,否則即便平了天下,也是民不聊生,頃刻間便會土崩瓦解。

宣學於這亂世之中未必沒有可取之處,但宣家叔華與他所想卻是背道而馳。

叔華取縱橫之道中戰之一道,認為隻有一統天下,才能使萬世開太平。

他們治世思維不一,能成友人談論古今,卻難成心腹幕僚。

“公子,您的飯食取來了,可要現在用?”小童捧了數個碗碟前來,恭敬問道。

“多謝你,放在桌上即可。”公子樾打量幼童年齡,入座時思忖道,“聽你的口音像是魯國人。”

小童略有錯愕,執手行禮道:“是,奴乃是我家公子從魯國買下的,公子識得魯國口音?”

“六國言語皆有聽聞,你可知如今外麵的情形如何?”公子樾手指微微收緊詢問道。

闕也是魯國人,他如今暫得藏身休養之處,對方卻不知是何情形,亦不知該如何聯絡。

那麼多的官兵,也不知他有沒有安全逃脫。

“如今滿城都在找人,到處都有張貼公子的畫像。”小童擔憂道,“隻是那些人凶神惡煞,我家公子說不可將公子藏身之處的消息透露出去。”

滿城張貼,也就是說還未抓到,或者是抓到了但發現那不是他。

“那太燁山可有消息傳出?”公子樾提起心神問道。

“這個奴不知曉。”小童說道。

“多謝你,你暫且退下吧。”公子樾說道。

“是。”小童出了門,站立在了廊下。

公子樾看著眼前比之前所食不知精致多少倍的清粥小菜,一時竟有些沒胃口。

闕與他一路相互扶持,雖相處時間甚短,卻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

若不能確定他的安危,即便他回了淞都,內心也是難安。

公子樾沉吟片刻,捧起了桌上的小碗,將其中飯菜送進了口中,如今之計,需先往淞都故人處送出信函,以知淞都如今情況再做打算。

空了的碗碟端下,公子樾跪坐桌前,從之前脫下的褻衣上剿下了一塊,在其上寫上了字跡。

絲帛係在玉簪之上交給了小童:“麻煩派人快馬送給淞都甘氏,勿讓人截了。”

“是。”小童接過玉簪匆匆離開。

玉簪遞至叔華之處,他未碰分毫,而是笑道:“將此物如公子樾所言發往淞都甘氏,一定要找到人。”

“公子不好奇其中寫了什麼嗎?”小童捧著玉簪問道。

“如今霖國局勢混亂,線路卻明,霖王雖有意於公子樾,可是宗室必然不願流著異國之血的繼承人上位。”叔華起身道,“公子暉雖才疏學淺,可背後有宗室撐腰,霖國未必會亂,可舍長子而選次子,一定會為各國所詬病,公子樾活一日,霖國就亂一日,不論他寫了何話,都是一樣的。”

“公子英明。”小童捧了玉簪出門,交予了快馬傳信。

從太燁山往淞都,快馬加鞭兩日就能到。

“公子,已送了出去,您且安心。”小童匆匆複返,向跪坐堂上的人稟報道。

“多謝,隨後幫我留意太燁山的消息即可。”公子樾抬眸說道。

他的往來書信自然瞞不過這裡的主人,隻是他所給的書信,無論觀與不觀,都無所謂。

書信隻為指名地點,真正的書信早已藏在淞都城中。

霖國內亂局外者明了,他處於局內卻未必不明,隻是總想著雖非一母所生,卻有同樣的血脈,如今能這樣聲勢浩大的在霖國境內公然尋覓他的蹤跡,刺殺的人中摻雜了誰的人,已是一目了然。

未雨綢繆之事可用,如今隻看父王如何決斷。

快馬送信,淞都城內風雲未明,叔華那裡卻得到了兵圍太燁山的消息:“你所言可屬實?”

“奴不敢撒謊,兵圍太燁山乃是因為山中匪患未絕,竟使一位將軍直接身亡,公子樾置身其中,必然危險萬分。”小童跪地叩頭說道。

“可公子樾早已逃脫。”叔華將他扶起,腦海之中不斷思忖。

公子樾善君子六藝,騎射之事自然通曉,可六國貴族養尊處優,哪裡比得上長年征戰的將軍,且他一人對上數百人,想要逃脫,必然是要有人引開那些追兵的。

兵圍太燁山,此處反而安全了。

“將此事告知公子樾……”叔華話說到一半起身道,“還是我親自去說為宜。”

豆大的燭火在燈芯之上不斷跳躍,散發出燈油略帶刺鼻的味道,公子樾藏在袖中的拳頭握的很緊,腰背卻挺得筆直:“兵圍太燁山……多謝叔華告知。”

兵圍太燁山,說明他還沒有出來,亦說明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他竟真的還活著!

叔華觀他神色,竹扇輕頓,能在霖國官兵圍山之勢下仍能存活,又得公子樾重視之人,非是池中物:“公子如今作何打算?”

