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白玉非菩提(5)(1 / 2)

草長鶯飛, 祭典盛大,那道純白色的身影登台祝禱,以盼全年風調雨順。

焚香一線, 奉酒於上, 又許牛羊果蔬, 台上之人虔誠如一,隨行王族一一上香, 春光如許, 誦撫摸著一旁的靈鹿,本是心情放鬆,卻在看到在王之後上禮焚香之人時胸膛中微微一滯。

祭春之事, 他雖因靈鹿認主也能來,可儀程奉天之事他是不能插手的, 隻能站在遠處觀看。

上香之人一身華服,衣著麵容都被精心打理過,下可有侍從侍奉, 上可聆聽國師教誨,舉止威儀,與那時山林中所處之人似乎再不是同一個人, 他與他,似乎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雪,莫要啃食此處草種, 我帶你去進些瓜果。”誦轉身牽了靈鹿, 尋了一處僻靜之處喂著麵前的靈鹿。

靈鹿雖高大,卻性情溫順,即使是從他手上銜走一些小果子,也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弄傷了他。

誦忍不住去摸它的頭,看著那雙水亮的眼睛輕笑:“真羨慕你,無憂無慮的。”

“誦。”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語調從他的背後傳來,誦的身體一僵,手指微微收緊了數次才回過了頭去,雖然心下已知二人難以再回到從前,但是見到他時心下仍然是酸楚和難忘的。

“大王子。”誦朝來人行禮。

“你從前從來不這麼叫我。”巫厥朝他走了過去,那原本與他極親近的人卻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從前是誦不知禮,今後必不敢再冒犯。”誦抓緊了靈鹿身上的韁繩,看著靠近的人彆過了視線。

此話就是界限,與過去訣彆總是難以割舍,可過去就是過去,一味執著於自身無益。

“你要與我劃清界限嗎?”巫厥停在了他的麵前,拳頭微微收緊,“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誦垂著眸,手指仍在收緊:“那是怎樣?”

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對這個人心存希冀的,勸己時有無數的道理,可心有時候就是會因為對方樣兩語而不聽從道理。

“王權爭鬥,其中的水很深,你知道得越多,就越是難以從這亂局中脫身,不是我不願告訴你……”巫厥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眼圈微紅的人道,“而是不能牽於明麵,你能明白嗎?”

誦微微彆開眸,卻又忍不住去看他認真的神色,從前的種種與他的羞辱交織,又彙聚成了麵前蹙著眉的人:“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為何不能說,他既陪他回來此處,自然是願意共同承擔的,危險也好,送命也罷,有何不能言說。

“厥,你可有把我放在與你等同的位置上?”誦直直看著他問道。

巫厥伸手想要觸碰他,卻在被他輕輕躲過時收緊了手指道:“我隻是想要保護你。”

“多謝大王子。”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也似乎明白了他在這個人的心中並不是那個與同之人,他隻是處於一種被他保護的位置上,也隻能被他保護,“不必了。”

誦試圖牽著靈鹿離開,卻被巫厥拉住了手臂:“我今日來是告訴你,離國師遠一些。”

誦本要掙紮,卻是蹙眉看向了他:“他從未害過我。”

“害人並非隻看表麵,能在如此年紀登上國師之位,你以為他當真是一片聖潔嗎?”巫厥眸中有些憤怒。

“至少他不會勉強我做不喜歡之事。”誦看向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道,“至少他從未輕視我,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不潔。”

巫厥沉著氣看著他,在誦掙開手臂時道:“你對他的信任倒比對我的多。”

誦的腳步停下,唇角輕抿:“或許吧。”

他亦不明白為何從前言無不儘之人,如今卻是見了麵再說不出任何溫情的話,好像是在割舍,又好像是在極儘全力的想要看到對方的情緒變化,似乎能夠證明自己是重要的。

但結果並不在希冀之中,亦不在意料之外。

誦牽著繩索打算離開,卻聽背後之人一語:“今日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國師。”

