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公子世無雙(4)(2 / 2)

“栗子攤不是我的,我隻是告訴了他方法,有人來找一個闕的人,叫他幫忙留一下。”宗闕說道。

“跟我在一起,你可能會有危險。”公子樾說道。

他是不能在此處久留的,一旦被周圍的人熟悉樣貌,就有可能被潛入伯國的人發現,王宮之中那些人不能朝他的母後下手,但絕不會放過他。

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

宗闕在這裡過的很好,即使是奴隸,隻要掩藏起身份,也能過的十分愜意,為友人者不該拖累,隻偶爾路過來拜會一二是最好的。

公子樾看著屋頂,默默收緊了手指,雖做如此決定,心中卻極是沉悶,似有上不來氣的感覺,他在對他不舍,可之前所經曆的,卻不想讓他再經曆一次。

“不用擔心這個,我的奴隸身份如果被發現了,需要你幫忙遮掩。”宗闕睜開眼睛側頭看著他道,“你想跟我分道揚鑣?”

公子樾察覺了他的視線,遲疑問道:“你未想過嗎?”

若是能在亂世中過的安穩,比奔波勞碌要好得多。

“沒有。”宗闕打消著他的念頭。

引開人也好,受傷也好,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找人一是為了承諾,二則是因為待在任務對象身邊可以預防各種不測。

想要改變天下的局勢不是沒有彆的辦法,隻是即使投了所謂明主,一旦公子樾逃亡途中出現什麼差錯,他又遠在千裡之外,任務就會宣告失敗。

他本來就是為了這個人而來的。

他回答的堅定,公子樾那一瞬間卻有一種自己始亂終棄的錯覺,隻是情緒積澱,終究化成了一種極陌生的感覺沉澱在了心中,君子之交固然難得,可生死之交更在其上:“你去沂國想做什麼?”

“聽聞沂國有一位出名的劍客,想去學習一下。”宗闕說道。

係統給的知識好學,體術劍術一類的卻需要有人指導,想要在亂世中行走,計謀是一回事,武力是另外一回事。

“是葉群?”公子樾詢問道。

宗闕閉上眼睛應道:“嗯。”

“我同你去。”公子樾輕聲道。

“嗯。”宗闕應了一聲,不再答他。

院外寂靜,連一直嚼著草的馬都停下了聲音,公子樾聽著身旁的呼吸,緩緩閉上了眼睛。

萬籟俱寂,一切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衣襟摩擦的動靜在深夜傳來,宗闕本來熟睡,驀然察覺了腰上搭上了一條手臂。

他的眼睛緩緩睜開,聽到了耳旁的呼吸聲,垂眸看時,原本睡在床榻一側的人不知何時踢了被子,蜷縮到了他的身邊。

隻是被子不大,他的後背露了出去,深夜的寒涼也讓他抱的愈發的緊。

宗闕握住了他的手腕,起身將人拉開,扣住他的頸後腿彎抱回原處拉上了被子,重新蓋上自己的被子睡覺。

可不過剛剛入睡,剛剛挪過去的人再度蜷縮了過來,宗闕看向了他緊閉的眼睛,沉沉的呼吸聲打在他的脖頸處,沒有一絲一毫醒來的短促,隻是無意識的拉著被子,像是要抓緊什麼一樣。

公子樾原本睡覺是極安穩規矩的,即使靜坐入睡也不會隨意亂動,而蜷縮的睡姿往往代表著沒有安全感。

一路被人追殺,又是風餐露宿,寢食不安,稍微有一點兒動靜就要醒來,足以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

宗闕略有思忖,將身上的被子分了他一半,將人完全裹了進來。

暖意融融,身旁的人貼近了些,發絲散落在頸側,芝麻葉的微微草香裹挾著人體的暖意傳到了宗闕的鼻端。

宗闕扶著他的下巴微微往外側了一下,以免呼吸落在自己脖子上,閉上眼睛重新入睡。

1314看著自己儲存的那枚補腎藥劑,覺得以宿主這樣美人在懷也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性情,這東西得到猴年馬月才能用上了。

