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國富饒, 霖王大興農桑數年,休養生息,不僅百姓安居樂業, 國庫更是充盈,隻是即便安樂, 霖國練兵之事也從未停下。
當年寧霖兩國劃分故伯國, 國境相鄰, 然製度不同,乾戈未停,天下未一統前, 不少學士斷言,兩國之間必有一戰。
故伯國邊民不斷往霖國逃竄, 霖國以調查流民來曆由,不斷調兵,陳兵兩國邊境。
寧國及時行動,同樣調兵遣將, 雙方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你真要去嗎?”奉樾站在宮門口, 看著一身戎裝的男人道。
匆匆數年,這個人的眉宇間退去了曾經歲月給予的青澀, 愈發俊美沉穩, 但他的性情從未變過,一直都是讓他覺得安心的人。
即便曾經身為奴隸, 卻比之所謂貴族也不差分毫,且所學所思勝他遠矣, 縱使奴隸印記再不遮掩, 霖國上下也無人敢輕視長襄君半分。
文能治世, 武能安邦。
這樣的人為他所愛,且情意就像美酒,愈久彌香。
可太出色的人終究是不能鎖在這座城池之中的。
“這一次需要我。”宗闕看著他道。
霖黍兩國有一道天然的山脈劃分,雖不如何高聳,但叢林茂密,林中有瘴氣,黍國更是蛇蟲鼠蟻遍布,地形複雜,更有沼澤,霖國士兵難以適應。
他要是去了,那些毒害瘴氣皆不是問題,否則一旦士兵不適應氣候,此戰拖的太久,寧國邊境會成大的問題。
君王輕輕歎氣,其實這個問題他問過很多遍,也知道這個答案,隻是心中不舍:“那你答應我,要平安回來。”
麵前君王風華內斂,早已非是當初脆弱的需要他照顧的公子,但此時向他要答案的,隻是他的公子,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即便是常勝將軍也無法完全預料一次戰爭會發生什麼。
“我儘量。”宗闕思忖良久說道。
奉樾輕輕沉氣,眸中浮現笑意:“你若告訴我一定回來,我反而會擔心,請務必顧好自身,我在淞都等你。”
“好,你在宮中也要提防。”宗闕說道。
“你交給我的東西,我日日都帶在身邊。”奉樾看著他道,“寡人坐鎮宮中,必不會讓霖軍有後顧之憂。”
亦不會讓他的愛人有後顧之憂。
“我信你。”宗闕說道。
奉樾對上他的視線,手指收緊,側眸抬手時,身後侍從捧來了酒杯。
奉樾端起一杯送出,宗闕接過,杯盞相敬,君王揚聲:“願君凱旋,寡人等你們回來喝慶功酒。”
“定不辱命。”宗闕行禮。
其它將士紛紛接過了酒水,齊聲高呼:“定不辱命!”
酒水喝下,宗闕深深看了麵前的人一眼,跨上了馬背道:“出發!”
霖軍行動,君王站在原處遠眺,再不見將軍回頭。
霖寧之間必有一戰,但此戰前,必須攻破黍國。
霖國勢強,黍國也從從前的交好變成了依附,甚至忌憚,寧黍兩國早有交互,若先攻寧國,黍國攻擊後方,形成合圍之勢,必成大患。
列兵寧國邊境,卻是為了迅速結束與黍國之間的戰爭,計劃是他二人一同定下,如今不可回頭,隻能向前。
大軍消失,奉樾重新踏上了步攆,回到了宮中,接下來如何製衡寧國,就靠他了。
出發的大軍一部分奔赴寧國邊境,一部分則騎快馬趕赴黍國。
地圖之上地形分明,縱使有叢林遮擋,也不影響趕路。
寧國邊境的消息卻一條條的往王宮之中送達。
“大王,此次霖國出兵,長襄君為主帥。”殿中大臣謀士若乾,為首之人說道,“長襄君雖武藝出眾,精通農桑,可行軍打仗排名布陣與書本無關,臣以為此戰不足為懼。”
“長襄君不通,但他身邊帶著霖國老將楊通,未必就不能成行。”另一大臣說道,“霖國兵強馬壯,此戰或可從長襄君身上下手,但絕不可懈怠。”
