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白玉非菩提(6)(1 / 2)

宗闕藏在被中, 聽到了頭頂之人發出了幾聲低笑:“你躲也沒用,我若真想,日後總有機會。”

宗闕:“……”

“但你若此時出來, 我絕不如此行事。”那道聲音又道。

“此話當真?”薄被之中那稚嫩的聲音響起時, 瀲月尋覓著動靜,直接按住了那處。

但或許隔著被子, 那小龍呲溜一下又沒了影。

“當真。”瀲月看著從被中劃過, 探出頭的小龍道, “我何時騙過你?”

宗闕看他,默默遊到了他的枕上道:“你該安寢了。”

騙的次數很多, 但不能說出來, 否則他不但不會認錯, 反而會變本加厲。

“好, 勿讓人看到你了。”瀲月的手放在了枕上, 有一搭沒一搭的繞著他的尾巴, “你這樣的小龍最招人稀罕,一抓一個準。”

宗闕應道:“嗯。”

夜色已深,那繞著的手指緩緩停下, 呼吸轉為了清淺綿長, 宗闕輕輕遊動, 重新化為小蛇時纏在了他的腕上。

……

清晨在侍從的忙碌聲中到來, 一應營帳皆要收起,馬車齊備, 瀲月登上馬車,乾將那箱子送進馬車時麵上有些躊躇。

“主人,玄似乎不見了。”乾小聲說道。

他知道主人對那條蟒的興致很大,賜予了名字, 自然代表著認可。

可他們之間未簽血契,若是丟了,隻怕很難尋回,亦不知凶吉。

“在此處。”瀲月抬眸伸了一下手腕,露出了盤在手腕上的小蛇。

乾的眼睛略微瞪大,本以為是類似於玄的小蛇,仔細辨彆了一下才發現與玄幼時一模一樣。

蚺自然無此變化能力,但主人給了許多天材地寶,能進化倒也不算奇事。

“恭喜主人。”乾說道。

“此事無需對外言說。”瀲月說道。

“是。”乾行禮退下。

車隊起行,春景如畫,隻是看久了也會覺得無聊,想要到達槁地需要不短的時日,旁人不知如何,瀲月卻得了新的趣味。

“你如今相當於人類的幾歲了?”瀲月揉捏著袖中的小蛇問道。

“五歲。”十分的言簡意賅且冷淡。

“可能化人?”瀲月被那尾巴推拒了手指。

宗闕回答道:“不能。”

“我們這騙人都是如出一脈的。”瀲月笑道。

宗闕:“……”

“你最大能變得多大?”瀲月問道,“可能吞的下那靈鹿?”

“能吞的下你。”宗闕被他不間斷的揉捏著尾巴,覺得確實不能讓他太閒。

“哦?我倒真想去你腹中一觀。”瀲月笑道,“若日後我沒了性命,你便將我吞了,也算是造福於你了。”

宗闕看了他半晌,默默退入了他的袖中。

“出來。”瀲月往袖中掏,他便再往上遊一些,纏在臂上雖不算緊,但拽不出來,“這般不聽話,就不怕我把你吊在車窗外喂了鳥雀?”

“嗯。”那清冽稚嫩的聲音應了一下。

瀲月眉頭輕挑,發覺自己對這樣的有恃無恐竟是不生氣的,反而有的是時間和耐心跟他耗。

……

前往槁地路途頗遠,行程處於巫地之中時還是一片蔥鬱,但越往西行,草木就越是稀疏,連那山林間的樹木都皆是枯萎,或是被扒光了樹皮,進入槁地之時,路邊已可見餓殍,所見活人皆是有些有氣無力甚至渾渾噩噩的。

他們見過車架時倒是眼亮,隻是看到周圍的護衛皆是眸中忌憚,可難掩那種躍躍欲試。

土地乾涸而皸裂,即便有一二禾苗,也是枯死的狀態。

因為此番景象,他們夜晚不便行進而紮營時護衛皆是戒備狀態。

“不是說各地皆有相助一二?”瀲月喚了巫厥進帳問道。

“相助之物應是去了王城,但也隻能解燃眉之急。”巫厥說道。

此處景象實在讓人蹙眉,但天災之前必有取舍,若無一場大雨,槁地的情況隻會更糟。

瀲月看著帳外的月色沉吟:“此行還需加快行程,日後不必再安營帳,夜晚或燃篝火,或住車內,一路皆不要露富,食物更是如此。”

巫厥行禮道:“是,國師仁善。”

瀲月聞言,唇角輕勾看著他,意味深長道:“仁善……罷了,你先去處理……”

“什麼人?!”