他的語調充斥著冰冷鎮定,誦輕輕回眸,看著對方全然不複之前憤怒的神色,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很陌生,陌生到甚至覺得對方正在審視著他。

“我會守口如瓶,你知道的。”誦轉身離開。

就像那時他被追兵追捕,麵臨逼問,他也沒有暴露他的位置一樣。

那時他們皆是陌生人,他的不信任可以理解,而現在……他其實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的,一直未曾變過,隻是自己太理所當然,他將他想象的太美好。

他們真的沒辦法再回到從前了。

……

祭春的儀式很圓滿,回歸的儀仗也是一如既往的浩浩蕩蕩,瀲月居於馬車之上,視線落在了誦的身上,眸中略有思忖,卻未開口詢問。

儀仗雖慢,卻總有到達的時候,宮門之外各自分開。

坤拿著長竹竿好容易套住了自己的劍鞘時耳朵動了動,手一抖,劍又掉了下去。

他卻顧不得劍,而是扒在了樓梯旁的窗邊探向外麵,看著宮外浩浩蕩蕩的隊伍呲了呲牙,跳下窗口繼續夠自己的劍,萬一被主人發現了,他跟那條蟒都得被剁了,尤其是他!

可這種時候越是著急就越是手忙腳亂,以至於係在竹竿一頭的繩索直接鬆了,甚至不等他拖回去直接掉了下去。

坤:“……”

車攆停在了聖地之中,瀲月踩上車凳下車,誦隨後下來,靜立一旁。

瀲月看著他道:“今日勞碌,你先帶靈鹿回去休息吧。”

“是,多謝國師。”誦抬眸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禮,轉身牽上靈鹿離開。

瀲月吩咐,侍從同樣收拾物品和車攆散去,隻有乾跟隨在他的身後。

“誦的狀態不太對。”乾開口道,“是否需要屬下去打聽一下出了何事?”

“不必,無外乎是與大王子見了一麵。”瀲月進了塔中,本打算吩咐沐浴,卻是腳步一轉上了樓梯,“而且是不歡而散,省了我許多麻煩。”

車攆的聲音已經消失,登上塔的聲音卻越來越近,坤幾乎能急出汗來,好容易將繩索係好,重新套出劍柄時,卻聽到了劍在地麵上的劃拉聲。

真是天要亡他!

坤硬著頭皮往外拖,目光時不時的往樓下探著,在看到白色的衣襟時後背都開始冒汗。

【宿主,樂樂回來了耶。】1314說道。

但它的話語出,原本在床上盤腿靜坐的人卻睜開了眼睛,身體化形,瞬間五指消失,一條極細小的龍被埋在了被子裡麵,在裡麵顧湧了幾下,四周的結界緩緩消失。

瀲月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這是在做什麼?”

“啊?”坤左手提著竹竿,右手拿著劍道,“沒,沒做什麼。”

瀲月仰頭看著他手中的工具,又看向了被錦被覆蓋有些淩亂的床榻,而其中黑蛇的尾巴尖恰恰收了回去。

坤順著他的目光往上瞄了一眼,看著竹竿上的繩套時腦海中電光火閃:“我,我沒想套那條蛇,真的!”

他真的沒想!

但這左手持竹竿,右手提劍的姿勢。再加上那蛇……

坤看向榻上時眼睛都瞪大了,那條蛇原本就好好癱在榻上,現在連被子都掀開鑽進去了!