“此一戰諸君以為勝算幾成?”主座之上寧王紓詢問道。
三年前先寧王病故,他登基為王名正言順,頭頂無人壓著,興兵之事自然也不必再問誰的意見,隻是即便寧國努力追趕,沒有魯國這個天然糧倉,後備仍有不足。
霖國並不避諱向寧國售鹽,大肆搜刮財富,即便多番製止,可寧國私製的粗鹽不止售價高於霖國的細鹽,產量更是比不上,明麵上禁止,私下卻是止不住那許多的孔洞。
此消彼長,此一戰未必能勝。
殿中一時有些寂靜,諸人皆是沉吟,直到一人開口道:“稟大王,霖國日盛,黍國亦有忌憚,且霖國向黍國售鹽比之本國每每高出兩成,黍國早有不滿,也怕霖王一日心起,直接將其吞並,寧黍兩國已有互市,若能聯合,此戰的勝率或許會高些。”
“大王,此計不妥,霖黍兩國多年交好,黍王更是庸懦膽小,隻怕不會輕易出兵,反而會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又一大臣說道,“且黍國細鹽皆靠霖國,即便想引其出兵,也必要有可觀的利益作為交換。”
“確實如此,若無利益,黍國必不會隨意出兵,反而可能趁寧霖兩國疲弱之時壯大自身,更何況霖國太後乃是黍國的公主,黍國未必會願意攻其後方,一旦霖黍兩國合作,引我寧國率先開戰,事態將會變得不可收場……”一旁謀士侃侃而談。
寧王紓放在腿上的手卻是輕輕抽動了一下。
如今的雙方夾擊,像極了當年的寧霖兩國夾擊故伯國。
那時寧伯兩國對峙,多年所圖幾乎功虧一簣,若霖國不加入,寧國的情形隻會比如今更糟糕,而那時想要勸說霖國出兵,而非坐山觀虎鬥,亦是要付出代價的。
叔華不遞交名單,霖國內亂不除,霖王必不會輕易出兵,他寧國也無法占據故伯國的半壁江山。
“咳咳……”寧王紓輕咳了兩聲。
在座侃侃而談的謀士大臣皆是停下,侍從詢問道:“大王可是身體不適?”
“不過是天氣轉換,偶感風寒。”寧王紓整理思緒道,“如今霖國列兵,兩國之間必有一戰,黍國若入局,勝負難料,誰願替寡人前往黍國,說服黍王?”
殿中再度恢複了靜寂,眾人靜坐垂眸,一時無一人應承此事。
“我寧國竟無一可用之人嗎?”寧王紓眸色語氣微沉,“厘先生?”
“大王恕罪,臣無能。”厘先生俯首行禮道。
想要說服黍國,需用到縱橫之道,才能將寧國損失降到最低,可即便能說成,許多利益權衡也不好出揣度,若不順君意,隻怕性命難保。
況且想要說動一國出戰,又豈是容易事,黍王庸懦卻並非傻子,即便與寧國互通,也更願意坐山觀虎鬥,占儘利益才好。
殿中寂靜,連呼吸聲都很沉,寧王紓難以忍耐的咳了幾聲道:“無妨,即便無法商談,寡人也不怪你。”
如此便是命令下達。
厘先生心中輕輕歎氣,行禮道:“臣領命。”
使臣出行,寧霖兩國列兵,卻未有一戰,而黍國邊境卻是一夜敵襲,還不待守城士兵反應,城主府邸已被攻陷。
府邸燈火通明,城主更是隻穿了褻褲就被刀架著來到了院中,也看到了那一身戎裝遍染血跡的將軍,一時嚇得腿軟:“長,長襄君!饒命……”
“印信。”宗闕看著跪在地上的人說道。
“馬上拿,馬上為您拿!”城主慌亂道。
印信兵符取來,宗闕拿上離開,士兵手起刀落,已讓血染濕了地麵。
各地兵符到手,黍國各地兵丁調動,此國水路山路頗多,每每一城失守,消息都被封鎖的極其嚴密。
而待黍國蕪都收到消息時,霖國士兵已成合圍之勢,四方距離蕪都最遠不過五十裡地。
“什麼?!”黍王從王座上站起,在幾乎凝滯的朝堂上幾乎要走下去扯住那傳信之人的衣領,“怎麼會?我黍國邊關的將士都去做什麼了?”
“大王,霖兵越山嶺而來,不知為何來的悄無聲息,直接攻陷各個城主府,調動我黍國士兵。”報信士兵滿身血汙,“更是用迷藥迷煙,俘虜無數人,根本無人能抵擋!”