“敵襲!!!”

帳外傳來兵戈交織之聲,火光驟然大亮。

瀲月看向了帳外微微蹙眉,巫厥掀起簾帳,正見那被火把點燃的帳篷。

此處乾旱,帳篷一類又易燃燒,自是一點即燃,火勢衝天而起,兵戈在其中交織,隱隱可以聞到血腥味和焦灼的味道,馬匹皆驚,嘶鳴不斷。

“什麼人?!”巫厥厲聲問道。

“大王子,是山匪!”護衛急道。

前來進犯的人穿著布衣或是一些散落的兵甲,攻擊卻很迅猛,毫不客氣的拚殺。

“國師在此,爾等竟敢冒犯!”巫厥揚聲道。

“老子命都不放在眼裡了,還在乎什麼國師?!”一粗糲乾啞之聲響起,“若將國師剁了燉了煮湯喝,不知道能不能登仙?”

他說完便狂放的笑了起來,其他圍攻的山匪皆是在火焰之中哈哈大笑。

“護衛此處!”巫厥拔出了劍道,“保護國師!”

鹿鳴微驚,巫厥看向了那處於戰火邊緣被靈鹿護著的人,提著劍攻了過去。

靈鹿在巫地之人眼中是靈獸,在即將餓死的人眼中卻是一塊肥肉,人若活不下去之時,便會失去理智,甚至有的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快,抓住那頭鹿!!!”因為靈鹿的存在,那處的攻勢極猛,那些人的眼中映著火光,其中卻布滿了貪婪和食欲。

他們一行帶的護衛不少,可此處是槁地,這山匪竟似漫山遍野一般從四麵圍攻,且相當的有計劃。

火光四濺,靈鹿即便護著誦,也難免對那火光畏懼,讓誦幾乎牽扯不住它。

火光扭曲了空間,一時竟有些四目茫然,刀光指向,誦渾身僵硬,腦海中想著要挪開,卻挪不開步伐,腦海之中隻有一片空白。

血腥的味道彌漫,誦驀然看了過去,在看到刺入靈鹿身體內的刀時瞪大了眼睛,幾近失聲:“雪!”

“呼……”靈鹿低下頭蹭了蹭他。

“你弄傷了怎麼帶回去?!”旁邊之人譴責。

“我有分寸,又傷不到骨頭!”

那道利刃拔出,染著血光劈向了誦,他幾乎是下意識拉住了靈鹿,手勒的生疼,直麵血光,一時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隻覺得火焰烤的整個人腦子都有些暈。

刀刃卻在落下的一瞬間被一道劍光挑開,誦的手臂被抓住,他看著近前的人,被他猛的搖晃了一下回過了神:“厥?!”

“愣什麼神?去國師那裡!”巫厥單手抵擋著進犯的兵戈。

“是。”誦幾乎下意識應道,拉上了旁邊的鹿。

“自己去,沒人會傷害它。”巫厥說道。

“可是它……”誦的話語出口,但見兩道刀光向巫厥劈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向前,“小心!”