這簡直就是明擺著的罪證,果然蛇類都是陰險狡詐的。

瀲月神色微妙,目光從他的劍鞘上掃過,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乾開口道:“主人,他既沒有那個膽,也沒有那個心,更沒有那個腦子。”

聽到前麵的評價時坤還是連連點頭的,直到聽到最後的評價時瞪了乾一眼,又對上主人的目光時默默收了回去:“主人,我真的沒那麼想。”

“乾說的也有道理。”瀲月登上高台道,“說吧,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你一五一十的說,我不罰你。”

“是。”坤抱拳行禮,“我回到這裡以後發現那條蟒,不是,發現玄趴在主人的榻上,覺得不太好,這蟒有什麼好玩的,就想碰一下他的尾巴尖……”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瀲月回眸看了他一眼,停在了榻邊看著上麵的被子,掀開時看著從其中探頭的蛇笑道:“這才春日,不必急於給我暖床。”

床上的蛇通體漆黑,如手臂般粗壯,常人見了必定嚇得膽寒,瀲月卻摸了摸它的頭道:“玩的開心嗎?”

“……它本來是沒有被子的,這肯定是看主人回來了,故意的。”坤看著此情此景嘀咕道。

“你連玄都玩不過,可不是需要好好自省?”瀲月看向了坤道。

坤:“……”

宗闕被揉捏著,順著坐在榻邊人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膀,坤看著吐著蛇信的黑蟒道:“主人,你看它還朝我吐舌頭!”

瀲月深吸了一口氣,轉而問道:“今日塔中可有什麼異動?”

“沒有什麼異動。”坤正色回答,細細回想道,“有一事。”

“說。”瀲月說道。

“我的靈珠突然之間化成了粉末。”坤說道。

瀲月試圖起身,卻發現身體一側有些重,他看著壓在肩頭的蛇道:“重死了,先下去。”

宗闕從他的肩膀上爬下,瀲月起身走到了坤所指之地。

【宿主,為什麼不讓樂樂發現?!】1314在打滾,那麼萌的宿主要是出現,肯定不是現在這樣的待遇。

【會被玩死。】宗闕說道。

雖然曾經也以幼年的體態出現在他的麵前,但是那時的他呈現出的是良善的一麵,頂多是摸摸臉,摸摸頭,如果是現在這樣惡劣的性情就不一定了。

1314覺得好像有那麼點兒道理:【但是樂樂還是有可能發現的。】

比如那個碎成沫兒的靈珠就是蛛絲馬跡。

宗闕沒說話,此事能瞞一時是一時,雖不可能永遠瞞下去,但至少現在不會暴露。

瀲月蹲身撚起了地上的粉末放在指尖細看,靈珠會碎,是因為靈氣被吸儘,而且是一瞬間全部吸空的。

“主人,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坤看著他有些正色的神色問道。

瀲月起身,走向了竹籃旁的靈獸蛋旁,蛋倒是未曾受影響,其中的靈氣生機都未耗損。

那個東西隻是在掠奪死物中的靈氣。

瀲月一一檢查,看了榻上的黑蛇一眼,若不肯奪生氣,那物或屬善類,但放任不管也不行。

“集結宮中所有的巫,探查宮中狀況,有絲毫異樣都要來報。”瀲月轉身吩咐道。

“是。”乾與坤紛紛領命。

兩人轉身離開,竹竿的聲音卻打在了屋簷之上,瀲月看了過去,坤將竹竿調整著位置,下去的時候卻蹭到了樓梯,一節一節吧嗒吧嗒的作響。

“你看我乾什麼?我也不想。”坤的聲音傳了上來。

“你可以它折成四截。”乾的聲音傳了上來。

“嘶,聰明,我怎麼就沒想到。”坤的話音落,竹竿斷裂之聲傳來,他二人的聲音消失。

瀲月檢查著房間各處,從所有封存的寶物檢查到了窗棱邊,手指從上麵輕輕劃過。

這上麵沒有力量的殘留,但外界的塵土卻有些被帶到了內裡。

靈氣多少會牽動風聲,若是那物在外,灰塵的痕跡必是向外,然而卻恰恰相反。

瀲月拿過帕子擦了手,合上窗戶坐在了榻邊,揉捏了一下那手感冰涼的蛇道:“過段時間我要去槁地一趟,到時你可願跟我去?”