“大王,此時不是過問緣由的時候,霖國擅自毀約,兵壓蕪都,如今之計是如何抵擋!”為首大臣說道。
“父王,蕪都不能陷落,否則便與伯魯兩國無異。”公子铖說道。
曾經六國之間征戰小打小鬨的多,從未聽過有亡國之說,可是自魯國開始,伯國同樣滅亡,如今居住在霖國國土中的故伯國百姓隻知霖王,哪裡還想的起從前的君主。
“百姓,百姓也沒有阻攔嗎?”黍王慌了心神問道。
“霖軍過境散步謠言,若黍國歸屬霖國,黍國百姓將與霖國百姓一樣,鹽價等同。”報信士兵說道。
“霖軍竟以此蠅頭小利蒙蔽我黍國百姓視聽。”黍王呼吸極重,吞咽著口水跌坐在王位上道,“真是短視,真是……”
一大臣出列道:“大王,長襄君本就擅長煽動百姓,大王如今之計是死守蕪都,否則真無後路可退。”
霖國來的太快,根本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天下人皆知寧霖兩國陳兵,誰又能想到他們的目的是黍國。
“當年驅逐,奉樾還真是牢記於心。”黍王嗬嗬笑了兩聲,“終究是本王自作孽。”
“大王,請早下決斷!”大臣急道。
“父王!”公子铖同樣著急。
“會吾聽令,死守蕪都,誰若敢後退一步,殺無赦!”黍王坐直,眸中閃著狠意。
若真做了亡國之君,不僅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史書之上更是會有千古罵名。
“是!”將軍領命,匆匆而去。
黍國之地多有山地,蕪都卻處於一片平原之上,十萬大軍壓城,遠遠看去一片漆黑,唯有薑黃色的軍旗招展,其上大書一個“霖”字。
兵圍城下,蕪都士兵調集,軍馬四處衝撞,百姓掩門閉戶,誠惶誠恐。
“誰又打過來了?”
“聽說是霖國,已經圍城了。”
“霖國不是與黍國交好嗎?”
“據說當年霖王流亡黍國時,大王私下驅逐過,完全不念甥舅的情分。”
“霖國不似寧國,即便攻占也不會屠城。”
“聽說若是占了黍國,黍國百姓將與霖國百姓一樣,細鹽再不會難求。”
“當真?”
蕪都中數萬士兵劃分四方,麵對威勢赫赫的霖軍時,這樣的流言不僅傳於百姓之中,更是在軍中流傳。
“霖國售於黍國的鹽原本隻提高了兩成,到了我們手中又提高了三成,照樣是吃不上。”
“此次霖國光是軍馬就有上萬匹,我們這裡有什麼?”
“不是說不會打仗嗎?”
“我伯父一家早已隨商路遷居霖國了,家中子弟據說都能上的起學堂,哪像我們還得賣命。”
“大王下令,誰人再敢亂傳流言,格殺勿論!”舉著旗幟跑動的士兵道。
然而即便如此下令,此話雖不在明麵上流傳,卻在私下傳播甚廣。
蕪都被困,士兵不足,就在黍王下令所有男子都要充為兵丁時,此話甚囂塵上。
霖軍大帳之中,沙盤之上劃分出了蕪都的主要乾道。
宗闕立於其前規劃著進攻合圍的最佳路線,一將軍匆匆來報,入帳行禮道:“將軍,蕪都南側已就位。”
那條路線最遠,山路最陡,需要繞道許久,然一應病害蟲毒皆不是困擾,水土不服也無法阻止行軍時,士氣尤為高漲。
長襄君醫術世所罕見,也將他們將士當人看,與將士們同飲同住不說,一路急速攻城,傷亡甚少,無人不拜服。
“好,蕪都內如何?”宗闕問道。
“蕪都士兵長年駐守此地,少經戰亂,士氣不足,且城中消息,黍王下令招募所有男子充為兵丁,雖人多,可無武器,百姓已怨聲載道。”副將說道,“將軍,大局可成。”
“未定之時,不可懈怠。”宗闕說道。
“是!”副將行禮道。
“將軍,老臣建議先圍而不攻。”楊通在旁說道。
他雖是已有年邁之色,卻是身負盔甲也是腰背挺直,全無佝僂之態。
“此事宜儘快解決,一旦寧國收到消息,我等深陷此地,西側邊境恐生戰亂。”宗闕說道。
黍國行軍路線數年來他與奉樾反複推演,就是為了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黍國,如今兵圍城下,隻剩最後一步。
“您的意思是?”楊通問道。
“黍國產糧,即便圍而不攻,也能堅持十幾日甚至一月之久,他們若向寧國求援,恐生變故。”宗闕說道。
這樣的路線和作戰方法隻能施行一次,若有下次,必有防備。
“是老臣疏忽,隻是若即刻發起進攻,隻怕我霖國士兵必多傷亡。”楊通說道。
“需開一戰,實力對比,兵圍三日,降者不殺。”宗闕說道。
“此計可行。”楊通指著沙盤道,“隻是黍王膽小,宮中必有地道,此處應派一隊接應。”
“是,多謝將軍指點。”宗闕在那處插入旗幟,抬頭道,“傳我令,今夜子時攻城。”
城牆頗高,蕪都難用迷煙,但這一戰,必須速戰速決。
夜色漆黑,守城士兵巡營,已有不少人難掩瞌睡打著盹。
“醒醒,彆真睡死過去。”有人踢了一腳。
“是。”那士兵連忙拿穩長戟。
“真是,霖軍都壓到城下了,還能睡得……”他的眸轉向了漆黑的夜色,卻是一瞬間看到了瞬間射過來的火光,舉起令旗高聲呼喊道,“敵襲!!!”