巫厥回身,擋過了一道,將人踹飛了出去,在另外一道落下時眸光落在了靈鹿淅淅瀝瀝的傷口上,反手的劍下移了一寸,手臂被刀光劃傷,血液直接滲出。

“厥!”誦聽到那聲悶哼,下意識想要張口,身體卻被甩到了一邊,隻見男人將劍換到了右手,衝入了敵人之中,“走。”

敵人一時不能近前,誦鬆開韁繩,看了麵前的的靈鹿一眼道:“雪,跟我來。”

厥是拚殺過來的,他熟悉殺伐,而他不能在此處添亂。

他在火光之中尋覓著中心的營帳,朝著那處跑了過去,靈鹿跟隨在側,滴落的血液卻緩緩染紅了毛發。

火光衝天,且不斷在蔓延,似乎要焚儘一切,即使是待在營帳中,也能夠感覺到那股灼熱的氣息。

宗闕盤在瀲月的手腕上看著帳外,山匪雖多,但大多疲弱,自是比不上訓練有素,久經沙場的護衛,但這場禍亂的關鍵不在人,而在於火。

此處乾旱,即便想要找到流水救火也無濟於事,一旦無可控製,便不知會燒到何地,一旦所有東西皆被焚燒,即便降下大雨,也難以恢複往日生機。

可召雨需要集中天地之力,以他目前的力量還做不到,若是召開海水,此處同樣會變成不毛之地。

他正思忖著,卻見原本立在營帳之中的人轉身來到榻邊,從其中拔出了匕首。

“你做什麼?”宗闕問道。

“自然是解了此處禍亂。”瀲月將匕首置於掌心,拔出時一抹鮮紅從他的掌心溢出。

宗闕蹙眉,卻見他看向了自己問道:“可否借我一枚你的鱗片?”

宗闕看向他的傷口,卷起身體從身上撕下了一片鱗遞給了他。

“真乖,竟是不問我做什麼就給了。”瀲月拿過了那枚瑩潤如玉的鱗片笑了一下,手中的鮮血卻未滴落在地,而是源源不斷的彙聚於他的掌心之中,凝成了一個血球。

“飄諸太華命公賓,上帝有令急速行……”他的口中念念有詞,手中鱗片在他掐訣抬手之時直衝天際,手中血線隨之牽引,同樣在火光之中沒入天際。

天空紅光彌漫,驀然一聲驚雷,讓那拚殺的聲音都小了很多。

許多人甚至停了手看向了天際,借著火光竟是看到了烏雲翻滾。

“這是要下雨了?!”

“莫非是天神開恩?”

“要下雨了嗎?”

“雷罰?!這是雷罰!”

雷霆從天際閃爍,幾乎貫.穿到地麵,天地威力之前,許多人都忍不住丟了兵刃,渾身顫抖。

“勿要再打了。”一道聲音在這烈火焚燒的焦灼之中響起,似是來自天際,帶著如風雨般的清涼之意。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看到了那從帳中踏出的一襲白衣,即便是火光衝天,似乎也未侵染上他的衣衫,他仍是如同即將羽化的神一般令人看一眼似乎都覺得褻瀆。

而在他出現之時,濕潤的風漫過了山崗,一抹抹清涼濕潤落在了眾人的臉上身上,不過瞬息,已是模糊了周圍人的身影。

“下雨了……”有人語氣恍惚。

“真的下雨了,這是雨,這真的是雨!”

“終於下雨了!”

有人丟棄了刀劍在雨中狂歡,有人則不斷的仰著頭,試圖讓雨水灌進乾涸的喉嚨之中,雨滴大而迅猛,直接澆在了火焰之上,讓周圍漸漸變得暗沉卻清涼。

瀲月本已做好了被雨水淋濕的準備,卻見綿密的雨水遇見他時便似自動避開一樣,讓他的發絲衣襟不染半分濕潤。

天空中雷霆作響,映照在那一襲白衣之上。

“天神……”不知有誰呢喃了一聲,恍神之人皆是跪了下來,深深參拜。

能喚來風雨,召喚雷霆,又身不沾水,這不是天神是什麼。

“請天神寬恕我等冒犯之事。”

“請國師饒恕。”

“爾等退去吧,槁地將會有一場大雨,日後若再行此事,死後必入阿鼻地獄,永不能再入輪回。”瀲月開口道。

“是,多謝國師!”一應人皆是行禮。

巫厥行至近前微微蹙眉,到底沒有製止,隻命人讓他們放下刀劍後離開。

火勢已滅,兵戈已停,瀲月轉身入帳道:“都不必進來。”