……

馬蹄聲錯落兩聲,偶爾傳來些許噴氣的聲音,流水聲間歇響起,柴火的劈啪聲喚醒了已經大亮的清晨。

公子樾緩緩睜開眼睛,渾身都有些許鬆軟,微微掙紮,撐著床起身時卻發現自己好像躺在了床邊的位置,而昨晚睡在外側的人早已沒了蹤影。

他的睡姿真是比從前不雅了許多,公子樾懷著愧疚之意起身到門口穿上了鞋子,出了屋子時馬匹正在低頭啃著草,井邊有些許水花濺落,火光和聲音則是從廚房傳來的。

公子樾拿起發帶將發絲紮好,走下院落進了廚房,也聞到了飯菜噴香的味道。

“先洗漱。”宗闕看著門口帶著幾分好奇看著的人道。

“好。”公子樾轉身去了井水邊,拿了盆,從桶中舀了水淨麵,又拿過一旁放著的樹枝和粗鹽,漱了口後將水如宗闕昨日一樣倒在了外麵,將晨起的叫賣聲掩在了門外。

洗漱的功夫,宗闕已經端了托盤將早餐放在了室內的桌幾上。

門戶大開,公子樾跪坐在宗闕對麵,看著麵前的蛋羹道:“你從何處弄到此物?”

雞卵一半都是供給王室貴族的,在外賣的極貴,他原本不了解,獨自遊曆才知有些東西即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用麥粉換的。”宗闕吃著自己那碗蛋羹道,“對胃好,吃吧。”

公子樾握著勺子的手一頓,眉眼微柔,劃下了一口道:“多謝你費心。”

蛋羹中隻灑了一些細鹽,入口卻十足的美味,羹勺細碎的聲音伴隨著遠處的雞鳴和炊煙,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

宗闕起身收拾了碗碟,放在了托盤中起身道:“現在是早集,我去采買一些東西,碗碟和水交給你了。”

公子樾看著他穿鞋的身影應道:“好。”

宗闕牽馬出門,公子樾相送扣上了門栓,回去時挽起衣袖進了廚房,盆裡加了熱水,將一應碗碟放了進去清洗著。

【宿主,你這麼使喚人不怕人生氣嗎?】1314問道。

這可不是人人平等的時代,奴隸伺候主子是幾乎所有人都認可的理論,像宿主這樣的屬於以下犯上中的典範。

這樣的時代是對人性的催折,可即便貴族之人一時隱忍,恢複權勢以後處罰以下犯上的人的也不少。

【都是人。】宗闕勒住馬韁停在了一個攤位前,下馬挑選著東西。

都是人,都是有手有腳的,他行事向來跟人兩不相欠,沒有誰伺候誰的道理。

霖國的事傳揚開來,不是沒有人重金尋覓他的蹤跡,但不管作為謀士還是門客,都需要對所謂的主子效忠,行走坐臥都要低人一等,察言觀色,被他人隨意決定自己的性命。

這個時代的人或許習慣了這樣的生存方式,認可君權神授,王公貴族就是高人一等,但在他這裡行不通,他認可仁善之主,不是不能順應時代俯首稱臣,隻是沒那個必要。

如今的王公貴族細數三代之上,百姓平民皆有,若真想爭這天下,何必輔佐。

【任務對象還好,對彆人要小心。】1314提醒道。

它以前也見過不少宿主到了這種時代擅自挑釁,最後任務失敗的很慘的下場。

【嗯,謝謝提醒。】宗闕牽著馬,避開了疾馳而來過道馬匹,才緩緩向前行去。

1314突然覺得自己沒什麼提醒的必要,因為宿主就是料定了任務對象不會拿他怎麼樣。

既要遠行,衣服,馬車,儲水的工具還有食物一應都不能短缺。

宗闕一樣隻采購了一些,不至於引人注目後回到了小院,敲門時裡麵傳來了腳步聲和問詢的聲音:“誰?”