“淞都未有回信?”公子樾問道。

叔華回答道:“是,或許有,但有人攔截也未可知。”

“樾與叔華不過一麵之緣。”公子樾思忖起身,走至他麵前行大禮道,“多日來多謝叔華照顧,才能幸免於難……”

叔華未料他有此舉,手中竹扇一頓,起身攙扶道:“公子請起,此舉實在折煞在下。”

“請叔華容樾行此禮。”公子樾抬眸說道,“叔華所幫甚多,隻是如今還有一事要求你,若能相幫,叔華日後有事相求,樾必傾儘全力。”

叔華眸思微深,攙扶的手略微放鬆了力道,跪坐在對麵道:“公子請講,若叔華能辦到,必會相助一二。”

“如今兵圍太燁山,請叔華助我出霖國境內。”公子樾看著他道。

如今的情勢,隻有他出了國境才不至於時時被人追捕,父王年邁,從不想他們骨肉相殘,為弟者可以不尊,為兄者卻不能不孝。

且他出了國境,太燁山之圍便可解。

叔華看著他堅定的視線,胸中略有滾燙之意:“不知太燁山所圍之人乃是公子何人?”

“乃是隨行護衛,但他生死相扶,如今是生死之交。”公子樾說道。

叔華呼吸微沉,起身將他扶了起來道:“公子重情重義,此事叔華一定相幫。”

為君王者不可不心狠,狡兔死,良狗烹,飛鳥儘,良弓藏乃是君王常行之事。

可作為門客謀士,想要跟從的卻是如此具有君子之風的明主,因其謙遜,仁善,若事成不僅可得名聲,亦可得善終。

可這樣仁善的君王卻與他的思想背道而馳,守成之主,仁善太過,反而難成大業。

雖不跟從,可如此君子,讓人拜服。

“多謝。”公子樾起身道。

兵圍太燁山,他們收拾行囊一路趕往國境反而少了不少的阻礙,即使到了邊境查檢,叔華也能拿出對應的路引和契書。

一路人有驚無險,霖國西向進了伯國,未至城鎮,隻到了無人僻靜處,公子樾下了馬車行禮告彆:“多謝叔華,此恩樾銘感於心。”

“在下所行不過舉手之勞。”叔華示意身後小童,捧過了一個布包遞了過去道,“此中有路引契書,兩身換洗的衣物,還有一些錢幣和防身之物,這匹馬贈予公子,希望公子萬事小心,一切順遂。”

他帶對方出了霖國,此事雖然現在不發,但是一旦細查總有蛛絲馬跡,若是再待在一處,恐怕他這一行人都要受到牽連,而對方明顯未有牽連之意,甚至無需他多言,心思便撞到了一塊。

公子樾並未推辭,接過包裹,牽過馬道:“多謝,還請叔華近日不要再去霖國,以免被殃及,樾告辭,珍重。”

“珍重。”叔華行禮,看著對方騎上馬背駛向了遠方。

六國混亂將起,自霖國始,天下未有統一之象,可事在人為,縱橫之道,有時不需耗費一兵一卒,便可兵不血刃。

“公子。”小童攙扶他上馬車道,“您吩咐的事已經交代去辦了。”

“此舉也算與他殊途同歸。”叔華坐上了馬車道,“隻是可惜,沒能見到公子樾的生死之交。”

“公子日後定會見到的。”小童關上了車門道。

“希望如此。”叔華笑道。

馬蹄聲響,車隊漸遠,公子樾進入伯國的消息卻在此時瘋傳開來。

“公子樾已進入伯國境內?”雕欄玉砌的霖國王宮之內,送來的竹簡被戴著金飾的手拍在了桌案上,“你不是說他被圍在太燁山了嗎?”

桌後跪坐的婦人一身豔紅綢緞,金玉堆砌,襯的容色格外出眾,隻是臉上的那份狠意和扭曲破壞了那種柔弱的美感,反而帶上了幾分猙獰。

“奴也不知道,是將軍傳來消息,說親眼看著公子樾進了太燁山中,這才下令將太燁山圍圓實了。”跪地的宦官聲線格外尖細,“不知道他怎麼又出了國境,到了伯國去了。”

“聲東擊西,諸家講學,他倒是學的透徹。”婦人撚起那竹簡,將其扔在了桌案前麵的地上,深呼吸道,“他敢跑,也就是舍了他的母後和王位了,那就彆怪我了。”

“主子,那太燁山那邊……”宦官叩頭問道。

“既是抓山匪,就好好的抓。”婦人提起衣擺起身道,“樾兒從匪窩裡脫身卻先去了伯國,而不回淞都請安免了大王擔心,也不知這不孝之舉是誰教的。”

“主子英明。”宦官連忙稱讚。

……

“聽說公子樾前往伯國了。”

“是出使?”

“不知曉,怎麼會直接出了國境?莫非是被賊寇追趕至了伯國?”

“那未免太過於囂張。”

“王公貴族都不安全,真是讓人夜裡都睡不好嘍。”

“這是您要的馬,我這裡的馬可是萬裡挑一的良種,看看怎麼樣?”馬販牽著自己的馬介紹道,“看看這腿,比軍馬也不弱。”

“這馬是軍中淘汰下來的。”站在馬邊的顧客看著馬蹄道,“釘印還未完全退去。”

那馬販麵上略有尷尬,隨即聳了聳肩破罐子破摔道:“淘汰下來又如何,你買不買?不買彆來擋道。”

“再便宜些。”顧客聲音很沉,卻很平靜。

“行吧,這個數牽走吧。”馬販比了個數字道,“你要是這個還不要就算了。”

顧客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布包,直接放在了他的手中,牽過了馬韁:“點一下。”

馬販打開,細數著數量,瞬間眉開眼笑道:“感情你這一開始都是數好的。”

“嗯。”顧客牽了馬,直接騎上了馬背離開。

馬販數著錢幣,卻有幾隻蒼蠅環繞著落在了上麵,他伸手揮了揮頗有些不耐煩:“真惡心,哪兒不落往這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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