“是。”乾在外麵應道。

瀲月則坐在了榻邊,將手腕上的小龍放了下來,從箱中取出了藥道:“我看看你的傷。”

“不必,已經愈合了。”宗闕說道。

“你倒是便捷。”瀲月拔開了瓶塞,伸出了自己那隻隨意用布暫時包住的手,其上傷口隻是一線,可解開時仍然往外滲著血。

他拿過了帕子擦拭,又往上麵倒著傷藥,卻連藥粉都被血液染紅了。

左右弄不好,他索性拿過了一旁的布就往手上纏。

“為何不叫乾進來?”宗闕抬頭看著他裹得亂七八糟的布條道。

“若旁人知道我用血祈雨,豈不要把我抽乾了?”瀲月笑道,“血竭而死,一定很難看,還有你,龍形亦不可露於人前,否則扒皮拆骨都是輕……”

他的話未說完,手卻被一雙極細膩的小手捧住了,那道極清冽正經的聲音從麵前響起:“我來吧。”

瀲月鬆手,麵前的小手卻在解著他手上的繃帶,拿過了一旁的帕子細細擦拭著,將染紅的藥清理出去,再重新灑上藥粉,一塊帕子墊在了傷口上,裁剪得當的布覆蓋其上,小心纏繞。

他做的細致,瀲月的目光卻落在了麵前極是認真的小家夥身上,他的確還是個幼童模樣,可皮膚細膩,發絲墨黑,眉眼如同小蛇時一樣精致水潤,一身簡單的黑衣襯的膚色極白,這樣的極致難免會與常人有些不同,可那一舉一動的認真卻似乎掩住了那份妖異之色。

瀲月抬起沒有受傷的手,捏上了他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果然手感一級好,隻是被麵前的小家夥看了一眼,讓他一時分不清是譴責還是無奈。

“真可愛。”瀲月揉著他的小臉笑道。

“你傷口不痛嗎?”宗闕無奈問道。

“痛啊,隻是看到這麼可愛的玄,連疼痛都減輕了。”瀲月捏了捏他的小臉,又戳了戳他的鼻子,手指碰過他的睫毛,“你做蛇時都沒有睫毛。”

宗闕紮好了布條,抬眸看著麵前如之前所料的人道:“從未有蛇長過睫毛。”

“原來玄是一條愛美的小龍。”瀲月摸了摸他的發絲道,“也對,你化蛇時還是個小禿子。”

宗闕將他的話無視,鬆開了他的手:“好了。”

“唔,玄的手真巧。”瀲月看了看係的極漂亮的結,戳了戳他的小臉道,“再叫一聲主人來聽聽。”

宗闕沉默了一下,看向了一旁染血的布問道:“這些要怎麼處理?”

“燒掉就是。”瀲月起身,拿過了一個火盆,將染血的布紛紛丟進了裡麵,火焰直接吞噬掉了血液,隻是等他回身時,剛才坐在榻上的小家夥已經消失不見了,而一條小蛇正遊進了榻上的錦被裡。

那麼小的小不點,已經聰明的有些過分了。

他之前果然不應該跟他輕易許諾片刻不離,以至於現在的小家夥直接恃寵生嬌。

雨聲漸漸停了,帳外仍有雜亂之聲,瀲月暫時無事,靠在榻上看著手掌上係著的布,回想著小家夥可愛的模樣,比想象中更漂亮一些,繃著張小臉,氣質與想象中一模一樣。

他沒了動靜,片刻後錦被中有些許摩擦之聲傳出,瀲月看了過去,在看到那探出的小小蛇頭笑道:“舍得出來了?我就不尋你。”

宗闕:“……”

“好了,過來,待我日後傷好了再與你玩捉迷藏。”瀲月朝他伸手道。

宗闕朝他遊了過去,蜿蜒上了他的掌心道:“我不是與你捉迷藏。”