宗闕抬頭看他,蜿蜒上了他的手臂。

瀲月托住他拉到了麵前,細細打量著黑蛇漆黑發亮的鱗甲,在看的宗闕覺得他是不是發現什麼的時候道:“難怪坤想碰你一下,確實是長的神武,讓人看著就想捕了去。”

宗闕:“……”

“到時出門要好好跟在我身側,若是被人捕去做了蛇羹,我可當真救不了你了。”瀲月笑道。

宗闕看著他吐了吐蛇信。

“不若在旁人吃你之前,我先把你吃掉好了?”瀲月嘶了一聲沉吟道。

宗闕從他的手中滑下,他如今的體重和力道都不是瀲月能輕易控製得住的,索性鬆手,看著遊到榻上的黑蛇眸色微沉。

……

槁地大旱,各地自要支援一二,可若無法從源頭解決問題,餓死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祭春之事後聖地之中就在籌備車架,一應侍從護衛都是齊全的,隻是臨行之前,瀲月還是需要向王辭行。

“槁地大旱,死傷無數,的確讓人傷懷,隻是此行路途頗長,如那日攔車架之人恐怕頗多。”王說道,“我的本意是待梟回來,讓他護送較為安心。”

“大將軍出征在外,不便勞煩。”瀲月開口道。

“就是因為不便,故而隻能讓厥保護國師此行安全。”王說道,“國師以為如何?”

瀲月抬眸看他,目光又落在了王子厥的身上道:“王之決定甚好。”

“那便好。”王拍了拍王子厥的肩膀笑道,“他雖不比大將軍老練,也定會護著國師安然回歸。”

“多謝。”瀲月轉身說道,“勞煩。”

“不敢。”巫厥對他行禮道。

瀲月轉身離開,巫厥看著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

“靈鹿之事國師多少對你有些心結。”王對他說道,“此時正是修補之時。”

“國師高義,必不會將此事掛在心上。”巫厥說道。

“話雖如此,他若真不在意,又怎會將你帶回來的巫和靈鹿都要去?”王語重心長道,“雖是溝通天地,也是人,該讓他舒心時便要讓他舒心。”

“是。”巫厥行禮道。

“隻一點,一定要將他安然無恙的帶回巫地。”王叮囑道,“不要讓其他人動了什麼歪心思,你可明白?”

巫厥看著他道:“是。”

國師鎮守一方,占卜之事不僅關乎一人吉凶,更關乎一國,似乎隻有他在,巫地才能一直風調雨順。

巫厥不否認巫的力量,但過於神化,隻會讓巫一直壓在王族之上,憑占卜斷定國事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不能淩駕其上。

但他的父王對巫太過於推崇了,若不壓製,早晚有一天會有可能顛覆統治。

“厥知道國師於國之重,必會保護周全。”巫厥說道。

“好,去吧。”王收回了手道。

巫厥再度行禮轉身離開。

車馬早已配齊,隻是臨行之前又加了一隊屬於巫厥的護衛。

國師出行,誦不願留在聖地,自請跟隨,靈鹿自然一並帶上。

他若一人離開,自不能如此行事,可跟隨瀲月車架卻無此顧慮。

靈鹿原本就是打算贈予國師的靈寵,如今雖屬於誦,但居住在聖地,名義上就屬於國師,自可由他隨意帶出,畢竟誰都知道國師屬於巫地。

瀲月上車,乾又將一大箱子送入,而比起侍從,誦這個巫更適合侍奉,自也在安頓好靈鹿後坐在了他的車攆中,隻是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了瀲月身旁的箱子上。

那箱子頗大,乾搬進來的時候明顯非常重,外人看了隻覺得可能是金銀,但誦卻從其中探查到了熟悉的靈氣。

“玄在其中,他如今長的愈發大了,帶在外麵怕嚇到彆人。”瀲月輕輕敲擊箱子道,“你若有所顧慮,我可讓人給你換一輛馬車。”

“不必,我隻是想它待在箱中是否憋悶。”誦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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