箭羽直穿軍旗之上,瞬間點燃了布料,那個黍字一瞬間便被火焰吞噬,火光大現,鼓聲敲響,原本瞌睡的士兵們紛紛清醒,卻是混亂不堪。
“敵襲?!”
“哪有敵襲?!”
城外數千火把幾乎一瞬間點亮,照亮了蕪都的半片夜空,城上士兵這才發現霖國大軍已是兵臨城下,浩浩湯湯,仿佛一眼看不到邊際。
而在為首處的馬上,將軍坐於其上,剛剛放下了弓箭:“出城應戰。”
夜風本不冷,可這平靜的一聲卻讓不少人背後汗毛直豎。
傳聞長襄君醫毒天下無雙,能夠殺人於千裡之外,武藝更是高強,雖不知師承為誰,卻是少有對手,如今一箭射穿軍旗,更可見高下。
雙方開戰,必要有將軍先探虛實,以示身先士卒,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若將軍士氣不足,將士也無衝鋒之勇氣。
“將軍,屬下請令。”黍國先鋒將軍拱手道。
“長襄君的臂力勝過你遠矣。”會吾將軍身穿盔甲而來,看著那火光下極為威勢的年輕將軍,握住了自己的刀道,“本將前去。”
“將軍,您不能去!”其它將軍阻攔道。
“你若是出事,我們……”
“都退下!若此戰不能勝,你們以為黍國還有退路嗎?”會吾將軍說道。
沒有,若此戰不能鼓舞士氣,黍國必亡,所以他必須親自去。
“是。”其它將軍紛紛退下。
士兵牽來戰馬,會吾將軍上馬,城門大開,那一人一馬出現在了數萬大軍麵前,提刀映火,一身勁骨:“本將軍前來應戰!”
“將軍,會吾將軍師從南嶺刀客,與常勝將軍柳洵齊名,不若讓屬下前去應戰吧。”楊通說道。
“無妨。”宗闕打馬出行,將弓負在了馬背上,在馬匹疾行之時抽出了劍。
此一戰鼓舞士氣,沙場生死,沒有給人試錯的機會。
長劍與重刀在火光之中交鳴,劍鳴之聲傳出了很遠,刀身下壓,宗闕抽身抽劍,雙方你來我往,在無數人的視線下已過了數十招。
“你的劍法是柳不折教的?!”戰馬嘶鳴錯開時,會吾將軍沉聲問道。
各人劍法出招各有不同,宗闕打馬前往道:“是。”
兵戈交鳴,會吾將軍握緊刀身,手臂微顫:“真是沒想到!”
宗闕劍身抽出,劍影極快極刁鑽,這個時代的劍還未走輕靈一道,可劍術本就不同於刀的大開大合。
劍身從刀身上劃過,引起一陣火花,卻是驀然偏轉,轉到了會吾將軍拿刀的手腕之上,會吾將軍連忙抽手,手腕已傷,那劍光微轉,落在了他的脖頸之上,有隱隱血跡蔓延出來。
“將軍!!!”城上將士紛紛呐喊。
“好!!好!!!”霖國士兵高呼,士氣大震。
“你不殺我?”會吾將軍看著另外一邊馬上的人道。
將軍百戰死,他早已做好了受死的準備。
“殺了你會點燃黍國將士的怒火。”宗闕說道。
他所要的從來都不是不死不休。
“你的劍比柳不折的厲害,他當年可是我的手下敗將。”會吾將軍說道。
“下馬。”宗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