“我。”宗闕答話,門縫處有視線探了探,才從裡麵大開。

宗闕牽馬進去,撲麵而來的卻是濃烈的皂莢味,麵前的人長發挽起,衣袖高挽,院子裡流的幾乎全是水,晾衣繩上幾乎掛滿了衣服。

馬蹄嗒嗒,小心避過了院落中的水,被拴在了木樁上。

宗闕回頭看著關門的人道:“你用井水洗衣服了?”

“昨夜的洗澡水先洗的第一次。”公子樾瞧不太出他的神色,但在這個人麵前,他的心總是意外的能放的很鬆,“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一邊浣衣都是在河邊,不過你不方便過去,用井水也行。”宗闕解著馬背上的東西,一一放進了竹筐裡道,“水儘量不要倒在院子裡。”

“這是不小心濺的水和衣服上滴的。”公子樾看著濕漉漉的地麵道,“我下次注意。”

“嗯。”宗闕應了一聲,從廚房裡搬出了小磨盤放在了廊下道,“來幫我磨麵粉。”

他們需要做一些烙餅路上當乾糧。

公子樾目帶好奇,脫了鞋子跪在了那方圓形的石頭拚成的小磨麵前:“要如何做?”

“先去殼。”宗闕將石臼放在了他的麵前。

最開始還是要舂,不僅要將麥皮舂下來,也要將其舂碎一些,小磨才好磨。

“好。”公子樾在其中放了麥粒,握住了石棒不斷搗著。

麥子去殼,搗碎後一點一點加入小磨盤,就能一遍一遍的磨出細膩的粉,用網篩過,剩下的粉被宗闕收了起來。

手工的工序頗為麻煩,公子樾難得做這些事,雖是手酸,卻也隻是換一邊手慢慢的做。

“這磨盤是伯國特有的嗎?”公子樾轉著磨盤的柄問道。

他在王宮中並未見過此物,即便是他們的麵餅,都未有這樣的細膩。

伯國若有,乃是百姓之福。

“我自己做的。”宗闕說道,“不僅可以磨麵,豆腐豆漿都能用這個做。”

公子樾眸中有詫異之色,更多的則是欣賞與喜悅:“可否教我?”

若能以此惠及霖國百姓,他們便不用日日去食那樣難以下咽的東西了。

“可以,但不要隨意流傳出去。”宗闕看著他說道。

公子樾動作停下,看著麵前的磨盤和麵粉,心中微動,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若麥子可輕易磨成麵粉,製成麵餅便攜,那麼士兵便不用頓頓都需搭灶升火,不易暴露不說,行軍速度也會加快,若處在戰時,當能出其不意。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食是國之大計,此物亦是,的確不能隨意流傳。

栗子能夠在伯國通行是因為它存在於深山,數量有限,且應季節而生,不能作為主糧,各國皆有。

可磨盤不同,若流於六國便罷,但此物一旦被發現,當即便會被管控壟斷,為國之所用,甚至追本溯源,將流出之人趕儘殺絕,以防為他國所知。

想要推行於一國,唯有坐上王位,想要推行於天下,唯有天下一統。

天下一統之象之前未現,此物卻可見端倪。

“你放心。”公子樾看著他承諾道。

或許並非物,而是人。

之前霖國遍傳的故事,他已能確定就是眼前人所為了。

他遭遇刺殺,流亡他國,風餐露宿,但能遇到這個人,何其有幸,也慶幸他未被其他人發現,否則霖國危矣。

宗闕看著他的麵頰,從一旁取過了帕子遞了過去:“臉上沾到了,擦一下。”

公子樾回神接過,對上對方的目光擦拭著臉頰:“這裡?”

“左邊。”宗闕舂著麥道。

公子樾移了個位置,宗闕放開了石棒,伸手拿過了他手中的帕子擦過了他的額頭和臉頰:“磨麵彆摸臉。”

麵粉的痕跡被輕輕擦去,公子樾看著他打量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縮,心中莫名帶了幾分慌亂的感覺,視線幾乎不能直視:“好。”

麵粉磨了不少,宗闕在中午飯後收拾了東西,坐在廊下展開了竹簡看著。

“午後不做了?”公子樾飯後帶了些困倦,坐在一旁撐著臉頰不太想動。

“嗯,下午休息。”宗闕說道,“你可以把手臂按摩一下,彆傷到筋骨。”

“其實沒有那麼累。”公子樾看著他說道。

雖有些重複,但騎馬射箭哪一項都是需要臂力的,從前騎馬射箭隻在馬場之中,帶了幾分花拳繡腿的味道,但外出數月,許多事已有不同。

“嗯。”宗闕看著他微垂著眼的狀態,“困了可以去床上睡。”

“此處小憩一會兒即可。”公子樾看著他的竹簡道,“你在看什麼?”

“識字。”宗闕說道。

六國文字各有不同,他剛開始不認識字,需要係統資料,認識了一個國家的,其他的就好學了。

“自學?”公子樾抬起眼皮略有些恢複精神。

“嗯。”宗闕應道。

“可要我教你?”公子樾笑著問道。

宗闕看向了他,公子樾說道:“樾雖比不得大家,但對各國文字還算通曉一些。”

這個時代的人說話以謙遜為主,說是通曉一些,就是精通的意思。

“好。”宗闕說道。

有老師講解會比他自學更快一些。

公子樾起身,跪坐在了他的身側,看著竹簡上的文字道:“你在學沂國的文字。”

“嗯。”宗闕應道。

“學字最快的方法是領會它形成的原因,放在話語中記憶會更快。”公子樾笑道,“我講給你聽,你有不解便叫我停下。”

“嗯。”宗闕應道。

小院安靜,落葉滾落中裹挾著清雅溫潤的說話聲。

麵粉細磨了幾日,宗闕那裡一應的東西也采買的差不多了,十分簡陋的馬車,外麵看不出任何奢華,裡麵卻收拾的十分妥當,更是在地板下麵做了一層,專門用來儲藏各種各樣的東西。

烙了又晾涼的餅,生的栗子,水囊,車壁加厚,棉被墊在了座椅上,又有一條用來抵禦寒風,一應準備齊全,那個磨盤被宗闕拆分之後砸成了碎石,隻留下了一些簡單的床和架子,隨著門被鎖上關在了裡麵。

公子樾上了馬車,宗闕則撐住車轅坐在了車門外,馬鞭輕揮,馬蹄聲響,在地麵上留下了兩道車輪軋過的痕跡,緩緩遠去。

一路行走官道,路引契書無一錯漏,隻是每每過路,宗闕總要零零散散給出去一些錢幣。

“你的錢幣若是不足,我這裡還有。”公子樾將錢袋放在了宗闕的身邊。

宗闕看了一眼道:“你收回去,我這裡不缺。”

野外無人,公子樾坐在了車前,一邊看著他架馬,一邊看著過路的風景問道:“我見你並未經營一些營生,錢幣是從何處得來的?”

那座小院明顯是他買下的,他倒不懷疑他去偷去搶,隻是出門在外若與親信斷了音信,總要有謀生的渠道。

“當初從叢林裡穿過,打了兩匹狼,挖到了一些珍貴的藥材。”宗闕架著馬道。

這個時代除了身份,可去的地方太多,謀生反而是最不吃力的,怎麼都能活。

公子樾直接問道:“那你看我能做些什麼?”

宗闕看著前路略微思索,幫人寫信,字畫那些都行不通,一旦有人拿到他的字,極有可能壞事:“教書。”

“看來我教的不錯。”公子樾輕聲笑道。

“嗯。”宗闕應道。

樹葉紛飛,裹挾著一抹雪白,落入了公子樾的手心:“下雪了。”

在馬車進入沂國國境時,沂國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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